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9 02:09      字数:4795
  “丫头?”站在远处的落姬担心地唤她,风十三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我没事。”她说着看向夜行。
  “你看到的太多了。”风十三挑起唇角,如果弧度再大一点,或者持续时间再长一点,就是个能被确认为微笑的表情,“如果我不礼尚往来一下,就太说不过去了,对不对?”
  说完这句话后风十三的眼神和语气都变冷了,仿佛锋锐的刃口:“自古以来妖怪大体分三种:过剩的妖怪,如九尾狐;残缺的妖怪,如比翼鸟;合体的妖怪,如人面豺身鸟翼的化蛇——而你,却是两种妖怪的结合体。”风十三的语气很平,条理清晰,仿若抽丝剥茧一般,将夜行的本质一层层暴露出来,随着她的话,独眼马身的夜行仿佛有些不安,“你的独眼应该来自比翼,所以你无翅也可以飞,你的马身来自英招——却不完全,英招是神,而你只不过是个拼凑而成的残次品的妖——”
  随着风十三最后的定论,夜行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凄厉刺耳有如夜枭尖啼,风十三静静地闭了嘴。夜行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来回踱步,显得愤怒暴躁,每一次踏蹄它的身形就会变大一分,风十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握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结界。
  她看着夜行飞快膨胀起来的身形,目测着与它近在咫尺也又仿佛有着无限荒凉的距离,再次开口:“你之所以喜欢黑暗是因为你见不得阳光,你害怕光明会照出你的弱点——你头和身子之间拼接留下的裂痕!”
  “住口!”独眼马身的妖突然大吼,它猛地仰起头发出嘶鸣,短短数秒的时间,生死相搏的杀气涨满整个空间,有无数墨色火焰自黑暗和夜行的颈项处喷薄而出,那是可以燃尽一切的业火,精魅们瞬间兵荒马乱。
  “你只会这些吗?”风十三冷冷地笑,看着夜行向自己飞撞而来,数不清的火焰在马背上燃烧,仿佛群鸟振翅的翼膀,却不似还巢的姿态,倒像想带着风十三飞坠至地狱。
  “你不可原谅。”风十三的话粗暴地切开混乱浑沌的黑暗,如流动的水遇到尖锐的刀,被分开,然后再合拢,“将别人心里的伤挖出来再撒一遍盐,你能得到多少养分?这样做很快乐?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地狱?”风十三的双手从身后收回胸前,她捏诀的手型变得飞快,十指仿佛泛着冷白的光,幻化出一朵又一朵血色红莲。
  风啸如泣,空气排荡如浪,风十三随着回旋的风升到空中,周身环绕着有质无形的杀戾之气。她与夜行之间,空气和时间自形成天地,凝滞住所有气息。一朵又一朵的红莲幻影从风十三指间落到脚下,随着空气的流动此起彼伏,远远望去仿佛一片触目惊心连绵不绝的血海。
  “芬陀利、优钵罗、钵特摩,白青红三色莲花中我最爱钵特摩,你知道为什么吗?”风十三双手结印,偏头微笑的姿态毫无心机,她的言语绚烂而残忍,表情天真而无情,“因为这颜色带着血光之气,既是极乐之花,又是八寒地狱之一。”空中漂浮的红莲细看其实并不是艳到极致的灿红,那些花瓣多达数百,每片从根部到瓣尖,色泽随着脉络的延伸聚拢,逐渐加深加密,鲜活得仿佛人体纵横交错的血管,庄严却妖艳,“严寒地狱会将人的身体冻成红色,然后皮开肉绽鲜血流出,如绽开的红莲,故称钵特摩地狱。”
  “很有趣不是吗?天国和地狱就在一念之间。”随着话语,风十三双掌间的渐渐泛起光芒,流光愈灿,灼灼冷华不可逼视,“来比比看吧,看看寒热如何相克!”
  随着喊声,风十三脚下的红莲血海瞬间翻起滔天巨浪,莲花疯了似的开始生长,在阴暗湿润的空气中滋生出强壮茂盛的根茎叶花,刺穿无数绝望而痛苦的孤魂野鬼,黑暗中充满气若游丝的哭泣和惨叫声,有声音在风十三耳边不停地叫:好难过,我好难过。
  那些都是悔恨和不甘衍生出的魂魄,是对人世念念不忘的精魅,沾染了太多人类的偏执与欲望。
  风十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来回躲避红莲的夜行,阴暗的业火燃烧着,企图冲破渐渐织成网的的莲花根茎。终于,有一只花茎强硬地刺透了它的脖子,绿油油的荷叶与红艳的花向着天空蔓延,瞬间就遮了天蔽了日。
  随着夜行的惨叫,一直欺压在四周的黑暗突然淡了,灰蒙蒙一片,好像黎明后即将放光的天空。
  落姬远远观望,精致的眉眼终于拧到一起:“那丫头原来这么厉害?”
  “受了刺激,力量爆发了。”玄御注意到夜行脖颈处的裂缝被撑开了,有白色的寒气冒出来,一点一点侵蚀它乌黑的身躯,“再这么下去,她和夜行谁先死都不一定。”
  “啊?”
  “固心是将一切喜怒哀乐隔绝在外的,非常危险的一种言灵,风族里也很少有人能应用这种言灵。她强制启动言灵的后果就是痛觉与五感会被慢慢剥夺掉——看。”顺着玄御的目光,落姬看到有血正从风十三的指尖和额角流落,速度飞快。那些血珠子滴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坑。
  “啧,她失神了,不知道自己正在流血。”落姬看着风十三苍白的侧面,“现在怎么办?她是你的委托物。”
  “把她打晕好了。”玄御嘴角扭曲出一个恶质的笑,反手扳了扳脖子。
  “喂——”黑线。
  “还要柳叶帮忙。”玄御说着看向坐在地上的树妖,“红莲也是植物,你有办法暂时抑制它们的生长吧?我需要靠近她。”
  “我不干——好的没问题,请交给我吧!”柳叶一甩头正想说句硬气的话,落姬尖长的涂了深红指甲油的丹寇就已经离他的眼珠子不足一公分了,他瞬间改口,非常懂得人类常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什么概念。
  “乖孩子。”落姬笑眯眯地改指为掌,拍了拍柳叶滑嫩的脸蛋,少年样的树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点。”眼看着红莲的长势越来越疯狂,夜行的头和身子已经分家了,黑暗浅薄得只剩下一层雾,风十三在空中摇摇欲坠。
  玄御像道流光一样跃出去。柳叶周身泛起淡绿的光,原本来势汹汹去纠缠玄御的红莲突然停了下来,齐刷刷分开两边,让玄御好像摩西开红海般直接跃到风十三身边。
  “已经可以了。夜行就要死了,把言灵停止吧。”他伸手扳住风十三的肩,将她转过来。彼时风十三的皮肤毫无血色,整张脸勾勒出一种古典又压抑的曲线,在子夜般浓郁的黑色碎发的掩映下,竟然有种畸形的美。
  她安静得好像人偶娃娃,双眼看着玄御却没有焦距,让玄御突然觉得她的存在就像是死而复生般狰狞。
  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意识到这个情况,玄御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顿了下,最终放下,回头看了眼柳叶已经压制不住的红莲,不耐地咋个舌,飞快地单手托住风十三,冲出过层层障碍。
  红莲在他身后盛大开放,瞬间便将最后一点黑暗吞噬殆尽。
  “落姬。”玄御落回地上,“再咬她一口。”
  “哈——?!”落姬的表情无比扭曲,“再咬她可真要破相了。”说着她伸出右手食指,定在风十三的额头中央,“她只是迷失在夜行创造的噩梦里没有完全挣脱——解。”
  随着狐狸精轻描淡写的一声咒,风十三眼神一动,呕吐般吐出一口气:“——咦?”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后,猛地回头。
  “别看了,夜行已经死了。”落姬说着将她的头扭回来,“还有那些小鬼,一只都不剩了。”
  “哦……”风十三伸出一根手指搔着脸,指尖的血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的红, “那个,都是我干的?”
  “装什么失忆啊,分明都记得。”落姬哼一声,“你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这么厉害。”刚才离得远,夜行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啊……嗯,没什么。”风十三歪了歪头,咧嘴露出一个笑,“那家伙太讨厌了,把无关的人都扯入其中,所以想给它点厉害看看。”
  风十三在落姬探询的注视中神色有些尴尬,最后是玄御打断了她们之间僵持的气氛:“行了,等下学生都该醒了,你们回各自的方位守着去吧,我带她去医务室包扎。”
  “又包扎?!”风十三怪叫,猛地觉得这个情形和石桥那天早上是何其相似,“——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长时间?”
  “离石桥倒塌还不足十个小时,已经下午了。”柳叶站起来,他比风十三还矮半头,“马上下课铃就会响。”
  “一天都没过吗?”风十三有些惊奇地眨眼,随即哀叫起来,“天哪,那我不是旷课一整天!!”
  “放心吧,没人会知道你旷课。”玄御说着拉住风十三的胳膊往回走,同时回头问落姬,“学校外面的结界补好了吧?石桥那里的土地净化没?”
  “当然补好了,石桥——啊。”落姬突然顿住。
  “怎么了?”
  “啊……呃,我好像把那个男孩忘了。”落姬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南门……?”
  “南门立?”风十三接过,“我们班那个班长?”
  “啊,就是那个。”落姬拍了下手,“因为石桥倒塌所以学校周围的结界破了,所以才会让这小子有可乘之机,把夜行它们引进来。”落姬说着给了柳叶后脑勺一巴掌,“当时我忙着补结界,好像看到那个男孩站在石桥那,没顾得上管他——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不会已经被小鬼们吃了吧?”风十三想起玄御让他超度那对姐妹,忍不住抖了下。
  柳叶在一旁拍打身上的黑炭,瞟了风十三一眼:“还活着呢,见过走狗屎运的,没见过他那么走狗屎运的——那两个怨灵保护了他。”
  “那对姐妹?”风十三猛地挣开玄御的手,“那她们呢?她们怎么样了?”
  “你很关心她们?”柳叶的口气和眼神都有点古怪,他直勾勾地盯着风十三,“她们是怨灵,你的职责不应该是消灭她们吗?”
  “没有谁能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风十三皱眉,“随便决定他人的生死就更不应该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喜欢跟非人作对。”
  “哈——那你的意思是错的都是她们咯?”
  “这个嘛,也不完全是。”风十三抓了抓头,“我不知道她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觉得就算变成地缚灵也不能一味地去责怪别人吧,谁让笨蛋在舍弃之前先学会的是憎恨呢。”说这话时风十三的目光浮浮荡荡的,唇角弯出的弧度有种世故的疲惫。
  柳叶抿起唇看着她不说话,片刻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清亮的童声里有种不甘心的味道:“说不过你。”
  “耶,难道不是因为我总是站在有理的一方吗?”风十三咧开嘴露出一个闪亮的笑,三个妖对着她齐齐翻白眼。
  柳叶哼了声,再开口时的神情明显等着看好戏,“我告诉你为什么那对姐妹今天早上突然暴走吧?”
  风十三谨慎地看着他。
  “因为南门乔写给她们的信里坦白——他有断袖之癖。”柳叶纤细的胳膊背在身后,站在原地摇头晃脑,“他说他对不起两个女孩,因为他真正爱的人不为世俗所容,所以只能用她们来当幌子。”有些事情就是那样,冰凉得都不能正眼去看,看了就会被事实的碎片划出一地淋漓的血,“虽然怨恨,那对姐妹最后还是救了南门乔的后人——只因为他是南门乔的转世。”柳叶说到最后,声音没有丝毫情感起伏,“我们其实比人类单纯许多,虽然个体强大——但在你们人类的任性面前,早就显不出任何力量了。”
  柳叶的眼神依然幽深而冷酷,他的态度依然淡漠而倨傲,但他清亮的声音,第一次如利刃般透进风十三的骨骼深处,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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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掉点书袋子=3=
  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哇,说不定大家都看的很明白?(呆笑)
  1。风十三分析夜行时说的话,是按照山海经里的妖怪粗略分类的,借用18世纪一位法国伯爵的分类法。
  (1)过剩的妖怪。比如《山海经》说太阳中有「三足乌」、青丘山上有「九尾狐」、浑夕山上有一头两身的「肥遗」蛇,甚至谯水有一头十身的「何罗鱼」。
  (2)残缺的妖怪。这类怪物最少,比如章莪山有像鹤的一足鸟「毕方」,崇吾山上有一目一翼的「蛮蛮」鸟(亦即比翼鸟),要一双合体才能飞。
  (3)各部分颠倒误置的妖怪。亦即合体怪物,这种怪物最多,比如阳山有人面、豺身、鸟翼而蛇行的「化蛇」,彭水有像鸡而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