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开盖有奖      更新:2021-02-19 00:47      字数:4755
  我转身要给他拿些干衣物,却又被他拽回怀中,他在我耳畔的喘息都是冷的。
  不知被他抱了多长时间,他靠着岩壁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满满一包草药,抬头笑着说:“你娘怎样了?这药弄来的有点晚。”
  我摸着这药,这费尽心血之物,想必是被妥帖的护着,未沾上一丝湿气,我脸上尽是大片泪泽,眼前的人模糊不堪。
  他念叨道:“别再耽搁了,快去弄了,给你娘上药。”
  我一溜烟地跑去折腾,待抹完药,服侍阿娘睡下后,便折来找他。
  他依旧安静的靠在岩壁上,他的姿势同离开那夜一模一样,就如同他从未离去。
  我靠着他缓缓坐下,姿势也于那夜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次我们之间再无距离。
  他轻轻将我拉进怀里,下巴搭在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实在身子太乏,想抱着我好好睡个觉。
  我挨着他躺下,他身子仍然冰片似的,环着他的腰,阵阵发力想把自己体温渡给他,却发现无论我怎么捂,怀里的人却无半点温热。
  他这一睡便再没有醒来。
  之后,我哭得肝肠寸断,不是为了他身上其实满布数不清的大小伤痕,也不是因为腹部上那些他自己缝合的七扭八歪的腐皮烂肉,更不是发现他身上大半脏器早已被尽数取走,空无一物。而是他如何拖着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躯壳,支撑着回来。
  洞外的雨沥沥拉拉,下了三天三夜,我抱着他尸身,哭了三天三夜。
  到底哭得有多悲怆,我已记不清了,只是知道阿娘自那次便为我改了名字,唤作离笑,她借名喻出又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使再苦痛的生离死别,也要绽出最美的笑颜。这是何等高深的境界啊。
  话说完,屋中静籁无声,我和苏苏都默着不言声。
  我是陷在回忆中,却不明白苏苏为何也默了,长久后,苏苏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个月殇是不是一侧眉间有颗红痣?”
  我愣愣的答道:“记不得了。”还想再深究她为何要如此问,便听她下逐客令:“姑姑,天色不早了,苏苏送您回去。”
  我执意要在这大雨天散步,苏苏拿我没办法,递了把油纸伞给我。刚开门,就被脚边一个滑不溜丢的东西绊得东倒西歪,身子被苏苏捞起,才算站稳。
  我欲要破口大骂晦气,便听苏苏奇道:“恩?这不是白公子的酒壶么?”
  他来过?几时来的?
  ……
  撑着把油纸伞,我漫步在园中,来到回廊下,收起纸伞,找了个冷阶坐下。
  解下腰上挂的那弯短刀,刀尖熟稔的划过掌心,只觉温热液体淌下。我从怀中掏出块巴掌大小的物件,混着手中的血牢牢攥住,让它将血吃得更透。这物件就是他依照约定交予我的,它冷若冰,细无瑕,外表似还有层隐隐仙障,颇是个灵气神物。
  阿娘同我说过,妖族的血是个世间极热的,若是毫无修为的凡躯受上一两滴,必瞬时皮开肉绽。据相传,妖族历来有个暗晦的秘术,是将一件受得住的物件用血浸透,此物便会引出强大妖力。
  这只是个隐隐绰绰的传说,妖力是否会被引出,有多大能耐,会不会受本人身上修为所限,都无从得知,我只能寄希望于它的妖力可以大到破了那厚重的锁妖障。
  我从未相信他会放过我,开出的条件也不过是混淆视听,真实用意只是为了要他的东西。在这穷途末路之时,唯有狗急跳墙的推断他身上物件定能受得住我的血。我也从未想遵守协议,为他老实生孩子。这血物一旦成熟,我要尽早脱身。
  掌心是最易隐藏伤口的地方,我每日都会用血喂它,想来,掌上应已多出十五,六道伤痕。
  踱回冷香苑,已是残阳垂暮,未进门,耳边飘来幽幽琴音,琴音时断时续,低低沉吟,润着说不清的悲凉萧瑟。
  我立在门口竟听得楞了。
  伴着迟缓的琴音,我率先开口:“你已有两日未再教我破障的心法。”
  他手有一搭没一搭撩拨着琴弦,沉沉说道:“就算你将破解心法尽数学会,以你那一身修为也难破此障。”
  我道:“那是我的事。”
  房中铮铮琴音再没有之前沉稳,似乎抚琴之人宁不下神思,听着这别扭的琴音,我竟有些莫名的心悸。
  他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做梦都想。”
  他声音有些干涩:“你仍放不下你那同族兄长,即使他已经死了?”
  我回的冰冷:“那不关你的事。”
  琴音缭乱,在此处嘎然而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正是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我疼得满脑门子冒汗,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抓了一阵,便转身去拿酒。
  我长长出了口气,手上已是温热潮湿,血将将要滴嗒下来,我赶紧扯了袖子,挡一挡。
  他将窗子推开,半靠在窗边,酒喝得一口接一口,满屋子尽是浓郁的梨花香配着呛人的酒味。
  我转身踱到床侧,开始去解上杉的扣子,操着平静的语气对他道:“我今天很累,要做便快些做吧。”
  之后屋中陷入寂静,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等他回答。可等来的话让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床上。
  那时,他刚润过烈酒的嗓子发出的音质更为暗哑,让他的问题听来有那么一丝沉重:“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爱上我,哪怕如你对那个同族兄长一般便可以。”
  我稳了稳身形,僵硬的转身对着他,舌头也有些绕弯:“恩……啊……大抵我是不会爱上你的,像对月殇那样……怕是也不行。”我顺溜了一下口舌,继续说:“不过,如果你将我放了,我会感激你的。是那种没齿难忘的感激,衔环结草,早晚三炷香地供奉你。”
  他涩涩一笑,苦味浓郁,开口道:“看来,连这感激也是妄想。”他顿了顿,坚定道:“我不会放了你。”
  多年后,我冥思苦想,为何当时要那么做,若是时间可以倒流,我定会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推下窗,他虽死不了,也能充分显示出我想把他弄死的决绝。如果那时能断了他的念想,日后于他于我便都不会如此的纠缠痛苦。
  假如可以千万,结局终有一种,我却选择了最欠抽的那一种。
  接下来我走上前去,抢过他的酒壶随手扔出窗外,将窗户稳稳当当关好,牵着他的手踱到床边。这行为作下的很是匪夷所思,我自己着实愣了,正在苦思是为何的当口,唇猛的被封住。
  他环腰紧紧将我搂着,一手还扯着我的发,将我的唇更大程度贴合他,他狠咬我的唇,我吃痛松开齿关,他的舌头便送了进来,或猛烈的在我嘴中吸吮纠缠,或厮磨辗转啃咬我的唇瓣。
  我的双唇已然麻痹却又有丝难耐的麻痒,他加大力度侵略,隐约口中溢出丝丝血味,不知谁的唇被咬破了。
  混着口中的腥味,好似一道催情剂,撩的我全身燥热,手不由自主环上他脖颈。
  许久,离开他的唇,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我横抱放在床上,贴着我躺下,自然而然地将我揽在怀里。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今次什么都不做,我只想这般抱着你。”
  我没有支声,四下皆默,唯独我心那个地方却有些闹腾。
  他缄默了一阵,忽又问道:“你从前逃亡的日子很苦?”
  今个大家都怎么了?非逼着我追忆不堪的过去么?
  我冷淡答道:“没什么。”
  他柔声道:“若能早遇到你便好了,你不用受苦,也不会失了眼睛。”
  我的睡意大起,挡都挡不住。挣扎着拍了拍他的手,将心里的问题赶忙趁着还能吐字的空挡问出来:“恩……好……我心领……了。你……叫……白什么?”
  他抱着我的手臂好像动了动,声音压的平静无波,答道:“白煜。”
  我用拉着最后漂游的意志回道:“我叫离笑。”
  前世篇之第四章
  逃难的日子里,我经常被噩梦魇住。
  有段时日,白日里我模仿着月殇的笑,脸上或清平如止水,或半真半假谈笑风生,可到了夜里,所有白日里我假装看不到的,皆一股脑的在梦中全部找回来,并且血腥残忍的尺度还被无限放大。那时,我夜夜手脚冰凉,惊醒个四五次算是比较幸运的。
  终于我顿悟了:淡定不是学出来的,若没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一切皆是扯淡。
  而今,我又一次陷入梦魇,这次的梦却魇得分外别致,仿佛一出安排好的折子戏,还是深度虐心的那一种,戏码皆是我的过往片段,情景好似流年一样在眼前飘过。
  那一日,在四面透风的破茅屋中,我不要命的扑向眼前的道士,只为将我的同伴救出,可最后抢出的却只是她的头颅。我怀中抱的她,双眼犹自圆睁,我的手抖得合不上她的眼。蓦然闪出一个身影挡在我身前,手起刀落,将周围道士的肉身碎了一地。月殇满身满脸的血,回过头蹙着眉对我吼:“别再哭了,还不快走!”我握着他伸来的手,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他一个转身将我揽在他怀里,胡乱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痕,他满手的血拂过我的脸,是泪迹混着血泽斑斑。
  那一日,在泛着霉臭的湿滑洞中,我抱着月殇支离破碎的尸身,脸贴着他的脸,哽咽得气都喘不上来,却一直不断地重复:“只这一次,我就再哭这一次……”是一旁阿娘的手替我擦去脸上的泪。
  那一日,在漫天飞雪的平原上,我抱着弥留之际的阿娘,脸上堆着为了给阿娘看的假笑,眼角早已沁满泪泽,呼之欲出,却被我生生憋回去,已再没人替我拭泪。
  我捂着胸口,心那个地方疼痛难当,身子缩成一团,抖得厉害。
  半梦半醒间,一双大手轻轻环住我,将我紧紧拥在怀中,那怀抱的温度胜过早春三月的暖阳,耳边不断传来声声细语,轻柔的让人心醉:“不要哭了,乖……都过去了……”
  这喃喃耳语犹如一场甘霖,洒向心头,心居然渐渐不痛了,之后的我睡得甚是香甜。
  醒来时,枕边床被缭乱,早已空无一人。
  摸着一旁冰冷的床榻,我不禁怀疑昨夜那温存不过是我潜意识里的渴望,一切皆是意淫,只是屋中那抹似有似无的淡淡酒气却仍未散尽。
  不出一日,这怀疑便被白煜反常的举动打消了,自那次梦魇后,他竟夜夜宿在我这厢。每当入夜,无论我怎样折腾挣扎,他一概不管,只将我牢牢锁在怀里才入睡。
  几夜下来,他近乎成了残障人士,被我枕过的手臂连抬个手都困难,而我则被惯得越来越贪婪,他怀中的温暖,清淡的酒气,沉稳的心跳声都是我的催眠良药。在他的怀中,尽是一夜好梦,往事的不堪再没有重现。
  他夜夜前来,却在白日里很少出现,正如苏苏所言,他是个冷人,话不多,似乎所有的情绪皆放入酒和琴中。
  他时而大口豪饮,时而自斟浅酌,我留心了一下,他喝酒速度和单次饮酒量与他心情好坏成比例。不过,就算是喝的蒙蒙的,也绝不会忘了拿我当他的大抱枕。
  至于他的琴却弹得总是一个调调,皆是悲凉苍茫,如泣如诉,犹如战场上那些召唤亡魂归故里的镇魂曲。
  那段日子,我时常趴在他对面的案上,用手支着腮边,在耳边萧萧琴音的催眠下,瞌睡得脑袋乱晃,有些时候,我便直接趴在桌上睡去,迷蒙间,似被他抱在怀中,醒来时便已在床上。
  那时,我的身体渐渐习惯他的怀抱,连床弟之事也从一开始的心里抗拒,到慢慢适应。
  而我的心也开始变得安稳,这种安然闲适的心理状态是我从未曾有过的。由于这般闲的蛋疼,让我逐渐思考他为何会爱上我。当然这之前,我将那日他问我怎样才能爱上他的话在心中反复掂量,确定不是自作多情后,打算找他问个清楚。
  我选了个万籁寂静,微风拂面的月圆之夜(之前同苏苏一再确认过月亮是不是圆了)来到房中,唤了一下他名字,他楞了楞,出声示意在桌边,我摸着桌坐下。
  一屁股坐下,我便直截了当:“你是不是喜欢……我……?”问话的结尾没了些底气。
  他没有停顿,答得简便:“恩。”
  他的回答太过率直,让我有些支吾:“为何呢?我的相貌……恩……不提也罢,还是个瞎子,血脉还是六世中最下贱的,没什么特别的才艺,修为也是平平,性格嘛……算了就不说了。”我悉数自己的优点,一条没找出来,不由得心中一阵光火,几乎是用吼得问道:“你到底喜欢我哪点?”
  他回得仍很快:“恩,这倒是,你没什么优点。”
  我蹭得一下站起,要是有眼睛说不定当场就用凄厉的眼神将他灭了,这不是成心耍老娘呢嘛?
  只听他话音中闪过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