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1-02-16 23:18      字数:4767
  一边自个儿心里暗暗计较。
  妇人凑过来,一脸羡慕地道,妹子,你这宝贝当真好看,像朵花儿似的,又不是花儿,怕值好些银子吧。
  她知道妇人没有恶意,否则早就趁替她换衣时拿去了,她醒来也只当半路上丢的。正事不能商量,说些体己话也可,便实话告诉妇人,这是我相公为他大女儿做的,我是填房。相公和我家大娘夫妻情深,只得一个女孩子,欢喜得掌上明珠一样。这宝贝就是相公为那走失的女孩子定做的。相公自己画的花样,天下只这一件,打女孩子出生,便一直带着。后来女孩子一时顽皮弄坏了,相公便收起来准备第二天送去修理,谁想洋人杀进北京,哪里还顾得这些?一家人匆忙往南逃,路上竟走失了女孩子。大娘想女儿想出病来,不久也死了。相公变卖家产,孤身一人南南北北往来几遍,找了十年也没找着。这才心灰意懒在我家乡买下一分薄产住下,娶我续弦。说到伤心处,她泪眼涟涟,摸着遗物道,相公时常把这宝贝握在手里想念死去的大娘和走失的女儿,到死才把它交给我,说他那女孩儿未必死了,倘若有见面的一天,这便是相认的凭证,我要是遇见了,万万要告诉她爹娘从没有忘记她的。
  妇人也陪着落泪道,你男人可真难得!我那死鬼,要不是我有了他的种,只要给他一坛酒喝一口烟抽他就能卖了我。怪不得你宁愿饿死也不拿它典卖。
  她默默地点点头,越想越心伤。接着道,我相公娶我不久,我也生了个女孩子,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给她取叫归晴。你知道我相公为什么要给我女儿取名叫归晴?
  妇人摇摇头。
  因为那女孩子的名字里有一个晴字,相公一直希望老天爷能把她还回来。
  珍晴斜倚在床头就着灯火看书。看着看着,眼皮酸重,不觉放下书打起瞌睡。突然身上一阵发冷,有人轻轻推她。
  连忙睁眼一看,是紫烟。
  灯火自然是灭了的,都说鬼怕火光。黑暗中紫烟的脸苍白清秀,似乎还带着一抹感激的笑。她就站在床前伸手便可掐住珍晴脖子的地方。
  珍晴吃了一惊,背上像爬着一条湿冷的蛇。今早刚祭拜过她,为什么晚上就跟了过来?她不是很久没有出现在梦里了么?难道她长久没有出现在梦里,并不是因为祭拜的缘故?
  一个接一个问题像浪一样打过来。珍晴的脑里就像波涛起伏的海面,根本无法冷静。
  紫烟笑问,好久不见。笑里带着几分显见的腼腆。
  十五珍晴惊恐地看着紫烟的一举一动。如果紫烟不是鬼魂,她绝对会认为这是一个友好的表示,可是紫烟的的确确是一只鬼,死得很惨的鬼。这只鬼不止一次用它惨死的样子把她推进那口幽黑深暗的井里,井里的水寒冷得像一根根的针扎进她的身体,扎进她的五内。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待死亡。
  这一切都发生在梦里。
  可是足以让她深刻体会濒临死亡的恐惧。
  珍晴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突然,有个想法从脑中跳出:难道现在,她又在做梦了?
  珍晴立即毫不犹豫地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不期而至的疼痛令她倒抽一口凉气。她惊恐地发现,这一次竟然不是梦。
  紫烟说,这是我第三次来见你,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你真的不用再怕。
  珍晴强自镇定道,何止三次,五年来,你数十次地进到梦里将我淹死,次次都叫我夜半惊醒。
  紫烟无奈道,你误会了。我只入你梦中一次罢了。应是你最先做有我的梦时。除了那一次,你可在醒时看见房中有水迹?
  珍晴细细想过,确实没有。
  紫烟浅笑道,我是一个淹死鬼,又没什么道行能掩形变幻,走到哪里都必定有水迹。我猜你以后所梦,恐怕皆因受惊过度。
  珍晴闻言向地上看去,果然从门口蜿蜒进一列水迹,尤以紫烟驻足处为甚。珍晴对紫烟所说已有几分相信,便问,一直不明白,上次你入我的梦,口口声声说是一番好意,却又冷不丁将我推进井里,究竟好意何在?
  紫烟惊愕过后长叹一声道,似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竟然想不到。言语中半是无奈半是怜悯。
  珍晴等了半晌不见有下文,便知她恐怕有难言之隐。所谓君子不强人所难,对方纵然是鬼,珍晴也不愿相欺,转而问别的,你为什么又说是最后一次?
  紫烟感激地笑答,其实我上次入你的梦,当真一时不忍,并不曾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半点好处。不承望,你竟有心时时供我香火。见珍晴听得茫然,便笑着解释道,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枉死鬼地府也不轻易收的。即便收入地府,因我们怨气太重不能转世投胎,但又不是生前大奸大恶,也用不着十八层地狱消业解孽,白白在地府哭冤吵闹。所以那帮鬼差乐得省事,放我们在人间游荡,只要不妨害天命循环,待受几年香火怨气削减就可自行去地府报到。我因为惨死在这井里,虽然家人将我尸首带走,我的魂魄却被困在此间。我想我爹娘兄嫂都是疼我的,必定年年都有祭拜,可叹我一丝也受不着。本已死心就在这井里困到嗯……说到这里突然停顿,硬把吐到嘴边的话儿又吞回去,支支吾吾地道,困下去。瞄了珍晴一眼,见珍晴正蹙着眉头看她,慌忙低下头才勉强挤出一句,真是多亏了你,来生,我给你做牛做马。说完,倒头就拜。
  珍晴一时忘了面前的是鬼不是人,急步上前一把扶住,只觉像握到千年寒冰。忙不迭地撤开时,整只手掌已经冻得又麻又痛,指间全是阴冷潮湿。珍晴心一沉,手上的寒气冲白了脸,强笑道,如此说,你是要去地府报导,等着投胎转世了?
  紫烟点点头。
  这样的好事,真要恭喜你了。
  紫烟再度道谢完才走。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见珍晴还在笑着目送,心里既热且酸,忍不住转回身道,我在生时从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好人,就容我再跟你多说三句。第一句,午时已过申时近。第二句,前途欲迷恰逢人。第三句,雨后红日出云层。说完便走。
  珍晴眼见紫烟穿门而去,又开始为这三句没头没脑的话深深烦恼。
  雪霁手提食盒往府里走了没多久,看见管家沈忠领着一个男人走出来,边走边说什么,一见雪霁立时收起话头儿。那男人三十上下,身形魁梧,一双眼睛死盯住她。
  雪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有沈忠在,不好一走了之,只得上前给沈忠道声早。
  沈忠笑道,雪霁姑娘这么早就给四奶奶办事儿去了。
  忠伯好厉害眼晴。雪霁也笑道,谁不知道忠伯替老爷办事儿才叫尽心尽力,我不过给我们小姐梳梳头沏沏茶的能耐。这不,小姐昨儿说起新开张那家铺子的糕点好吃,我便早去买来给小姐做早茶。
  一旁的男人忽然插进来道,原来是雪霁姑娘,姑娘好。
  雪霁见这男人就觉着一脸凶相,欲要不理又拂不过沈忠的脸面去,只得干笑两声道,这位大哥面生得紧。
  沈忠指着男人道,你就叫他陈三儿。这小子为我们沈家打点着一处田产。
  沈家在镇上虽然只有这一处老宅,镇外、乡下却还有好几处田地宅院。
  雪霁面上笑道,原来是陈庄头儿,多多得罪了。心想,怪道没见过,这些庄头儿只要庄上没什么大事儿,年底交租的时候才来一回,自然难碰见。不过眼下半年还没过,他却来了,看来是那片庄上有事儿了。转念一想,有事儿也不用小姐操心,我要多问了,别人倒说小姐爱管事儿。便托言糕点凉了不好吃,先走了。
  沈忠见雪霁走远了,冷面冷语地斥道,多大一点事儿你就跑来。老爷是没数的人么?既添了一个药胚,原先备下的药材自然要短的,老爷早几天就在合计出外买药的事儿了,就等今晚先取了熟胚,明天就走。要你来催!
  陈三儿本是个高头大马的宽棒(俺根据方言音译滴,八知道对不对,反正就是指人的块头儿结实)身材,在沈忠面前却连连低头哈腰道,您教训的是,您教训的是。以后再也不敢擅自往府里跑了。顿了顿,却又印帕炒盏缴蛑疑砬埃担还巯拢矣侄嗔艘蛔露肽媳ㄖ弦!?br />
  十六沈忠把眉一皱,陈三儿立刻如此这般说。沈忠听完,嗤笑一声道,早知道你小子能有什么好事儿,眼下老爷忙着出门买药的事儿,等老爷回来,我自会替你说明白。这两三个月你就先捱着吧。看陈三儿笑得十分龌龊,心里愈发厌恶,喝道,还不快走,要等那边出了纰漏还是等大家伙儿出来都认认你!
  陈三儿暗骂了声老不死的,唯唯而退。
  雪霁走进房里时,珍晴还睡着,便把食盒放在桌上,却看见一桌乱七八糟的纸笺。一张张上的字也写得乱七八糟,看来看去都围绕着三句话:午时已过申时近,前途欲迷恰逢人,雨后红日出云层。
  雪霁看得一头雾水,且放下纸笺去叫珍晴。叫了好几声,珍晴才紧皱双眉昏昏沉沉地爬起来。雪霁问,小姐,你不舒服?
  珍晴摇头道,不是,昨晚睡得迟。一摇头,更觉得脑袋里仿佛塞着个铅块,沉甸甸地坠得脑门儿突突跳着疼。便吩咐雪霁道,快去挤条帕子来,要烫一些。
  雪霁应了一声,连忙依言行事,把帕子递到珍晴手上时问,小姐,你桌上写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诗又不像诗。
  那三句话本来就不是诗,是紫烟留给我的三道迷题。说完,珍晴把热气直冒的帕子平捂在脸上,任凭雪霁在耳旁一惊一乍。待一阵阵热气从皮肤钻进血液,熨帖得头痛缓解了几分才揭下帕子道,昨天我看见紫烟了。接着备细述说了一遍昨晚的事。
  雪霁张着嘴呆了半晌,结结巴巴道,小姐,你当真不是做梦?在她看来,光是梦中见鬼就够可怕的了,想也不敢想跟鬼真真实实地打照面儿。
  珍晴瞪她一眼,挽起袖子让雪霁看自己掐出的一块青印道,当时疼得我出了一身汗,你说是不是做梦!
  雪霁干咽了一口唾沫道,要是换成我一准吓晕了过去,哪里还有命跟鬼说半天话?赶紧念声佛接着道,这女鬼也是,要走便走了吧,何苦非来留下一堆颠三倒四的话搅扰我们小姐。
  颠三倒四?我看是有些高深莫测,珍晴一面梳头一面道,那三句话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想了大半夜,像是有些明了,又像什么都胡涂。
  雪霁接过梳子边给珍晴梳头边笑道,我倒不是说那三句话。我本来就没念过几本儿书,那三句话低也好高也好,到我眼里就是一个一个的字,总归一样。我是说紫烟何必自称枉死,谁不晓得她是手脚太不干净才落得自尽的下场,难道有人逼她不成?话音未落,突然被珍晴一把扣住手腕。雪霁手一颤,问,小姐你怎么了?
  珍晴却好似醍醐灌顶道,我竟没有发觉!她怎么就不可能是被别人逼得自尽?索性也不要梳头了,转过身来看雪霁道,你没有亲眼见过她所以不知道,我看她是个极腼腆好心的姑娘,根本不像会偷东西的。
  雪霁惊讶极了,不得不放下梳子提醒道,小姐,我知道你对紫烟原就有几分同情,可这事儿可是众口一词的!你如何不幸一堆活人,却要信一个来去无影的死鬼?况且,要说三奶奶冤枉人我信,大奶奶,可能吗?你可千万别想重提这事儿,我虽知道你是善心发作,别人只当你仗着老爷的宠要搬弄大奶奶的是非呢!
  珍晴被雪霁一席话堵得严严实实,只好跳过这段不提,先扯别的。只说,那三句话看起来直白得很,可是细究起来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午时已过申时近,不就是未时咯。她单单要提出个未时,莫非是暗示我未时将有事发生?却又不说是哪天的未时,是今天呢,明天呢,甚至是十年后?前途欲迷恰逢人,是否是在暗示我会遇到什么劫难,但在紧要关头就一定会有贵人相助。说着说着,从镜子里看看雪霁,道,说不定啊,我的贵人就是你呢!然后我就会雨后红日出云层,消灾解难,一辈子大吉大利了!
  雪霁终于被逗乐了,笑嗔道,我哪会是小姐的贵人,小姐是我的贵人才是真的。和珍晴笑了一会儿,还是正色劝道,小姐,依我说,你还是趁早忘了紫烟的事儿,连她说过的话也一起忘了,神神叨叨的根本就不知所谓。
  珍晴也有些泄气,因为雪霁说得不无道理。于是点着头连说了好几个是。
  今晚的饭菜又是按时送来,却比往常丰盛。
  她不禁疑问,今天有什么缘故,饭菜竟比往常多了好几道?
  送菜的人照例闭口不答,一一排下菜就走了。
  妇人满脸馋相道,妹子你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