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1-02-16 23:18      字数:4798
  二十八柳静嘉道,我不认得什么秋痕,但我认得她以前常在宁国寺要饭,我和你爹时常给她钱。
  说话间,秋痕也看到了柳静嘉,突然安静了下来。甩开两个小丫环,整整头发衣裳,走到柳静嘉面前很周正地行礼道,给少奶奶请安。
  除了柳静嘉,沈慈等人都瞪圆了眼睛。
  柳静嘉苍凉地一笑,像多年前那样,拿了几个钱放到她手里。
  秋痕欢喜地收好钱,左左右右看了一阵,问柳静嘉道,少爷怎么没来?
  柳静嘉一怔,泪水汹涌而出。
  丁月红正拉着李家小五调笑,冷不防大丫环在门外急切道,三奶奶,不好了。丁月红登时抖出一身冷汗,心道,难不成老家伙提前回来了?再看李家小五也煞白了脸。慌慌张张地不知该把小五藏哪儿好时,却听大丫环又道,大奶奶出事儿了。登时松了一口气,哐的一声猛拉开门问,能有什么事儿,总是屁大点事儿就闹得满府不得安生。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大奶奶。
  丫环惊慌地道,这回真是大事儿,大奶奶中毒了!
  丁月红张着嘴,半天才道,是么?连忙叫小五先回去,自己带上丫环匆忙赶去看杨文琴。李玉娇和珍晴都在。
  丁月红凑上前一看,杨文琴紧闭双眼面色惨白,嘴唇也没血色。心里就止不住地痛快:好啊,杨文琴,你也有今天。真是老天开眼!假意关切地问,在自己家里,怎么会中毒了呢?该不会犯了哪路神仙了吧?
  多少年了,丁月红对杨文琴又恨又怕,一朝解气,真是忍也忍不住。
  李玉娇清清嗓子道,三妹莫急,小少爷已经解了毒了,大奶奶再歇歇就好了。
  丁月红听罢,心里失望的要命,这老天爷的眼真是没开全呐。硬耐下性子,陪了一会儿。
  回到自己房里,丁月红不觉忘形地笑起来。直到大丫环不知所措地问她笑什么,她才醒悟自己太不小心,又不知该如何搪塞,于是忙冷下脸拿出当主子的骄横斥道,姑奶奶爱笑不哭,什么时候轮到你小蹄子管了!
  丫环跟了丁月红好几年,早熟知她的脾性,平白挨了刺儿也只好忍着,不然还有好看。便笑道,既这样,我也不敢搅扰您,先出去了。
  丁月红巴不得一个人待着。看丫环出去,更喜形于色。她在屋里来回打转儿,突然跳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儿。
  她从小念书不多,可是故事听过不少。她知道有一个叫红拂的女子,在黑夜里去找她的情人李靖,私奔相从,最后一起建功立业。她没有那样心贪,只要能有一个男人带她逃出青柳镇,不必再胆颤心寒地困在牢笼里。
  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丁月红浑身颤抖地收拾好值钱的首饰,掀起衣裳绑在腰上。然后稳稳心绪,没事儿人一样到院儿里叫过大丫环道,备些香火,咱们去寺里进香。
  现在?丫环疑惑道,三奶奶,天色都暗了。
  丁月红道,现在去正好,人少,天也不热。
  唉。丫环心里还有疑问,但不敢多嘴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番跟上丁月红。
  出府门时,看门的问,三奶奶这么晚还去上香啊?
  丁月红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大奶奶无缘无故出了事儿,我去上上香,也好为大奶奶祈祈福。
  看门的陪笑道,三奶奶真是好心。您早去早回。
  丁月红心花怒放地走出沈府。半道儿上,借口落了东西把丫环也支走,便飞也似地跑向小五那里。年轻时,她还为没裹脚自羞过,如今才知道一双天足的好处。
  小五正要关铺子,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丁月红,霎时惊飞了三魂七魄。
  丁月红气喘吁吁地把门关在背后,死死盯着小五的眼睛。
  小五一句话也说不上,丁月红火一样的眼神让他心惊肉跳。这些年,他虽昧着良心和丁月红苟合,但丁月红从没有大大咧咧找到铺子上来,今天还是这样晚。小五几乎预见到丁月红即将要说出多么可怕的话。
  丁月红清楚地看到小五眼里流露的恐慌,这无疑给她的满腔烈火浇了一盆冷水,可是她心中的火焰实在太盛,依旧用冲昏头脑的欣喜道,小五,带我走吧!
  小五刷地白了脸,僵硬地倒退了好几步,腿弯一下撞在椅上。砰的一声响,呆坐下去。
  如果是珍晴,此时她会冷冷看一眼这个男人便决绝离去。然而丁月红不是珍晴,她没有那么多的高傲,也没有那么多的清醒。虽然她的心已有些凉,可还是不死心跪在小五面前抓住他的臂膀道,老爷不在,杨文琴现在也半死不活了,咱们趁这会儿走了,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她连忙解下藏在身上的首饰,全都摆在小五面前道,你看,这些够咱们过一辈子了!
  很长时间,都是丁月红一个人自说自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五嘴唇哆嗦地打断了丁月红,说,三奶奶,你该回去了。
  丁月红一怔,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小五接着道,小五只想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三奶奶也该这么想。小五做的衣裳三奶奶总不合身,以后三奶奶还是找别的裁缝吧。
  丁月红霍地站起来,脸上红白交错。破口大骂道,老娘的身子都给了你,十年了,到现在你才要撇得干干净净!你还是男人么!
  小五苍白着脸,不想还口。
  丁月红骂着骂着,忽而想到什么,一把揪住小五的领子道,我知道了,你是迷上珍晴那个小婊子了。你一趟趟地往她那里跑,美得跟什么似的,我早就该想到你们也有一腿。边不停口骂,边没头没脸地打。
  二十九小五涨红了脸,突然把丁月红一推,怒吼道,住口!四奶奶才不像你这样龌龊。难道是我硬逼你的么?我恨只恨当年不懂事儿,竟着了你的道儿,被你钳到今日!你害我一个人也就够了,怎还要我带你走,不顾爹娘兄弟!
  丁月红跌坐在地上,被骂得懵住了。小五一向怯懦,何曾见他出过一声大气。如今却这样对她。她一直以为这么久了,他多少对她有点情义,却原来是恨她的。恨得咬牙切齿。
  丁月红绝望了。
  丁月红昏昏噩噩地走,直到有人叫她才勉强回过神。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一堆人,杨文琴正在中间坐着笑看她。她一惊,才发现自己竟又走回了沈府,走回了自己房里。
  杨文琴笑盈盈地道,听说三妹很为我担心,特意去给我上香祈福,我醒来听了心里真是高兴,就来找三妹聊聊。想不到,三妹竟会为我祈福祈到这么晚。真让我过意不去。
  丁月红僵硬地挤出一点笑。她不是不怕,而是绝望到麻木的心一时还不能反应。
  杨文琴脸色依旧苍白,这让她的笑在烛火中显得有点诡异。她说,看来三妹是累了,那我也不叨扰了。站起身吩咐丁月红的丫环们道,好好儿的侍候你们奶奶。便在自个儿丫环的搀扶下走了。
  丁月红仿佛看见杨文琴从她身边擦过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腹。难道杨文琴已经知道她做过什么?
  不及细想,眼前已然发黑。
  一片大雾中,沈慈又回到小时候,被人抱着走。眼前的景物随着那人的步伐有节奏地颠簸,渐渐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扭来打去,似乎在激烈地争吵。抱着他的人突然往旁一闪,带他一起躲在一根黑黑粗粗面儿上不甚平整的柱子后。
  高矮两人越吵越烈。
  沈慈意识到抱着他的人马上就会冲出去,然后便会有一片红色的潮水席卷眼前的一切。既然无法看清那两个人,至少能看清抱他的人。
  他对自己说,转头,转头。
  眼前的景物正在慢慢改变,逐渐映出一个人的侧脸。沈慈一喜,却不等看清,那人便猛然冲了出去……
  汹涌地红色又一次掩盖了全部。
  沈慈低喘一声从梦中惊醒。不一会儿,有人掌着一盏小灯挑帘进来。抬头一看,是归晴。归晴放下灯,倒了一杯茶递上,然后坐在床沿一边拿袖子给他擦汗,一边轻声问,又做那个梦了?这回可看清那三个人是谁了?
  沈慈喝完茶,略舒服了些,摇了摇头,道,虽都看不清,可我心里似乎都认识的,只是总想不起来是谁。
  归晴道,你也不知为何老做这个梦。以前一年到头也不过梦个三五回,这半个月倒梦了七八回,连精神都差了。说着,满怀忧虑地望了一眼秋痕屋子的方向,接着道,自从她来,我这心里就一直坠坠不安,总觉得要出大事儿。
  沈慈安慰道,她是个可怜人,在外面没吃没穿,还要遭人毒打。咱们不管她,她真是没活路了。况且做梦本就是说不清的事儿,她一个连自己都顾不上的疯子,哪有那么大能耐管到我做梦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有疑问。确实碰上秋痕后,梦才做得勤了。
  说的也是。归晴应道,既这样,你也不要再为这梦费神了。
  沈慈见归晴还是愁眉难展,于是笑着道,我这几日正着人打听她家里有甚亲友,等找到了,咱们给一笔银子,让她家去好好受用,不比在咱们府里强?
  归晴这才笑着点点头,道,这才好,省得我们这里还有人要毒她。这几日她的饭菜茶水都要用银针探过,虽有我在,小丫环们也早已不耐烦了。
  沈慈应了声,忽然想起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醒着?一会儿便明白了,说,又在看手札?当年,归晴怕自己长大后忘记爹娘,特意把记得的事都写下来。后来就养成了记事的习惯,多年来记下的手札已有七八本。沈慈都看过,才知归晴原来还有个姐姐,在她出生以前十多年就丢了。
  归晴低头不答。
  沈慈拉过归晴的手道,你放心。我如今已经能出去办药材了,一定处处帮你留意打听你姐姐。他虽没有爹,却有疼他的祖父母亲。归晴只有这个素未谋面,生死不明的姐姐。归晴只能心里拼命以为这个姐姐还活着,否则她就真是一个人了。这些,他都懂。
  归晴看着沈慈,笑了笑。就算姐姐没死,也难找到了。姐姐走失的时候也才五六岁,能记得什么。爹爹原跟她说过姐姐的事,她却连名字也忘得干干净净。若是当年早些写手札就好了。
  两人都是满怀心事,却觉言辞不济。正沉默着,忽听一声尖叫,夜半寂静中格外恕!?br />
  沈慈和归晴相互一看,便知是秋痕,连忙一起赶到秋痕房里。
  秋痕跪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抖着双手一会儿举过头顶,一会儿闷头拜到地上,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念什么。留下守夜的两个小丫环也被惊醒,一脸惊骇地在旁边挤成对儿。
  沈慈问,这又是怎么了?
  小丫环吓得直哆嗦,带着哭腔道,不知道,正睡得好好儿的呢,突然就看她直挺挺地从床上蹦下来,说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大罗神仙在显灵……
  沈慈一头雾水。秋痕还在旁若无人地跪拜,因为眼睛瞪得太大,几乎给人鼓起来的感觉。沈慈看看,忽然背上一阵发凉。缓缓神,决定上前问一问。
  归晴不放心,一把拉住沈慈的衣袖。沈慈笑道,我自有分寸。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秋痕旁边。先听了一气,勉强辨出她颠来倒去都是说大仙饶命。这话本来有几分荒谬滑稽,可配上秋痕抽疯一样的举动就不禁让人心里发毛。
  三十沈慈小心地问,秋痕,你在拜神吗?
  秋痕依旧瞪着眼睛,木呆呆地道,对,我在拜大仙。停了一会儿,脸上有些扭曲道,大仙又来索我的命了。
  沈慈听罢,惊疑不定。
  归晴上前小声道,她又疯言疯语了,你也当真。
  沈慈摇头道,我看未必,既便是疯话,听听也无妨。便接着轻声慢语地问,大仙为什么要索你的命?
  因为,秋痕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因为大仙以为是我杀了她。
  沈慈大吃一惊,连忙问,大仙是谁?
  大仙,大仙是少爷的亲娘。
  沈慈骇然变色。谁都知道秋痕口中的少爷指的是谁。
  归晴此刻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慌忙喝令两个小丫环出去,并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两个小丫环也着了慌,刚走到门口,又被归晴喊住道,谁要敢在外面乱嚼舌头,不等我来撕你们的嘴,忠伯那里自有处置。小丫环吓白了脸,知道归晴动真格儿了,一迭声地应着关上门。
  沈慈一把抓住秋痕追问,你说大仙是谁?
  秋痕已经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一头撞开沈慈,专拣桌下墙角钻,嘴里混乱地重复,大仙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任凭沈慈怎么问,总是这两句。
  归晴看看沈慈也要发起疯来,连忙把他拉到一边,说,你也静静吧,她已经是个疯子了,你再问就把她往死里逼了。看看窗纸上人影攒动,又道,你瞧,丫环小厮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