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古诗乐      更新:2021-02-19 02:26      字数:4765
  嘴里这么说,毕竟是这样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一时心里乱跳,脸也红了。
  公子锦终是不再恃强,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即由她搀扶着,来到床边,才坐下,身不由己地便躺了下来,一时只觉着全身大燥,五内如焚,恍惚间已是大汗淋漓,鼻中自然地发出了呻吟。
  徐小鹤看看没有法子,随即挽起了袖子,轻轻嘱咐道:“你先躺着,用真气守住气海,知道吧!”
  公子锦“哼”了一声,点头答应。
  徐小鹤说:“我要瞧瞧你的伤,一些东西,都在前面的药房,我去拿来,你放心……
  不要紧的,知不知道?”
  公子锦又是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着感激。她随即含笑以慰,悄悄转身自去。
  聆听着小鹤轻微的动作,自楼栏飘落。公子锦心里不自禁暗暗赞佩,看不出对方一个女孩儿家,竟然有此能耐,只凭着这身杰出的轻功,当今江湖,便已罕见,更难能的是这番古道热肠侠女胸襟,便非时下一般凡俗女儿所能伦比,比较之下,自己先时的出手,显然莽撞了。
  思念之未已,只觉着一阵急痛穿心,未及因应施展,便自昏厥了过去。
  微微起了些风,引动着窗外那一丝碧绿的竹叶婆姿生姿,发出了唰唰的响声。
  东半天淡淡地透着一抹曙光,灰蒙蒙的。整夜酷暑难耐,似乎只有这一霎,才微微有了些凉意。
  公子锦翻了个身,霍地睁开了眼睛。
  立刻他有所警觉,蓦地坐了起来。残灯未熄,透着朦朦的一层纱罩,摇曳出一室的凄凉……眼中所看见的一切,竟然都是陌生的,包括这张睡榻、淡绿的素帐以及……
  随着他掀起帐幔,一副更生动的画面呈现眼前,大姑娘徐小鹤竟然趴在案子上睡着了——半边脸枕在胳膊上,映着灯光,显示着迷人的朦胧睡态,长长的两排睫毛,扇面儿样地叠着,多少还带着些稚气模样。
  足足呆了好一阵子,打量着她的睡态,公子锦才都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昨天睡在这里,对方姑娘不但疗治了自己的伤,还让出了床,就在自己身边整整守了一夜,最后她困极了,才趴在案上睡了。
  “唉,我可真是害人不浅……”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他小心地下了床,转动之际随即发觉到自己身上的伤,显然是重新包扎过了,地上乱七八糟,散置着擦过脓血的棉布,盆里的水甚至是含有血质的淡淡红色。
  显然就在昨夜自己昏迷之中,徐小鹤不辞辛苦污秽地大大动了手脚,一夜辛劳才似把自己由死神手里抢回了活命,无论如何,这条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暗暗地叹息着,公子锦轻轻束好了腰带,却也不曾忘记察看一下,还好,那封重要的书信,总算不曾遗失。
  感觉着差不多应是天交四鼓了。
  往昔,他也总是在这个时候起身,无论寒暑,从不曾间断练习武功,现在他却不敢再作片刻逗留,只要被任何人发觉到眼前情景,徐小鹤一世清白便将断送无疑。
  想到这里,公子锦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转身待去的当儿,却又回过身来。
  案上有残茶半碗,即以手指蘸着茶水,写了大大的“谢”字。
  剪剪清风,蔼蔼煦荫。
  栖霞古寺在一片蝉唱声中,享受着盛暑之下的午后宁静。骄阳火炽,却穿不透那丛丛翠岭叠障,更何况寺殿高耸、八面通风,一天暑气到此全无能施展,果真是歇暑盛处,莫怪乎一十二间禅房全都让外来避暑的“贵客”占满了。
  说是贵客,却也无丝毫夸张。
  这些来客,说白了,极少是掸门中人,甚至与佛门一些渊源也联结不上,和尚既有交结八方之缘,客人也就无怪乎雅俗共济、良莠不齐,只要肯大力输银,在佛前多“布施”几文,慷慨解囊,这里无不欢迎。
  栖霞古寺一寺香火,偌大开支,养着三百僧众,一句话:庙门八字开,有缘无钱莫进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小沙弥上了两盏菊花清茗,打起了湘帘,把一天的碧绿清芬让进禅房,一串串的紫丁香花,连带着蝴蝶儿,都似举手可掬……天光、云蔼、碧绿已似融为一体,好一派清幽光景。
  陆安先生、叶居士,两位素洁高雅之土,正在对弈。棋枰上黑白子丛丛满布,这局棋连续着昨晚的未竟,午后接战,直到此刻,仍是胜负未分。
  陆先生年在七旬,白皙修长、细眉长眼,一派温文儒雅,望之极有修养,不失他“金陵神医”的高风亮节。
  叶居士华发苍须,面相清癯、刀骨峨凸、两肩高耸,略略有些驼背,却是目光深邃,肤色黑褐,不怒自威。
  陆先生肤白皙,着一·领白丝长衫。
  叶居士肤色黑,着一领黑丝长衫。
  一白一黑,倒似不谋而合。庙里早有传说,直呼为黑白先生。二人生性高洁素雅,外貌虽异,喜好一致,极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双超然隐士,不期然地却在眼前庙里相聚,也算是无独有偶。
  “这局棋我是赢不了啦!”
  陆先生搁下手里的一颗白子,呵呵笑道:“小和尚那里一卷帘子,闻着了花香,我的心念一动,就知道这局棋是输定了。”
  叶居士赫赫笑了两声,叫了声“吃”,径自由抨上拈起一颗棋子。
  看看正如所说,对方白子已是无路可走,赢不了啦!
  “输了就输了吧,偏偏还有一番说词——”
  打着一口浓重的贵州口音,叶居士耸动着浓眉,奚落道:“那花香蝶舞,你我共见,何以我不动心?前此一局我输给了你,便没有这些托词,贵乡宝地,多谋土师爷,果然有些心机,比不得我们荒凉地方,人要老实得多。”
  陆先生“笃!”了一声,指着他道:“你又胡诌了,赢了一局棋,又算什么,犯得着连人家老家出处也糟塌了,嘿嘿……要说起来,你们贵宝地果然是大大有名,‘天无三日晴’倒也不是说你,那‘人无三分情’今日我可是有所领教,佩服!佩服!”
  一番话说得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叶居士笑声一顿,连连摇头道:“话是说不过你这个绍兴师爷,你我有言在先,今天谁输了棋,是要请客的,叶某长年茹素,偶尔着一次荤,也不为罪过,今晚少不了要去太白居尝尝新鲜。”
  “好呀!”陆先生点头笑说:“我也正有此意,晚了鲥鱼就吃不到了。”
  “好吧,就扰你一顿。”
  叶居士拍拍身上的长衣,站起来忽然偏头向着窗外看了一眼,笑说:“今天不甚热,外面的紫花开得好,我们也雅上一雅,到外面瞧瞧花去。”
  陆先生一笑说:“好!”身子一转,率先向院中跨出。
  这一出,有分教——
  却只见一个和尚方自蹑手蹑脚,打窗下转了个身子,原待快速退开,却为陆先生这么抢先一出,败露了行藏,双方原是认得的人,乍然相见,不免大为尴尬。
  和尚法名“智显”,是这里负责住宿的接待僧人。其人形销骨立,高眉大眼,五官长得倒也不差,只是脸上少了些肉,有些儿“脑后见腮”。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智显和尚能说善道,甚是刁钻,是个不易应付的主儿。
  此刻被陆安忽然撞见,智显和尚先是怔了一怔,立刻双手合十地喧了一声:“阿一弥一陀一佛一我当是哪一个居士在房里下棋,原来是陆施主!”
  陆先生“哼”了一声,道:“和尚来这里有何贵干?是寻叶居士?”
  “不不……”
  智显和尚连连搓着双手。叶居士也步出室外,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瞪向智显。
  “又是你,是来讨房钱么?”
  “嗯——不不……不不……”
  “哼!”叶居土道:“我早已与你说过,不许你再进我这院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要房钱?好,我这就同你一起去见你们方丈去,看看他如何说。”
  智显和尚脸色不自然地摇头笑道:“那倒不必,既然居土与我们方丈算过了,贫僧不再多事就是,今日来寻居士,实在是……正好陆先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陆安先生皱眉道:“啊?”
  智显和尚说:“我们这庙里,日前来了朝廷的贵人大官,在这里避暑,西边院子暂时封闭,二位先生说来也是我们庙里的常客了,原是不该哆嗦,只是上面既有交代,少不得来知会一声,二位心里知道,来去进出,迎面撞见,拐个弯儿避一避,也就没有事了。你看,就这么回事,好!二位歇着吧,不打扰了!”
  说完合十一拱,转过了身子,甩着一双肥大的袖子一径去了。
  俟得他离开这座院子。
  叶居士冷冷一笑,转向了陆安先生道:“这和尚有些名堂,胸藏叵测,大不简单。”
  陆先生“嗯”了一声,点头道:“你看呢!莫非是与西边院子的贵人有关?”
  “那还用说?”
  叶居士两手整理着下垂的紫花串,冷冷说:“他们才一来,我就知道了……不要小瞧了他们,这些人大有来头,依我看,说不定与我们有些‘碍手’倒不能不防!”
  陆先生一惊道:“啊!何以见得?”又道:“据我所知,来的是个王爷!”
  “福郡王,不错!”叶居士把一串花整理好了,十分安详地接道:“与他同行的还有个贵客,你可曾留意到了?”
  陆先生思索着说:“说是京里的一个‘老公’?(按:指太监)看来气派不小。”
  “不是老公!”叶居士一面游走花丛之间,“一个太监岂能有此气派?这个人大有来头,是你我一个劲敌,弄不好这一次可……”
  陆先生咳了一声,叶居士也自有些发觉,是以忽然中止住了话声,却见那一面墙角花影拂动,像是只猫在花里走动。
  却不是猫,一个人打花丛里探出半截身子。
  此人一身黑绸子衣褂,光着头,挽着双袖子,甚是洒脱,留着两撇八字胡,一条辫子盘在颈项,紫黑色的脸膛,浮现出时下官场的一种霸气。
  六只眼睛互相对看打量着,这人却也并不退缩,继而分花拂枝,由花丛中走出来。
  陆、叶二人只当他是个路过的庙里住客,看过一眼也就不再注意。
  陆先生说:“今年你这院里的丝瓜结得少了!”
  说时来到瓜架下,打量着一条条挂垂的丝瓜。
  叶居士说:“可不是,明天你来我这里吃晚饭,我叫方头陀烧一盘丝瓜豆腐给你尝尝,可比松竹楼那里弄得强多了。”
  “松竹楼不行。”
  接话的是那个留八字胡的陌生汉子,叉着腰,站在丝瓜架子下,大声说:“要说手艺好,谁也比不上醉眼老刘,南天门的一品香,醉眼老刘,嘿!那手艺可叫高,二位去尝尝就知道了。”
  陆先生点点头笑说:“幸会,幸会,这位是……”
  黑衫汉子五根手指拂着小褂上的蛛丝:“宝——宝三——叫我宝三爷得啦!”
  居然自己称爷,一口京腔,字正腔圆,不用说,是打京里下来的,或是位当今时下的新贵?
  陆先生说:“宝先生。”
  “你们二位,哪位是神医陆安?”
  “神医不敢!”陆先生谦虚地说,“在下就是陆安。”
  “就是你呀,嘿!可巧了!”
  宝三爷脸上发光地道:“可真巧了,想不到在这里碰着了!巧了,巧了!”
  陆先生含笑以视,等待着对方的说明。
  宝三爷大声说:“兄弟现在在福郡王府上当差,五天前还派人到药房里去找过,说是你老歇夏去了,接着我们王爷就来了庙里,刚才无意间听这里的小和尚说,南院里的陆先生会看病,我还纳闷儿,哪个陆先生?我就往南院去看看,碰着了一把锁,一个和尚告诉我说,陆先生与这院里的客人最要好,许是来这里下棋来了,这就胡走瞎摸地来了,想不到歪打正着,真叫我给碰上了,哈哈……好好……好极了!”
  陆先生说:“是这么回事,那么宝三爷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别的!”宝三说:“我们王爷……身子欠安,传你去看看——”
  陆先生寒下脸道:“不巧得很,我在歇夏,这时光我不愿给人家看病!”
  他的南方乡音很重,这几句话尤其显示出南方人的执拗个性。
  宝三登时一怔,想要发作,又有些顾忌。
  却是一边的叶居土忽然打了圆场——
  “唉,你这就不对了。”叶居士说:“医家以慈悲为怀,哪里有拒绝病人的道理,更何况人家还是个贵人,去看看,看好了,人家贵客还能少了你的银子吗?”
  陆先生翻着眼睛说:“我就这么穷?偏偏少了这些银子。”
  叶居士一连串催促道:“去去去,当然去!”转向宝三道,“这人就是死脑筋,想不通,你老弟放心,他准去就是了!什么时候?”
  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