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9 05:13      字数:4828
  谷瑞玉与自己心心相印,那么即便杨宇霆有此阴谋,也断然难以实现。现在,他想认真想一想如何处理他和谷瑞玉之间
  貌合神离的关系了。就在张学良认真想解决此事的时候,忽然发现树丛背后有人唤他。回头一觑,竟是于凤至躲在紫荆
  树的枝桠后面悄悄地望着他。张学良急忙苦笑一下,说:“我喜欢这里的清静。”
  “恐怕不仅仅是清静,你是又在为她烦心吧?”于凤至许久就在注意着他的反常神情。她知道前去杨宇霆家里祝寿,
  对他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就在谷瑞玉千方百计支持张学良去杨家祝寿的前一天,于凤至还在劝阻他不要听信谷瑞玉的
  话。于凤至毕竟比年轻的谷瑞玉更了解杨宇霆和三姨太。 所以,那天夜里于凤至曾经为张学良想了一个婉拒杨宅的办
  法。她说:“如果没有大帅死去这件事,去杨家祝寿也不值一说。可是今年你最好不去,因为杨宇霆正在暗中策动反对
  你易帜,恨不得将你取而代之的时候,我劝你最好还是不去。”
  张学良无可奈何地叹息说:“大姐,我又何尝想去杨家,可是杨宇霆的请柬已经送到了,又有瑞玉的面子,我如果
  不去,于情于理都无法交待呀!”
  于凤至正色地说:“正是因有谷瑞玉从中相劝,你就更不可前去了。因为杨家在谷瑞玉身上下的功夫很大,他们究
  竟为何要拉拢一个谷瑞玉?这内中的用意是不言自明的。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学良已经动了心,说:“好吧,我可以不去,可是,我以什么理由谢拒杨家呢?”
  于凤至想了想,说:“索性将计就计。既然杨家想以谷瑞玉的面子来搬你的大驾,不如就让谷瑞玉去回绝他们。”
  “让谷瑞玉回绝?她肯吗?”张学良苦笑着摇了摇头。
  于凤至深沉地说:“我知道瑞玉不肯,她和杨家三姨太又成了姐妹。只是我想瑞玉既然是爱你的,她就决不会同意
  你去杨家那险恶之地。汉卿,你和瑞玉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走在一起的,感情总是有的。既然如此,你何不把去杨家
  可能遇到风险,一一说给她听?她知道了你的风险,还会让你跳火坑吗?”
  张学良点头,说:“瑞玉也是个明白人。我说清原委,她不会不谅解的。只是,她即便首肯,又怎么向杨家回绝呢?”
  “有办法,”于凤至急忙在桌上铺开了张大红纸,又磨好了墨水,说:“汉卿,你不是喜欢作诗吗?就给杨宇霆的
  父亲写首贺诗,然后你让谷瑞玉以诗代礼,送去也就是了。至于你不能赴寿宴的原因,当然是伤寒病又发作了。他杨宇
  霆又能奈何于你呢?”
  张学良坐在灯前想了许久,忽然将手一拍,眼睛一亮,说:“好办法,就依大姐的主意行事。”
  他当即提笔给杨宇霆父亲写了一首五言诗,题为《贺杨督办封翁双寿诗》:长白控渤解,盘郁壮坤纽。
  灵粹钟异人,如公近稀有。
  纯孝固所性,同气笃爱友。
  戚党感博施,诵义不去口。
  柔嘉有良匹,瑰姿耀琼玖。
  事亲相夫子,一惟女范守。
  那天晚上,张学良和于凤至计议已定。入夜后不久,张学良即带着那首诗卷及于凤至代为准备的杨府贺礼,乘车前
  往了经三路公馆。于凤至原以为张学良定会说服谷瑞玉,次日由她出面去杨府送礼,让张学良避开可能在杨府发生的不
  测。可是,于凤至做梦也不曾想到,她为张学良设计好的一个应变之计,到了谷瑞玉那里却实行不通。那天夜里,张学
  良刚提此事,谷瑞玉就一口回绝了。在谷瑞玉的坚持下,张学良只好随谷瑞玉去了小河沿杨家。如果不是于凤至事前另
  有准备,吩咐刘多荃等侍卫及时赶到杨府,那么张学良在杨家也许真吃了两个日本浪人的冷枪。现在,于凤至回想起几
  天前可怕的往事,心里仍有余悸。
  “大姐,现在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了。”张学良伫立在嶙峋的假山石前,心海一片茫然。他想起谷瑞玉在常荫槐
  就任黑龙江省长之后,和杨宇霆三姨太越来越密切的关系,心里就燃起无法克制的恨火。他知道谷瑞玉所以对他的多次
  劝阻视若耳旁风,决非她对东北政界的斗争一无所知,也不是看不透杨宇霆暗中窥权谋私的野心,谷瑞玉正是由于他在
  张作霖死后重申那个“约法三章”,才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张学良越是戒备杨宇霆,谷瑞玉越希望和杨家三姨太接
  触。她这样做与其说想参与杨宇霆对张的阴谋篡权,不如说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消极对抗。这就是他想起谷瑞玉就心生烦
  恼的原因。现在他见于凤至以探询目光望着他,索性直言苦衷地说:“凤至,我想把她接进帅府里来!……”
  “哦?”于凤至对谷瑞玉进大帅府素有反感,可是她对张学良迟早有一天提出此事,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凭感情
  她并不喜欢那个喜欢抛头露面的谷瑞玉,可是,她也知道多年来谷瑞玉与张学良毕竟南征北战,彼此产生了很深厚的感
  情。面对这多年形成的既成事实,她只能违心地接受。所以在听了他的话后,默然地点一下头,却没有表态应允。
  “大姐,本来大帅从前对她已有安排,我也不想让她过早进家,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如果再让谷瑞玉住在
  经三路,就很可能被他人所利用。”张学良心里也愁肠百结,躇踌难决。回想起几个月来谷瑞玉明知她的行为在触犯
  “约法三章”,可是她却越来越与他的意志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谷瑞玉心里的积怨越来越深。如果说父亲尚未死去时,
  她对张作霖定下的不许唱戏、不许抛头露面和不许参政三个约法,只是无意识的违犯,那么,现在她的所做所为则是在
  完全有意识的我行我素。他知道谷瑞玉这样做的原因,是她心中对生活前景的绝望所致。
  于凤至心情迷惘。从她的感情上不希望接纳谷瑞玉,但是在理性上她又感到对不起谷瑞玉。想到这里,她就以无言
  来替代自己的态度。
  “这些年来,我也有对不起谷瑞玉的地方。”张学良心事沉重地说:“她虽然有错误,可她也有许多优点。特别是
  她随军多年,我对此到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的。大姐,如果说谷瑞玉的进府是不受欢迎的,那么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因为当初如果我不把她带到身边,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了。现在,为着我们东北军的前途大计,首先我们必须要家庭
  和睦。不然的话,苍蝇就会叮有缝的鸡蛋了!” 一阵凉风刮过,于凤至默默地望着他。她知道张学良所做的一切,都
  是为了国事和家事,想到这里,她终于点头默许了。
  经三路28号公馆里灯火灿然。
  谷瑞玉透过楼窗眺望远方大街,只见千家万户已经点燃了灯火。古老的沈阳城在严冬将至的时候,终日飘浮着浓厚
  的雪雾。那灰蒙蒙的雪雾,让谷瑞玉感到一片茫然。她望着那隐蔽在灰色雪雾背后的幢幢屋宇,还有那飘动的簇簇灯火,
  就好像在无边的大海上漫无边际地航行。她现在有些无法寻觅方向了,在发生杨宅拜寿和蜜饯投毒两桩让张学良痛心的
  事情以后,她已在心里暗暗警惕杨家了。她也看出杨宇霆并不像当初结识时那么忠厚质朴,三姨太虽然对她亲昵有加,
  但是她发现这精明的女人,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往往暗藏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心机。尽管谷瑞玉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去小河沿
  杨家,不该继续和三姨太打牌、看戏,但是,她在行动上又往往身不由己。那是因为她从心里对张学良的叮嘱产生了反
  感。
  她从前对他是那么言听计从,在吉林如此,在天津和保定如此,回到沈阳的初期谷瑞玉也仍然不敢不听张学良的任
  何忠告。可是,自从张学良再次向她重申了那个让她深恶痛绝的“约法三章”,谷瑞玉的心忽然变冷了。
  “瑞玉,这里确有些孤寂。”谷瑞玉眼望窗外那迷离的灯火,眼前却出现了于凤至那苗条的身影。两天前的下午,
  谷瑞玉刚从小河沿回到经三路公馆不久,凤谨忽然神色惊慌地从楼下跑了上来。她对正在准备换浴衣,去卫生间沐浴的
  谷瑞玉报告了一个让她颇感吃惊的消息:小楼外停下一辆轿车,走进来的竟然是从没有到过这座幽雅小院的于凤至。
  “是她?”谷瑞玉顿时感到心里发慌。她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在梦里,自从1921年她在哈尔滨第一次见到于凤至,转
  眼这么多年时间过去了,尽管她与她现在同在一座城市,而且经三路与大南门相距不过几里路。但是,谷瑞玉始终感到
  她与于凤至相隔得很远很远。有时候她和她会在沈阳高层一些社交场合偶然相遇在一起,不过,自尊心很强的谷瑞玉从
  来不与于凤至对话。她感到自己和于凤至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永远也拆不掉的墙。从前她刚来沈阳时,曾寄托有一天和她
  走在一起,甚至生活在一起。因为谷瑞玉笃信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可是,随着岁月的蹉跎,谷瑞玉越来越感到她当初
  的想法近乎天真。特别在大南门外那所贫儿小学见了一面以后,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刺伤。于凤至虽然没有对她疾颜
  厉色,可是,她惧怕她对自己凝眸时的那双眼睛。也正是因为她不希望再见到于凤至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才断然决定不
  去韩淑秀主办的小学上课了。她一气之下回吉林唱戏,也与她见到于凤至那双眼睛不无关系。如今,谷瑞玉做梦也没有
  想到,在大帅府里深居简出的于凤至,为什么会突如其来走进她幽居的小公馆。这莫不是日头从西方出来吗?
  “夫人!”但是,于凤至确是来到了她的小楼。当谷瑞玉慌忙更衣,又忙不迭来到楼梯口时,忽然发现于凤至已在
  几位女侍的陪同下,款款登上了她的小楼。站在铺有红地毯的楼梯上,于凤至显得那么窕窈挺拔,虽然已到了入冬时节,
  可是她仍然穿着秋天的服饰。紫红色的紧身旗袍,衬托着她纤细的腰肢。面庞白里透红,虽不重彩描眉,眉眼却清秀俊
  逸。让谷瑞玉见了她顿感有些不自在。她知道自己也很美,可是自己的美丽往往是多加修饰后才显现出来的富丽与娇柔,
  而于凤至则不同,她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娇艳。这让谷瑞玉不能不敬而远之。她后退了一步,怯怯地说:“你……来了?”
  “瑞玉,大姐早就该来看你了。自从你搬到这里以后,我早就计划着前来看你,可是,由于帅府里始终有推不开的
  事情,所以就一拖再拖。唉,我相信你是不会怪罪我的。”姐妹俩在楼上小客里坐定,窗外透进一抹淡淡的夕阳光影。
  那光影映在两人中间小几前那盆枝叶青葱的夹竹桃上。谷瑞玉不敢与她对视,她怕看见她那双眼睛。幸好她与她之间有
  盆小花,翠绿的叶片刚好可以挡住彼此的视线。谷瑞玉见了她,就会想起多年前在大帅府后院的那次谈话。那时是为张
  学良染上烟瘾一事,她当时是胆战心惊听完了于凤至的训责。而现在于凤至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她万没有想到同是一个
  人,居然会改变了对她谈话的态度。于凤至的开场白让谷瑞玉心里大为感动,可是,她仍然不敢抬头正视她。
  “一进侯门深似海。瑞玉,当初我从辽河边上嫁到这里来时,也感到张家的大门难进呢!”于凤至是根据张学良对
  她的叮嘱,才决心来经三路公馆面见谷瑞玉的。她以为谷瑞玉对她的到来,定会像从前那样受宠若惊地感到欣喜。但是
  她却发现这次见到的谷瑞玉,显然与从前见过几次的她大不相同了。她眼睛里含着淡淡的忧戚。那是种不想与别人接触
  交谈的冷漠。于凤至这才理解了张学良为什么要请她进大帅府的原因了,她发现谷瑞玉心里现正发生着从未有过的变化。
  于凤至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娓娓地说:“这些年来,也难为了你。特别是接连不断的战争,更让你代替我受了许多颠沛
  困苦。听汉卿对我说,在河南作战的时候,他身患疟疾,多亏你在他的身旁护理着,连夜从前线送往郑州,可真是九死
  一生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始终在暗暗感激你。”
  “不,大姐,你客气了。”谷瑞玉默默坐在那里,心里暗暗猜测着于凤至今天的来意。在杨宇霆家里发生日本浪人
  闹事事件,还有在经三路公馆发生蜜饯投毒两事以后,谷瑞玉知道都是因为她的失误,才铸成了让人痛心的大错。她以
  为于凤至此次到经三路公馆,也许就为这些事前来兴师问罪的。她甚至还会像从前在大帅府那样严厉的训责自己。谷瑞
  玉万没想到她非但不提自己最近的过错,反而以友善的态度来温暖她的心。谷瑞玉很感动,但她仍然不敢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