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2-18 17:26      字数:4769
  苏曼晴听了鼻子越发酸楚,然而她一把抹去眼泪:“这都怪我任性……凌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她小心翼翼将凌逸渊放平躺好,站起身跌撞在黑暗中,一边踉跄摸索一边高声喊道:“杨峋,你听着,你若不将凌大哥救活,我苏曼晴今日就于此自尽!我看你在当今宰相前如何解释!杨峋,你听到没有?”
  她的声音渐渐哑下去,因为一豆火光刹那间闯入她的瞳人,摇曳颠荡,向她奇速移来。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已能看清为首的一人体形便便,稍显富态,一张微胖的玉面在昏黄闪烁中亦显怪异,衣着打扮更像一个士人。他匆匆上前点了凌逸渊几处穴道,随即一一指使着身后的随从道:“你,你,还有你——还不赶快把凌公子抬上担架,赶紧送回去!……怎么偏他就掉进这个偏远的密道,还希望不要太迟就好……”
  苏曼晴玉臂一伸拦住了他:“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双手一摊,无奈道:“苏姑娘,方才不是你大喊大叫找人救他的吗?在下就算再对凌公子不利,也强过你们在这儿等死!”苏曼晴听他有理,转念一思,又道:“那杨峋呢?我要见他。”那人摇摇头,一副嫌她不可理喻的神情:“在下不是三少爷手下的人,他在何处在下可不知。”苏曼晴不由奇道:“你不是锋砺汀的人么?”那人已无心理她,好气没气道:“在下自是锋砺汀的人,只是不在三少爷手下。姑娘想知晓真相,跟在下出去便是,何必在这暗道中刨根问底。”说罢拂袖而去。
  “你!”苏曼晴一跺脚,也提了裙子小跑跟去。
  暗道尽处,柳暗花明。一段陡阶直上,石门之外一片日光刺目,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布局摆设应是与锋砺汀相似,却是桌歪椅斜,玉器珍玩已悉为碎物,满目狼籍。
  苏曼晴没时间生出许多疑惑,只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人而不是物:海样眼眸,焦急神色,她恨不能一步扑上前:“逍哥哥!”
  宜逍连忙扶住她,亦是十分关心道:“小曼,你还好吧?”苏曼晴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凌大哥他——”她心中突然一哽,回头看去,宜逍轻轻推开她,望着凌逸渊,缓缓走近。
  “快把凌公子抬进最里面的厢房去!薛叔,这一切都有劳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医好啊!”
  这声音好生熟悉,苏曼晴不及细想,却见凌逸渊突然眉头紧皱,似有万蚁噬心的苦楚,喃喃不清道:“不要,不要你们救我!心亭,心亭呢?”宜逍俯下身握紧他的手,柔声道:“逸渊,听大哥的话,薛前辈医术了得,你定当无性命之虞。”
  凌逸渊牙关咬紧,忍着伤口处火燎般的剧痛,眯开眼睛,气若游丝道:“心亭……大哥,心亭……不在么?”凌葵素来敬慕凌逸渊,此刻再也看不得他受苦,不禁哭道:“少主,大小姐她有事不在……您先教薛前辈帮您医治,等您伤好了,自然能见到大小姐!”
  “小……葵?” 凌逸渊听出声音,无缘故读出了一分气力,“恩公……凌某求您了,就让……葵一人医我,他人莫要接近……我,我凌……死则无怨,生则涌泉……”
  众人一时呆在那里,凌葵更是惊愣道:“我?少主,我多医术只是粗通皮毛啊!”此时,苏曼晴熟悉的声音又响起:“罢了,你们把凌公子抬进厢房,除却凌葵姑娘,任何人不得接近。凌葵姑娘需要什么,务必马上送到!”
  凌逸渊感觉自己又被抬了起来,轻飘飘的,像是自己缓缓飞上了天。左眼角就轻轻滑出一样东西,没有一人瞧见。有十几年,他没见过自己的这样东西了,冰冷如家乡的雪珠,他已感觉不出。
  苏曼晴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声音的主人:长发凌乱不堪,与乱糟糟的鸟窝无异;脸色若碳灰,只一双眼睛机警有神;满身名贵绫罗成了布条横挂,实在糟蹋了制衣好手的不苟剪裁。
  那人见苏曼晴满脸狐疑,笑道:“怎么,丫头?才几天哪就不认得老子啦?”苏曼晴一时间又惊又喜,失声道:“乞大哥?怎么会是你?”他仍是呵呵笑道:“乞大个,没错。不过如今要把‘乞’字改一改,改成‘崎’字,就万事妥当了。”
  “这?”苏曼晴望着宜逍,似是在寻求肯定,“崎大哥?莫非你就是杨崎?”杨崎砸咂嘴,很是满意:“没想到我杨崎疯了近两年,还是这么出名。”
  “对啊,”苏曼晴如梦初醒,“你不是疯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崎反问,朝凌霖七人一努嘴,“还不跟他们在庙中说的差不多。”
  凌霖等人脸上早已一阵红白,凌楒即抱拳道:“皆是我一人的胡言乱语,还请杨公子大人大量,莫要见怪。”杨崎的眼神倏地幽然,叹道:“你们说的差不多都是事实,朔弑公子急的比喻也恰好,我怎会见怪?若锋砺汀仍有以前的作风,又何招他人的闲言碎语?”
  凌霖此时不由奇道:“如此说来公子你是佯疯?不对啊,听说当初杨崛公子自尽之夜你便失踪,待半年后薛智王入蜀办事才碰巧遇上,回汀之时已是满嘴胡言,衣不蔽体,难道说——”话说到此,凌霖脑中灵光忽闪,声音直拖到转身,似被人施了定身法,唯有双眼眨眨,盯着某人道:“您就是狡狐智王薛丁竹薛前辈?”
  薛智王的计谋暂且不论,单是风流倜傥,谈吐翩翩已是天下共晓,饶是到了中年也应魅力不减。可在场的外人没一个会将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与薛丁竹联系起来。凌霖咽了口吐沫,小声嘀咕道:“没想到啊,南方人的审美观念还真是与众不同。”
  薛丁竹用细白的手指掸掸衣服,闷闷地哼了一声,方才慢条斯理道:“年轻人还很是需要学习呐。人的外貌不过皮囊一副,皮囊用久了会胀大,又何怪之有?皮囊越鼓大,其中的学识反而越多呢。再者,只要心意不变,亲人在侧,是美是丑又何妨?”
  杨崎望着薛丁竹发福的身形轮廓,忽又想起那落败不堪的杨锋祠。与那夜的风雨交加相仿,两年多前,他不及阻止一道银晖的闪过,弓落人倒,大哥的眼睛直直瞪着,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平静若水,却令他苍茫中悲恸嘶吼,与天雷同鸣。恍惚之中的清醒让他明白弟弟容不得他这个活人,除非变得疯癫痴傻,毫无威胁。
  于是半年的流浪失踪,昼间非疯即傻,赖一只破碗讨得残羹度日;入夜蔽人修武,月升月隐唯其一人所知。直至在一群泼皮的围殴中为薛丁竹所救,听惯锋砺汀暴戾行径的他突然觉得事情或许有了转机——只凭薛叔叔透过满面尘灰认出他后纵横的泪水。
  “……于是,我便将真相告知了薛叔叔,他带我回了锋砺汀,继续装疯卖傻——因为这半年时间都在装疯,周围不相干的人证让三弟以为我真的是疯了。接下来的时间,薛叔叔一直在寻找一些大哥和我以前的亲信——他们大都已经离了锋砺汀,也有的因为父亲还留在汀中。又过半年,薛叔叔借马掌钉掉落之由意外‘死亡’,为了不让人发现,就拼命吃喝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又带了张人皮。”
  他叹口气,又道:“诚如你们所见,我们在此处的出入俱是依靠地道,幸好大哥生前有一支‘耒字团’——耒,拆之土木也,正是潜地三尺的好手,其中一条蜿蜒而出,跨海通陆。”
  众人听罢,口中啧啧,苏曼晴佩服道:“崎大哥,你们可真厉害!可是,你把我们‘抓来’,又用了什么法宝?”
  杨崎脸上才又有了笑意:“这是薛叔叔研制的神水‘伐坤’,将液体涂于物品和土壤表面,两者接触半时辰以上,土壤便会瞬间开裂下陷又瞬间完好如初。至于你们鞋底上的伐坤,自然是我在庙中趁你们熟睡时涂上的。”
  宜逍不解道:“可是广场这么大,公子又如何肯定我们脚底便是地道?”杨崎神秘道:“宜兄弟,咱们可是有内应的,她的办事能力可不输给薛叔叔。”
  说毕,杨崎望着通向里厢房的门廊,缓缓道:“像四弟来汀这种机会,我等了整整一年呢。”
  然而,他却不妨门廊深处奔出一名白衣少女,踉踉跄跄跌到门边,泣不成声。
  水亦涟仍将那碗银耳粥推到心亭面前,道:“凌姑娘,凌公子他们确实不是我们囚禁起来的。对于此事,我们也是毫不知情,你没见少主这几日亦十分焦急吗?”
  心亭瞟向他处,冷冷道:“恐怕他是因为殇魂剑而焦急吧。那日他招招都想要了哥哥的命,就连现在……哥哥的性命恐怕还不卜!”水亦涟并未气恼,反而妩媚笑道:“要说少主想取凌公子性命未必是假,但是我在汀这么些年,委实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比对姑娘更好。少主生性风流,在江南的温乡软玉中亦是薄幸之人,可我水亦涟断言,他今后再不会踏入风月场半步——这,可都是因为姑娘。”
  “哼,好笑好笑,”心亭先是连连抚桌,而后指着银耳粥道:“现在我体内毫无内力,怕是拜这每日的茶饭所赐吧?”
  水亦涟玉手持匙轻轻搅着粥水,正色道:“姑娘聪慧,这粥里是放了暂时化人内力的‘软骨浆’,但少主也额外吩咐加了补身的名贵药品,是绝对于身子无害的。倒是姑娘绝食却真是白害无益呀。”
  心亭半晌没言语,再开口口气突然软了下来:“水姊姊,我知你人是极好的,与祢世骁不同。难道你不知锋砺汀现在的景况,为何要助纣为虐?”
  水亦涟这回掩口娇笑,不住抚掌道:“凌姑娘,你这可折杀我了。凭你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好叫我姊姊?我足足大你二十,能当你娘了!”心亭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迟疑道:“可你看来,确实像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水亦涟袅袅起身,关上了本就虚掩的门,这才道:“这世上,本就有人爱变,有人不爱变。你挚爱的亲人朋友,只要他们的性情心地未变,无论他们外貌是老是少是美是丑,你都不会发觉和在意。像这汀中,一些大少爷、二少爷的亲信,或不能容忍少主的人,都已走了;留下的除却心意改变的,便是像祢世骁那种人——他们天性本就如此,只是在严谨的纪律中唯有收敛而已。我留在少主身边,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锋砺汀的命数,不是区区一个水亦涟能改变的。姑娘是明白人,说到这儿,也应该够了。”
  心亭不语,然心中极为叹服,终于端起那碗银耳粥呷吸一口,又问道:“水姊——水姑姑,心亭想问,既然心意未变,你为什么要留下来?”水亦涟这次的笑容竟有了些黯淡——事实上,心亭突然发现,她每次旖旎笑意的背后,仿佛都有点点凄然。
  “我留下,因为我明白,自己的心意从未改变。我在等一个人,虽然他的样子今昔不一,但我知道,他的心意,也一定从未改变。”
  八,驭殇魂逆云覆天
  苏曼晴盯着杨崎已经足足一顿饭的工夫了。这期间,所有人都吃完了饭各自散去,唯有杨崎岖竹箸夹菜一直停在碗上方,双目失神,甚是好笑。
  “崎大哥!”苏曼晴凑近他耳边大叫道。“啊?”杨崎全身一颤,总算回过神来,“干吗?”
  “干吗?”苏曼晴秀眉微皱,调侃道:“招魂呗。崎大哥,你吃好了吗?”
  “好了,抱得很。”杨崎应声回答,赶忙放下竹箸。
  “饱了?”苏曼晴杏眼圆瞪,“你压根就没吃过一口!这几天奇怪的事儿还真多。先是凌葵,当时凌大哥已经脱离了危险,她却哭得比凌大哥过世还悲恸。再就是你啦,从昨天起就失魂落魄的。你这房子里乱七八糟,是不是坏了风水啊?”
  杨崎全然没听进她的话,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你逍哥哥哪去了?”苏曼晴一愣:“逍哥哥?大概在凌大哥房里吧。你也知道,凌大哥身子仍欠佳,不能随你一起去找杨峋。所以就让逍哥哥代他去啊。”
  杨崎不听不打紧,听了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他凭什么能代凌逸渊去?”
  苏曼晴这回可不高兴了,蛮腰一叉噘嘴道:“为什么不能?逍哥哥和凌大哥两人可是金兰兄弟呐。不是我吹牛,虽然他以前是不会武功,可是他的内力可是比你都不会差,轻功更是让凌大哥都咋舌!再说,凌大哥之前教过逍哥哥一套剑法,怎么说也和凌剑谷有些渊源了。”
  杨崎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反而一本正经问道:“丫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容崎大哥问一句,宜逍与凌逸渊,你如何选择?”
  苏曼晴被他这没来由的问题惊得一颤:“什么?”杨崎闭目冷笑道:“你该不会从未考虑过这件事吧?凌逸渊若是对你无意,又如何能舍命相救?饶你聪明如斯,竟连这也参不透?”
  “这……”苏曼晴一时语塞,这问题她并非不解,只是不愿顾及,半晌才嗫嚅道:“凌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可是……凌大哥,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