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美丽心点      更新:2021-02-19 05:30      字数:4757
  老鸨已意识到别人都好像在装模作样地戏弄她。她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凶得像一只山猫中邪一样,往自己的雕像上抓了一把。似乎还不解恨,又把雕像狠狠砸在地上。
  又有人说:“把它砍了,把它砍了!”
  老鸨一听,更是气急败坏,立即叫她的外场(男仆)找来砍刀,把她的雕像砍得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李梆假装非常不安地说:“不好,不好,凡是已雕刻成人像的东西,都不能用乱刀砍杀。你们现在这种行为,无异于一刀一刀砍在你们的女把势身上。过几天,她浑身上下就会发痛,痛得她在地上打滚。如果弄得不好的话,就会一命乌夫。”
  有人插嘴说:“木雕人像是有灵气的,咋能乱砍?听说李师傅是高石美唯一的徒弟,你们是否知道,高石美的手艺很神奇,可谓天下神雕啊,他徒儿的东西能是平凡之物吗?这尊雕像,我一看就知道它非同寻常,轻视不得呀!”
  雕天下 九(5)
  “呸!”老鸨往李梆身上啐了一口唾沫,“狗屁,我看看他有多神奇?”说完,上前走了几步,伸开五指就往李梆的脸上抓去。
  李梆吓了一跳,扭头就跑。众人哄堂大笑。
  闹剧就这样结束了。此时,高石美正在欣赏那个姑娘为他表演的花样瓜子。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他的血液也似乎躁动不安,不断冲击着他的太阳穴和咽喉。他脑袋后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位嗑瓜子的姑娘。他几乎是用眼睛抓住了她的上半身,并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如果说他的目光起初还只是一种略带严肃表情的观察,那么一会儿之后,就幻化成某种赞赏,或者应该说是一种醉意十足的微笑。在高石美看来,这位姑娘的手指、嘴唇、牙齿和舌尖,虽然很平常,只是她肉体上的几件东西,但它们却与众不同,似乎具有一种特殊功能,都会根据主人的想法而活动。高石美陷入了复杂的思考之中。是啊,就像自己这双手,能雕刻万事万物,让万事万物都活起来。事实上,手,每个人都有的,而别人却不能如此去做。因此,这位姑娘的手指、嘴唇、牙齿和舌尖,也像自己的双手一样,能魔术般地伺弄别的物质,而一般人却无法完成,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绝技吧?从这点说来,这位姑娘是非常可爱的,她能用自己的绝技引诱别人,给别人带来兴奋和快乐,虽然她是个妓女,也不必介意。因为人人都热爱美好的东西,如同花儿都向着美好的太阳一样。
  可以说,这位姑娘的花样瓜子给高石美带来的愉悦是丰富而长久的。他接受了这位姑娘的一些放纵动作:用鲜艳而灵巧的嘴唇亲吻他的脸蛋,用神奇的手指伸进他的衣衫,用戏谑的语言夸赞他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这位姑娘对高石美的“灌米汤”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但让他拿出了10元的下脚费,还让他答应雕刻一件礼物送给她。
  回到家里,高石美对李梆的“遭遇”很同情,不但没找到他的好妹子,还差点被老鸨的双爪破了相。高石美说:“其实,你要讽刺一个太坏太丑的老女人,就应该雕刻一个天女送她。”
  于是,师徒俩在雕刻格子门之余,忙乎了一阵,都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李梆雕刻了一件“天女散花”,高石美雕刻了一只蟋蟀。高石美说:“徒儿,天女散出的花太少了,你必须雕刻999朵。我告诉你,你不要把它仅仅当作一件送给老鸨的礼物来完成,你要把雕刻每一朵花的过程变成一次非同一般的经历。花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以为对它已经很熟悉了吗?其实不然,它们绚丽的色彩和丰富的形式,它们寂静、飘动、温暖、紧张的情态,都应该让你对周围的世界产生感受,而这种感受让你刀下的每一朵花都应该是确切、确切、确切、确切,999个确切,你能做到吗?”
  李梆隐隐约约听懂了师傅的某些意思,他开始一丝不苟地想象和雕刻每一朵花,他对花的每一个细部,都不隐瞒,不忽略,不作弊。时间一长,每一朵花都似乎在听命于他,而他也好像进入了花的生长过程中。渐渐的在他的刀下出现了天空和大地,出现了风,出现了光,而这一切都是由每一朵花来告诉人们的。
  “天女散花”完成了,李梆说,那是在他的“神来之刀”下所产生的“神品”,他是不会把这样的“神品”送给那个丑陋的老女人的,他已改变了注意,他要把它献给那位可爱的妹子,他相信那位可爱的妹子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高石美把那只木雕蟋蟀送到那个嗑瓜子的姑娘手里时,姑娘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战栗,就如同看到并最终拥有了一颗她梦寐以求的绿宝石一样,既兴奋又激动。“这的确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看见它就像看见了我老公。”嗑瓜子的姑娘似乎怕高石美听不懂,又解释说:“我以前的男人最爱斗蟋蟀,被称为蟋蟀相公。他养的那只蟋蟀是个大霸王,色赤而体小,头大而腿长。斗虫时,大霸王最喜欢从背后对敌虫进行突然袭击,先用前足将敌虫紧紧抱住,然后恣意厮咬。那只蟋蟀斗遍了几个州城,为我老公斗来了成百上千的银子。但是,天外有天,强中有强,大霸王最终还是遇上了强敌,它被咬死的那天,我老公把我、家产及我的珠宝首饰,全赌给了一个盐商。呵呵呵!我老公就是那样一个人,大方得很呢!”
  雕天下 九(6)
  嗑瓜子的女人讲得很轻松,仿佛那一切不但没给她带来伤害,反而让她很体面、很风光似的。高石美听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此时她只顾欣赏手中那只木雕蟋蟀,两眼都看呆了,眼皮似乎不眨一下,像傻子一样出了神。“哎哟!真像那只大霸王,铜头,铁脑,金眼,玉牙,钢鞭须,蜈蚣钳,帆船翅,蚱蜢腿,简直是大霸王活回来啦!你看你看,我摸摸它的头,它的尾巴就好像在摇动;我撩一下它的尾巴,而它的头就真的抬了起来。哎哟哟!大霸王活回来啦!大霸王活回来啦!呵呵呵!这位客官就像钻进了我的心里,真懂我的心意!这只蟋蟀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她一边玩弄着那只木雕蟋蟀,一边用奇怪的眼睛瞅一瞅高石美。
  现在,高石美慌得直发愣。眼前这个嗑瓜子的姑娘就像着了魔似的,一直不把木雕蟋蟀放下,她似乎要为这只木雕蟋蟀发狂到底,嘴唇上的血色都消逝了。
  “这是件非常好的东西,比我的绿宝石还珍贵。”她异常坚定地说。
  “它并不值几文钱,”高石美说话的声音像蚊子鸣叫一样细微,“我不知道它能否经得住你的检验?你是一个有绝技的人。”
  呵呵呵,呵呵呵!她一个劲地笑。“这位客官聪明极了,但生性有点轻浮,有时还带几分傻气。真像我老公啊!难怪这位客官很懂我的心理,把我喜欢什么东西都琢磨透了。哎呀!这位客官有着宫娥似的眼睛,公主似的白手,明净的脸庞,简直与我老公一模一样呀!只是我老公的衣服穿得比客官好一些,总是穿新的。他往哪里一坐,总是摆出公子少爷的气派。”
  高石美心里酸溜溜的。她突然大声说:“可是,我告诉你,客官!我老公早就死了,他是个短命鬼。活该!活该!”她脸上很快浮上了满意的笑容。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她说的话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让人不知道如何对答。高石美思忖着,像我这样的男人,恐怕花一辈子的心思也弄不懂她们一天的真实生活。但这样一个奇怪女人竟然始终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不管怎么说,高石美见她入魔似地爱上了自己雕刻的东西,他的心头因此涌动着一丝一丝的快感。
  赵金花完全知道高石美和李梆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勾当,但她无心管治他们。她有自己的秘密和快乐,她正沉醉在一种没有羁绊的生活里。她的生活变得慵懒了,常常像一只酣睡的小猫,随便往哪里一躺,就开始做梦。梦中,她觉得圆明寺的那个小和尚才是真正的美男子,他的一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和一张异常滋润的嘴唇,让她感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已经来临。因此,圆明寺成了她每天必去的地方。她和小和尚的心理和现实距离在不长的时间内,如此令人惊异地消失了。这在一般人身上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而在小和尚和她之间却顺理成章地推开了许多障碍。他和她的目光相遇时,既惊恐又无所顾忌、既慌乱又深深吸引。她那被压抑和平淡生活弄得麻木的感觉已经完全苏醒过来。事实上,她和他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目光与众不同而略感羞怯,然而他和她尽管在心灵深处或多或少还搀杂着一些问心有愧的情绪,但这种情绪让他和她都体验到了偷偷摸摸的举动所带来的兴奋和甜蜜。她正经历着一次比一次更奇妙、更吓人的行动。特别是在她看来,这种饱含着异常兴奋和甜蜜的奇妙行动,是对自己应有的回报,也是对高石美的报复和惩罚。不久之后,赵金花就与小和尚私奔了。
  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尼郎镇。高石美顿时乱了阵脚,眼冒金星,六神无主,头上火辣辣的作痛,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挺直的身子似乎有一股不可扼制的冲力。李梆问:“师傅,我去把他们追回来吧?”高石美仿佛在自言自语:“追回来干什么?追回来干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高石美虽然恢复了平静,但他的整个神态仍然被一种什么力量紧锁着,一点表情也不外露。有的人幸灾乐祸,无论何时遇见高石美,都会故意地提起他家这件遮盖不住的丑事。每当那个时候,高石美的脸上总会出现瘫痪一般的表情,就像世界上最黑暗最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上,羞愧和恐惧久久不散。为此,高石美忍受了好长时间的折磨,他常常感到冰冷,常常感到许多美好的愿望被毁灭了。因此,高石美无心再去找那个嗑瓜子的女人,也不许李梆再去城里寻找那个好象不存在的妹子。一天,他对李梆说:“我们不能再无精打采的了,要改掉自己的毛病,不要被什么特殊的友谊所打动。你要好好学习木雕技艺,样样都应超过师傅,最终达到至善至美的境地。这样,我们才能成为受人尊重的人。”
  雕天下 九(7)
  此后,一连几十天,高石美都不准李梆离开他一步。他们把自己严格限制在作坊里,一心一意雕刻他们的格子门。在李梆眼里,师傅就像一个不知道快乐,也无法知道快乐的苦行僧,每时每刻都咬紧双唇,用各式各样的雕刀,在厚厚的木板上去化解外界势力对他内心世界的伤害。
  雕天下 十(1)
  开天辟地的时候,
  天和地配成了一对,
  从那时起,
  天上撒满了星星,
  地上铺遍了青草。
  山与谷配成了一对,
  从那时起,
  绿树盖满了山岭,
  碧水流遍了河谷。
  锅与灶配成了一对,
  从那时起,
  家家灶火熊熊,
  人人吃上了热饭热汤。
  ——云南古歌
  一年过去了,高石美突然像一个沉没在雕刻境界深沉的鱼儿抬起头来,吐了几口气,舒展了一下身躯。李梆见师傅在努力改变自己身体的感觉,就知道师傅也许有了什么发现,或者积压在心里多时的什么话要对他吐露?李梆感到压抑了一年多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条裂缝,让他看到了一丝亮光。高石美说:“我想起了一个比我们更孤独的女人。”李梆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就是师傅的岳母、赵金花的母亲、赵老板的妻子麻氏吧?”
  “是,我说的就是她,”高石美小声地说,“自从她的女儿跟着小和尚跑了之后,我就没去看望过她。这个女人,太可怜了。你送点吃的东西给她,但千万不要让我岳父知道这件事,否则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李梆穿过两个院子,走进一个狭小的房间,探头就见一个老妇人坐在里边。咋一看,模样的确有点像赵金花。但仔细打量,这个老妇人虽说前额很大,但布满了皱纹,眼窝也有点深,嘴唇松弛,鼻头就像在水里泡了很久,发胀发紫,显得很苍老。 这就是高石美的老岳母?赵老板的结发妻子?赵金花的母亲?李梆真不敢相信,但不得不相信。
  高石美、李梆秘密地与麻氏保持来往。终于,有一天,麻氏被感动了,她对李梆说:“女儿赵金花出走之前,把两箱银子交给了我,让我使用。我也用不着这些银子。现在,你们比我艰难,你就把这两箱银子拿去交给高石美,让他好好雕刻格子门。”
  有了钱,高石美就对李梆说,你去协助杨师傅尽快把中殿建成。格子雕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又过了几天,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