第 13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4      字数:4755
  苦笑着将杯中的佳酿饮下,告诉自己……从杨及掌中生出那颗朱痣的一刻起,一切都会大不同。
  脑中一阵一阵的混沌,不知是醉了,还是倦了,初音手扶着琴台站了起来,在回身的一刹那她惊圆了一双眼睛……
  愣愣地看着那个翩翩而来的身影,不禁感叹:莫不是月里嫦娥离了广寒?
  ……
  暮春时节,两安花园中迎春才争相娇艳,一场夜雨过后,凝脂妩媚的梨花,就已抖落了寒峭,撇下绿叶先行半绽,亭亭玉立于枝头。苒苒的香甜,带着晨露的甘美,随着微风涌入了临近的楼宇……
  宣安寝殿内,三尺高的象足莲台镂空炉内,有缕缕轻烟正袅袅升腾,和着淡淡的梨花香,在檐下金铃的叮咚作响中,翩翩起舞……
  赖在牙床上不肯动的人儿,闭合着眼眸,深吸口冷雨过后的清新,涤荡了心头的负累,一切宛如随手弹拔的清平小调,涓涓潺潺……
  直到遥遥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喊,惊散了还在缠绵的缭绕,也让正在享受这一刻清净的初音皱起了眉头。
  有心找个人来问问是什么回事,可是星眸在殿中一扫,发现竟没有人侍候着,这下初音更觉奇怪了,自床上起身,以指节按压了几下还有些沉的额头。
  那边漏刻上分明显示着:辰时将过……
  怔怔地从衣架上拿过一件外袄披上身,心里暗念着许是昨夜的那半杯清酒才让自己安眠,却是不知醉后的沉重也是如影随行。
  款动莲足往正殿行去,想看一看到底是谁会在这宣安殿内如此哭闹。
  平素里早该各司其职的采女,并没有出现,而一直恪守着本分的女官也不见其踪,这让初音更是疑惑不解。
  几乎都走到了殿门口,才见着了跪了一地的采女太监……
  “怎么回事?”初音冷声问道。
  这一幕太混乱了……
  梓安手抱着朱漆柱子,嘴里也不知在叨哝着什么,一张削瘦了很多的脸通红一片,涕泪横流污淖了襟口,任由站在身边的女官怎么劝,只是不住地摇头……然后更加用力地搂着楠木。
  眼前这个只能用可怜来形容的梓安,让初音身子一晃……似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头,疼痛只一瞬就蔓延开来。
  紫槿见还是惊扰了主子,侧眸瞄了眼还在哭得昏天黑地的皇子,这才咬着红唇越过了一地的人,走到她的身边,“娘娘,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宣安殿,采女们早上一开宫门才发现殿下正蜷在阶下,奴婢们本想帮着殿下梳洗一下,可……”
  疼……很清晰。其中揉杂了酸楚与悲辛……
  踏着宫侍们让出的道儿,坚难地挪近那个身子直抽抽,却还是没有放松半点力量,执拗地抱着柱子,生怕被拽走的人……
  “梓安……”一声唤,却只是引得他无意识的扭脸,一双本应该精明睿智的眸中,此刻净剩下了空洞与迷茫……
  紫槿心头一酸,无声地递上了一方绢帕。
  初音视而不见,以自己的雪衣纱袖为他擦拭着面上的污迹,“梓安这是想要做什么?”
  “皇……皇娘?”漾在水润之中的眼珠,开始恢复了转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过后还是不确定地问。
  “是……”初音噙着泪花点头,这孩子到底经了什么……
  下一刻,梓安就转换了目标,将她狠狠地搂住,嘴里又开始了无伦次的念叨。
  手臂用尽了力气,几近将皮肉挤散,只剩下筋与骨的契合……可身子还是在不停地颤抖。梓安视线内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这熟悉的馨香是皇娘特有的……只知道,他终于寻到了她……
  “娘娘……殿下衣衫濡潮,还是要换了的好……”紫槿的提醒让两个相拥而泣的人同时回过了神。
  初音拍了拍宛若孩童的他,“好了,先去梳洗一下……”
  梓安放了手,撒娇般地低下了头,用手揉着衣角。
  看着他面颊上的绯红,初音还道他在为哭鼻子在难为情呢,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抬腕探向了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回头吩咐紫槿传太医,又让人去给东宫殿送个信儿,怕是那边早就为了找人而翻了天。
  手携着高自己一个头的他往殿中去,这时初音才发现……他竟是赤着脚的,一双原本素白的罗袜被泥污染成了灰色,踩在光鉴的青砖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印迹……
  两人对坐在雕龙八仙桌边,有采女打来了热水为梓安净过面,又开始了烫脚,这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相折的纸,盯着手中的软塌塌,皱起了初霁的脸,然后仍是满怀希冀地将它递向了皇娘。
  初音接过掂在手里……
  “尚宫说,只要写够五十个‘安’字,皇娘就会来看我,可是儿臣已经写满了,前儿就够数了,儿臣已经数过很多遍,就是等不到您来……”梓安知道好像是扰到了皇娘,可是他真的很委屈,住的那里好可怕,都是不认识的面孔,还有个会骗的人尚宫,他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待了。
  “皇娘,您不要梓安了吗?”
  初音将贴在他脸上的湿发挑开,笑得很心酸,这种走了样的母子情深,真是太蚀骨了。
  “让儿臣留在您的身边不行吗?”顺势抓上了她的手,盈泽的眸中全是乞求,他此时只想继续着那段在望月阁的日子。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有人说道:“将生病的皇子养在身边,也并无不可……”说着又转向了梓安,“兄长此时若是乖乖去安歇,我保证你能时时看得着皇娘……”
  梓安看看他又看看皇娘,为难了半天,才似是打定了主意,“我不要回去……”
  初音也没多想,左右他现在病着,遂吩咐了人带着殿下去花厅。
  待他一步三回头地被采女领去偏殿,承泰才下跪行礼,“儿臣见过皇娘……”
  初音定定地看着他,想知道那番话中的意思。
  承泰见久也没等到叫平身,只好自己起来,撩衣坐好后,才道:“皇父已经下旨,今夜召冷桐侍寝……”
  面无波澜……可承泰知道隐藏在平静之下,定是有些许的起伏,正当他自信的以为时,就听着一句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话语:
  “你……将紫槿带出宫……”
  第 18 章
  在问过了保圣夫人的意见后,梓安最终还是落户到了宣安偏殿中。
  正因为有了那位在后宫得高旺重的夫人出面,建景帝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就默许了这样一个颇有些逾越的举动。
  至于皇帝的反应,初音这个不得宠的皇后自然是没那个福份亲眼目睹,都是保圣夫人跟她话家常的时候说的,初音只是浅笑以对。
  那个人……她几乎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除了在行宫中时的那一脸狰狞会偶尔划过脑海,其余的多半源自……听说。
  与梓安的朝夕相处,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耐,大多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在摆弄他感兴趣的东西。每日里除了有定南王府的先生来教他重新认字,其余的时间大多都是窝在殿中的某一处,他有时光是蹲在圃园里看蜜蜂采花,都可以耗一个下午。
  初音这个皇娘对他来说,似乎只是“望梅止渴”中的那种安慰,偶尔想起……只要能将她印入眼底,就够了。
  于是梓安到底是在东宫殿还是在皇后寝宫,对初音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个人陪她吃饭而已。
  自从搬进宣安殿后,他就没再发过脾气,脸上常常挂着纯真的笑,连对没品级的采女都是。
  有时看着那个混在花草中的背景,初音都忍不住想: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并不是真的傻……不犯执拗的梓安,除了缺少了一双洞悉纤毫的眸外,也没再多出什么不同来。
  可是要如何找回那些丢掉的记忆,谁都没个主张。四哥几乎翻遍了古籍,大哥也派下了几十个言字军去寻找那位传奇般的鬼医,这都近两年的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初音都不禁怀疑起,那位只闻其名的医者是否真实存在。
  坐在一边小凳上的樱桃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偷偷观瞧着正在静思的主子,谁想只是这稍一闪神,细细绣针就戳上了指尖。
  咝……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吸气声,却还是引来了初音的注目。见她急红了一张小脸,没受伤的手还在不停掸着已经渗入衣料的血渍,不由地一阵好笑,“让人拿去浣衣局试试,就是洗不掉也无妨。”
  樱桃一听这话,更内疚了,原本没有长开的眉眼愈发地纵到了一处,哆嗦着唇只剩下自责,“都怪奴婢笨手笨脚……”
  “快去,若久了怕是真洗不掉了。”
  不知是小丫头醒过味儿来了,还是她的吓唬起了作用,有着壮实身板的新晋女官,踩着砸夯一样的步子,小跑着奔去了殿门。
  紫槿被承泰以开府的名义带出了宫,并不是以侍妾或是侧妃的身份进的亲王府,依旧是三品女官,只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这是初音的私心,冷桐……自从那夜侍寝之后就直接坐上了贵妃的位置,而且皇上还御赐了“曦”字为美名,一时曦贵妃的皇宠在宫院之中无人能敌,连曾经身系帝眷的蒋贵嫔都被冷落了。
  那个深谈的夜晚,紫槿不止一次地请求她收回诚命,都被初音拒绝了,冷桐为了家人不得不走了这条最凶险的路,从而断送了一个女人的美满,初音不想再有人受到牵连,所以紫槿离宫是必须的。
  紫槿和冷桐的同时离开,让初音有些空落落,好在新封的女官填补了这份惆怅。
  樱桃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娃,未经世事单纯可爱,初入皇宫还带着对周遭的怯意,却是满腔热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保圣夫人的侄孙女……
  有了这样一个强硬的后台,就不怕谁人的心眼了。所以明知是委屈了孩子,初音还是默许了保圣夫人的盛情,将本是进宫陪伴姑奶奶的小女娃,收到了自己身边做个三品女官。
  许是在宫中见惯了中规中矩的得体,樱桃偶尔的娇憨反倒让初音感到了些趣味,于是在她的纵容下,这个本就对宫中礼教一知半解的高品女官,依旧缺少了让保圣夫人和管教嬷嬷们所念叨的“端庄有礼”,而保留着那份源自民间的天真灿烂。
  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眼睛扫过摆了一妆台的首饰,随手拿过一枝小巧的贴片簪花。暗道保圣夫人真有心,眼瞅下个月太后的孝期将满,又到了换钗的季节,所以早早让人将新添置的珠翠给送了来。
  “娘娘……”
  初音抬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回到身边的樱桃,却见得她面上慌乱,一双眼睛直往门口看,遂不解地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一道艳丽的身影摇曳而至……
  “姐姐可安好?”
  初音侧头看着立而不跪的蒋贵嫔,长袖一收握紧了拳,直到珠花的尖锐硌着了掌心,才蓦地放松了力道,半敛着眼皮看着那闯入的一主一仆,问樱桃:“这是谁?”
  闻此言,蒋贵嫔原本粉光靡逸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而樱桃的话更是往这位贵嫔的难堪上撒了一层灰,“奴婢……奴婢不知……”
  这回蒋贵嫔没有办法了,本想是持宠来示示威,不想……栽到了一对无知主仆的手上,只好忿恨地咬紧牙关,下跪行礼:“妾身栖鸾殿主位蒋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初音这才恍然而悟地点了点头,只轻语了声“起吧”就再无多言。
  蒋贵嫔由锦瑟扶起,都不顾整顺裙角,只是暗暗打量着皇后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个自问:这趟是不是来错了……
  可转念一想,那位贵妃娘娘总归是宣安殿出去的,肯定与这位从未侍过寝的皇后有些牵连,于是也就强打精神,尽量不去理那些被晒在当下的尴尬,语带热络地说:“连着几日阴雨,今儿总算是见了晴,妾身只是随便走走,正好路过您的殿门,明知您喜静,却还是厚着脸皮来讨您的一杯清茶了。”
  初音瞥了眼自己的女官,见她后背着双手,用力地揉着裙裾,直接无视了那位绰约的嫔妃所说的话,更是一点身为宫侍的自觉都没有,不要说行礼了,连个正经的眼神都没递过……不由地开始同情起蒋贵嫔来。
  蒋贵嫔一双桃花眼就差眯成尖刀了,恨不得捅那个呆头呆脑的女官几下才解恨,这都是什么事儿……有一个跳出三界外的皇后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宣安殿里的女官都是高傲得不屑世俗一样。
  好在是有采女捧着热茶进来,这才解了一干人的面面相觑。
  喝过几口茶,缓了半天后,蒋贵嫔借着放杯的动作提鼻一闻,这若有若无的香味刹是舒服,与想象中的佛檀浓郁有着天壤之别,似是从哪里闻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蒋贵嫔又垂着视线盘算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再绕弯子了,太过委婉这位皇后怕是听不懂,回头再领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