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开盖有奖      更新:2021-02-19 00:47      字数:4754
  亲嘴鱼,会发出悦耳歌声的香蛙,会绽出嫣花的斗艳簪子,用天下百种甘甜炼出来的蜜饼……总之,种类繁复,老少皆宜。
  最吓人的一次,便是我同苏苏无意间说到想看折子戏,不知怎么传到他耳朵里,他便要请戏班在苑中摆戏搭台,我当下阻止他,冲他没好气的嚷嚷:“你作什么?我这个没眼的,戏又看不见,这样的脸还会把戏班的人吓得半死,何苦呢?”
  他未应声,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那次我第一次觉得,对他自己话是不是重了点……
  那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无甚改变,仍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而我的脾气却收敛不少,基本上可以做到心平气和,有时候,他讨好我的玩意实在深得我心时,我也会冲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一月后的某日,我百般无聊,跑到苏苏房中叨扰。
  听苏苏说,前一晚的天空阴霾遍布,沉甸甸的,果不其然,今个一早便细雨绵绵,这雨下得温柔可人,只有从檐下滑落的雨滴子还稍显厚重些,落得掷地有声
  。
  一阵冷风吹进镂空的窗棂,唬得我一个冷颤,苏苏忙取了件暖绒绒的裘衣为我披上。
  从针线篓子里拣了个苏苏未绣完的荷包,执在手中把玩。荷包上针脚细密,无论她绣的是何种款式,定是个栩栩如生的可爱物件。
  接下来,我问得颇为随意:“那个姓白的全名叫什么?”
  苏苏冥思苦想了半天,答道:“我也不知,我只唤他白公子。”
  我将裘衣紧了紧,问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恩,他是个极好看的,是那种若你看到他便再不愿移开视线的人。”苏苏口气飘出了些柔媚:“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那棵白梨花树下,满天舞着雪白的梨花瓣,他一身月白长袍,眉目淡淡的,像极了从画中走下来的人儿。”
  我手中的荷包被她拿去忙活,不一会,绣绷上发出持续不断的纫线声。
  我挑着眉问道:“这荷包不会是绣给他的吧?”
  她急急辩白:“不是的。怎么会?白公子是姑姑的人。”
  我噗的一声将刚抿到嘴里的茶水又吐了回去,抹着嘴道:“你误会了,我跟他没关系,你尽可以对他下手。”
  苏苏笑出了声:“姑姑还是这么会说笑,他那么个冷人,现今看姑姑的眼神都是温的,来这宅子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他定是对姑姑动了情。”
  “那是他有任务在身。”听她这么说,我心中莫名烦躁,遂转了话题:“若不是给他,那你这荷包为谁而绣?你心尖上的情郎哥哥?”
  苏苏不好意思的轻轻答道:“恩,是绣给我的月哥哥。”
  我喃喃自语道:“曾经,我也有个同族的大哥姓月,单名一个殇字,我本也……”
  只听哐当一声,她的绣绷应声落地。
  我怔怔地望向她,她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继续。
  “我本也想缝个荷包给他,那时委实抽不出空,现今有大把的空闲,眼睛却失了,他人也不在了,算是个无望的念想了。”
  苏苏好心劝道:“姑姑,别灰心,我手把手教您,眼睛看不见,可以绣些简单的。那现在他人去了哪里呢?”
  “他死了。”我口吻淡漠,一掠而过:“是被我害死的。”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曾几何时,我每每得出这个结论,心上就如小刀剜一般,丝丝生疼。而今,我大方得跟没事人似的,对他的记忆也愈发单薄。
  苏苏微微拖了个长音,略感惊讶的样子:“啊……?”随后拂上我的手,不知为何,她手有些微抖:“姑姑,苏苏想听听这个人的事,不知姑姑可否讲讲呢?”
  我捧着杯热茶,水汽升腾让我的下颚有微微的湿意。我的声音也如这汽湮,淡淡的在屋中蔓延开来:“年轻的时候,我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最让我悔之不及的便是那夜,我不顾外边的天罗地网,硬是要出去寻药,本是自己的事却偏偏连累了他,为了我,他送了命。”
  我扬起头,用不存在的眼睛望向空虚,过去的回忆被缓缓的勾出来。
  只不过这回忆已没多大痛苦,好似是别人的过往一般,那其中酸甜苦辣根本不是我的。
  那一年豆蔻年华的我,遇上了同是花样年华的他。
  月殇的名字听来有种破碎的晦气,本人相貌却甚是讨喜,眉眼间总是漾着笑意,似明艳,似清淡,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连皱个眉都实属稀少。那种刀剑舔血的日子里,这样的男子简直就是朵娇艳的奇葩。
  就算将面前的敌人开膛破肚,事后,他也只是静静的擦着刀上的血,看到我,脸上依旧挂着亘古不变的笑。
  有次,我实在憋不住了,想向他取取经,学习一下在这漫天飘着血骚味的日子中,如何将一颗普通的心保持得如此淡定。
  他脸上的笑浅浅化开,对我道:“不笑,又能如何?”
  现今想来,这句话不过是简单的对身处困境却又无力回天的苦逼境遇,做出的无奈总结罢了。
  那时的我却拿它当了座右铭,成了日后我混迹乱世的行为准则,而月殇的笑从那之后在我心中渐渐晕开了层层涟漪。
  那年正值我春心萌动,他必然不能幸免的被我暗恋上了。
  那年,我们妖族经历了一次最为惨烈的血腥屠戮,之后,剩余的老弱残将躲进一出湿滑恶臭,苔藓满布的洞中稍事休整,大家联合在洞外布上匿障,借此躲避周围遍布的杀戮。
  大家皆自觉的以洞中动物腐肉为食勉强维持,洞中本就霉味四溢,加上各种恶臭做调味剂,让人翻心地吐了又吐。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踏出洞口半步。
  那次屠戮因是夜间突袭,部众伤亡尤为惨重,有些即使最终逃进洞来,也因为缺医少药,不能得到及时治疗而死去,每日都有尸首被抬出去。
  洞里时不时的悲痛嚎哭,断断续续的疼痛呻吟,和隐隐的抽泣哽咽混作一团,空气中尽是凝结的压抑感,让人感到胸口犹如巨石压心,闷得喘不过来气。
  那时我唯一庆幸的便是我们母女俩尚且安然无恙,只没几日,我便发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
  出事的是阿娘,或者说早就出事了,只是阿娘佯装得实在完美,被她糊弄了这些许时间,才瞧出端倪。
  当我猛力揭开阿娘极力掩饰的那侧臂膀,眼前所见让我心中着实一抖。阿娘整个大臂密密麻麻的血印之下是溃烂的皮肤,靠近脖颈的肩部已深及见骨,散发着腐肉的恶臭。
  我自小便是个不省心的主,经常惹得阿娘对我猛下狠手,像那种哽着脖子顶嘴的不孝之举也不是没干过。
  当真到了这一刻,才明白阿娘于我有多么重要。那之后,我尽心竭力地伺候阿娘,夜里只要阿娘一点轻微响动,我都要爬起来查看一番。
  那段时日,阿娘总是表现得坦然而彪悍,说着什么“老天哪舍得这般早就收了我,他还要留我在阳间多受受罪呢。” 之类的话,我这边听着却真真如剜心一般。
  尽管阿娘每日都告诉我她比前一日要好一点,我仍是明白她的病情根本未有好转,有的只是每况愈下。凡人若是头疼脑热,病征乃是全身发烫,我们妖裔却是骤冷,阿娘到后来,身子温度只剩下少许余温。
  我终是坐不住了,打算出洞去寻草药。
  一天夜里,瞒着阿娘,我准备默默的潜出洞去,走之前,着实深思熟虑了一番,想到若是我时运太背,终是遇到天族的那些个狗腿子,惨死在外边,病榻上的阿娘毕竟还是要人送终,料理后事。而我离去这段时间,也要有个人好好照顾阿娘。
  思来想去,觉得族中众人,跟月殇还有些交情,他算得上靠谱,应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在洞中,我凭着从石缝中挤进来的点点月光,找到了角落里坐靠在洞壁前歇息的月殇。
  柔弱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双眼微闭,神情清淡,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静。我轻轻踱到他身边,静静坐下。
  我没一上来就将他喊醒,只因心里正犯着嘀咕,要如何妥帖安排好我的后事,告诉他我的遗愿。
  若是如实告之,保不准月殇会阻止我去,进而吵醒那头睡觉的阿娘,那真真是适得其反,以阿娘的性子,说不定当场便会抹了脖子,以绝了我为她送死的念头。
  就在我陷入沉思不可自拔之时,蓦然觉得脸上有指尖划过之感,我猛地抬头看去,月殇不知何时睁开眼,他将手收回,眯着眼看我:“什么事让你这么入神?叫了你半天,未见你应我。”他嘴角勾起浅笑:“找我有事?”
  我着实没想出个所以然,猛一起身,支支吾吾说道:“我跟阿娘干仗了,要离家出走,阿娘……就拜托你了。”我匆匆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说了句“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还未待我跨出半步,便被他一把扯了回去,他紧拽着我的手问道:“哦?好端端的,为何同你娘吵架?”
  我恩了半天,再无下文。若是以往,我随口就能编出一大堆,现今面对阿娘生命垂危,只觉胸中无比纠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见我只是低着头不言语,许是觉得事情不妙,沉着声问:“到底出了何事?”
  我再抬头看他时,眼前便有些模糊,方才低头平静了半天情绪,可声音一出仍是带着吓人的哭腔:“我娘她病了。”我摸了把脸上的水渍:“她一侧大半臂膀都烂了。我想出去寻药,又怕……”
  月殇轻柔我的发,将我的话打断:“这又有何难?何至于你来找我安排后事。这么点小事,我便替你去吧。不过……”他挑长尾音,笑眯眯地看我:“回来后,我可要些打赏。”
  我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打赏?”
  他笑答:“等你娘好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着,转身欲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攥着不肯松手,我直直得将他望着,不知当时我脸上是何种神色,只觉心中鼓捶阵阵,心慌得厉害。我很清楚,取药一事绝非如此简单,心中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他神色微讶,随后仍是笑意满盈,捏了捏我的脸:“怎地愁眉苦脸成这般?你也太小瞧我的修为了。没事,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那夜,我终是鬼使神差的放了手,这一放让我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悔恨得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入眠。
  翌日一早,他的失踪很快被周围的族人发现,阿娘知晓后,便来问我。
  我不晓得阿娘为何会疑心到我,只得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闪烁其词地同阿娘周旋。阿娘不亏为我的直系血亲,我那执拗的性子便是随了她,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盘问下,我终是和盘托出。
  这次,阿娘没力气起身打我,只是气得拍着褥子,哭骂道:“真不知怎就将你养成这样?!性子倔得跟驴似的,我开始换着样地瞒你,后来又说了那么多,就是怕你做蠢事。外边那些个杀千刀的神仙道士,正在大肆搜寻咱们,若不是洞外的匿障,这里也早就被屠得干净。月殇就是修为再高,能敌得过他们成百上千?!你……你怎么忍心让月殇为了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死老婆子去搏命?!”
  接下来,阿娘一阵咳嗽,我赶忙上前,为她捶背。
  阿娘再开口时,情绪甚是悲凉:“咱们还没遭此次劫难之前,有日,他来找我,想跟我提亲,要挨过这一劫便带了你去隐居。我没答应,也没将此事告诉你,一来是为娘的舍不得你,二来是你心性稚嫩,没心没肺少跟筋。我着实不放心,这下倒好,你却生生将他害死……”
  我的手僵在半空,脑袋一片混沌。阿娘的话如利剑一般将我的心戳得鲜血淋淋,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呼吸都带得生疼。
  我甚是不知,为何当时还能想到如此无关紧要的事,却还是喃喃地问了出来:“他说,他回来便要他的打赏,什……什么赏?”
  阿娘看着我一味的摇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
  之后,族中大半继续亡命天涯,阿娘身子已是动不了,无法与族众同去。我留下来一面照顾阿娘,一面等月殇回来。
  我夜夜不睡,数着月亮爬上来又掉下去,一双眼熬得通红,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盯着洞口,等着他回来。
  七日后,他回来了。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仲夏夜,他一身湿透站在雨中,是他一贯的招牌笑容:“我回来了。”
  我忙将他拉了进来,一把狠狠地抱住,他的身子被撞得晃了一晃,我正疑心是不是劲用过猛,显得我太过豪放,却觉得怀中人犹如冰块,冷得恕?br />
  我转身要给他拿些干衣物,却又被他拽回怀中,他在我耳畔的喘息都是冷的。
  不知被他抱了多长时间,他靠着岩壁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满满一包草药,抬头笑着说:“你娘怎样了?这药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