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18 05:21      字数:4829
  褚和是习武之人,因而气力极大。毫不费力地将夜宴拦腰抱起,他坐上石凳,将夜宴安在了他的膝上。堵住了夜宴的红唇,他吻得很深,一手却毫不客气地扯下了苏夜宴腰间的芷白九龙盘玉带。
  只一个眼神,罗衣便知趣儿地将孙宝宝给带了开去。走时,他的眼神很复杂,却是忧虑居多。然而他没有开口。他是褚和的属下,主子的举动原本就不是他该干涉的。
  “呜……。”猛然一惊,苏夜宴松开了手里的碎瓷。一手的鲜血淋漓,挣扎间尽数抹在了褚和的身上。褚和笑得温柔,有力的手掌抚上了夜宴的颈项。下一刻竟不动声色地牢牢收紧。看着夜宴憋着气死命挣扎,他却纹丝不动。冷眼瞧着这张倾国赛雪的娇容转入了青白,待瞧见了夜宴那瞬间翻白的凤眸,他方才悠然松手。
  瞧着那娇小纤细的身子无力地趴在自己怀里,瞧着那抚着喉咙剧烈咳嗽的模样。褚和此时就连目光都是温和的了,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怀里。他牢牢地钳制住了怀里的苏夜宴,然而手指却滑进了他的长发中,好像是母亲爱抚自己的孩子一般温柔。
  “死亡多可怕。既然不喜欢,何必为难自己呢?”褚和温柔一笑,“小宴儿,本阁可是教你骗得好苦。消息传回的时候,本阁几乎碎了传信之人的天灵盖。真不知该拿你如何。若要割下这颗聪慧可爱的头颅,少了这身子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或者伤害你来作为惩罚,但如此精致的玉人儿,伤了哪里可都是一件憾事,这思前想后的,一时间倒是难以定夺,所以不如就先欠着好了。下回一同清算便是了。”
  这话说得极温和,柔柔得不见一丝强势,然而夜宴却在不自觉地发抖。他忽然间想起了在黯月楼里最初的几日。
  那孩子闯入自己房间的时候,是个美貌出众的男童。从梳妆的菱花镜里望去,那孩子的眼眉却似曾相识。衣物上的绣工极佳,一看便是出自自己平日穿惯的宫绣坊。那双与自己像极的凤眸里撮着泪,似是有满腹的委屈无处述说。心头怜意横生,然而他没有忘记自己此时是在何地,面对的又是何人。纤指里握着细细的骨梳,一遍遍自发顶滑至发稍。软滑如缎的触感与光泽,叫一旁捧着发饰的侍女一脸艳羡。而此时,褚和正卧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自镜里细细观望,发现褚和却只微微抬眼看了那孩子一眼,脸上温柔依旧,只是轻轻地收起了手里的书卷。
  “你是谁?”悦耳的童音带着哽咽。然而却是在质问着夜宴,小小的身体里酝酿着莫名的敌意,“谁让你缠着爹的,狐狸精!”
  “觉儿。”从门前传进的一声惊呼里,那小人竟直直向他冲来,劈手夺过夜宴手里的骨梳狠狠掷到他脸上。额头一阵刺痛。夜宴的手捂住伤处,心中不觉苦涩。自己原来已经沦落到了连孩子都厌恶的地步了。
  “烟容,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褚和站在他身边,手掂起了他的下巴,目光柔和地审视着他的额头。语气正是如此刻一般的温和柔软,叫人不寒而栗。
  “爷,觉儿还小,不懂事……。”
  “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褚和转过脸看着门前的妇人。那妇人的身子在发抖,夜宴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的话,她早就瘫软下去了。而那种力量,叫做母爱。
  “回去让秋结好好招呼他,这黯月楼的吟香园不是他够格来的地方。”
  “可秋结是掌管刑罚的,严刑峻法,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里……觉儿好歹是您的血脉,怎受得起如此的……!”
  那手支得他怪难受的,夜宴别开脸,无意间瞧见了那妇人猛然抬起的震惊面容。奇怪呀,莫非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女子,怎么眼眉间竟是如此熟悉?
  想到了。这孩子和这妇人的眉眼自是熟悉的,对着菱花镜,他日日可以瞧见。
  “本阁妾室过十,儿女五、六。记得可别善待了他的手,不是每双手拿梳子都好看的。”褚和温柔得说道,语罢握住了他的双手,细细地轻吻。
  好可怕的疯子,竟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夜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抖什么?”褚和问他,唇边抿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凭地是温柔如水,如春风拂过。
  夜宴觉得自心底深处涌上了一种恐惧。慌张地转头张望,远远地,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穿过园前的回廊。
  “大师!”只唤得一声,便遭褚和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眼睁睁间,瞧者那和尚离去。
  “哦?小宴儿,你还起搬救兵来了。你以为天下有什么能挡住我?瞧你吓的,也罢。今日就放过了你。不过,我倒要瞧着你会拿什么来还。”松了手,无辜地瞧着怀里的妙人儿一跃而下,退了老远警戒地看着自己。褚和轻轻挥袖,拂开了夜宴的穴道,起身而去。他举止优雅,正似一温文公子,就是背影也带着淡淡的阳光气息。
  片刻间,又见一年纪尚小的男孩子自一旁钻了出来,平静地抬眼看他。
  这孩子,夜宴认得。
  褚青雁,小字觉儿,是褚和的第四子。正是当年用骨梳掷破他额头的孩子。听说,因他母亲的眉目极似自己,故见宠于褚和。斯时,她独得专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褚和对他宠爱的女子真是溺爱万分。然而这种得宠的日子很短,不过一年,便再难得见到褚和。知道了自己父亲又寻了新宠,那时的小孩子家还是忿忿不平地来替自己的母亲出气了。那日,夜宴因着于心不忍替他保了手,自此之后,他还做了半年这孩子的先生。
  “苏先生。”青雁唤了一声,眼不自觉地看向父亲背影消失的方向。
  “青雁……!?”苏夜宴靠着身后粗壮的树干,缓和着方才被褚和吓得险些崩溃的情绪。
  青雁回神看向苏夜宴。哑然间,瞧见了那乌黑的凤眸盈着淡淡的烟气,那樱桃唇儿殷红得仿佛上面还滚着春露。雪颊飞红尚带惧,却是一脸妩媚的艳色。
  正是:佳人本倾国,阴寒度里损清华,眉尖一点媚儿色,滚上艳唇香露滑。芳心暗抛凭浪折,狼衔鹰啄犹不知。
  苏夜宴神色渐凝,他注意到了青雁满身的草屑尘土。于是,他料想,方才的事青雁应是看见了不少。
  午后宁静的偏僻禅院里,一大一小的两人凝重地审视着对方,谁也不愿先开口。
  忽然间,一道尖锐的惨叫声破空而来。细细的嗓音,绝望的呼号,很难想象竟能从人的口中而出。远远听得,苏夜宴依稀辨出,那喊叫的人,该是个女子。只有女子才有如此尖利脆断的声音。
  苏夜宴心中暗惊。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笼罩了他。
  然而此时,褚青雁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他的神态很平静,似乎是早预料了一切:“已经晚了。先生,人已去,秘密也许永远就是秘密。”
  他微抬脸,越过夜宴,看向了褚和离去的地方,神色间,流露出了一种浓浓的仰慕之情:“父亲的手段,先生也知道。他要的,总会得到。权势钱财如此,先生也是如此。更何况今日,他不过是要一个人死。”
  这孩童的语气极崇敬,仿佛他说的,不止是自己伟大的父亲,还是自己一生立志追随的人:“先生午夜梦回时想的人,心心念念间想的是青雁的父亲吧。不论先生是不是想着恨他,先生始终无法忘记他。因为他的百转柔情,因为他的温柔相拥。他给予先生的是从来啬于给任何人的温情。我的母亲也不曾得到。青雁从先生的眼睛和神色里看得出来。先生是爱他的,因为恨,所以爱。”
  孩子的语气尖锐了起来,目光里带上了怨恨:“但是我不许!你必须离开他。因为他是我的,是我的!”他蓦然间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把匕首来,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扎进了苏夜宴的小腹。一刀一刀,扎得彼此身上溅满了热烫的鲜血。
  “不许,不许……。”褚青雁的眼睛染红,神智已然是陷入了疯狂中,“他是我的父亲,永远是,谁都别想让他离开我和母亲!”
  耳边,那孩子正在哭叫。血是热的,夜宴的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却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了褚青雁。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得在冰冷,而他的心在惊跳。
  众醒……吾儿。
  缓缓地,四个已经在他的记忆里隐藏了有很久的字涌现了出来,沉重得,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骨肉相离,当年他甚至没有见过刚出生的众醒。将一日日的思念深深地埋在自己心底,他试图忘却自己的孩子,然而他办不到。他是父亲,他的确没有尝过母亲怀胎十月的艰辛。可是,他无法忘记,当年得知紫湘怀有身孕时的感动,以及之后近三个月的日日期盼。
  初为人父,他无法抑止自己的想象。他想象孩子的手握住自己手指时的柔嫩有力;他想象自己牵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去会见亲友时的骄傲;他甚至想象自己手把手教那孩子读书写字,为人处世。
  但这一切在接到那张逼迫他出嫁的圣旨时,都结束了。
  强忍着痛苦,他要尚不知将有一个孙子的父亲送走了他的妻儿。他是不忍让自己的孩子背负沉重的包袱生活。
  可是他忘记不了那个孩子。那是他多少时日来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孩子啊!即使没有相处过一日,但是他爱那个孩子。因此当他面对褚青雁的时候,他是以一种父亲的关爱来教导这孩子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害怕。他害怕有一天,当孩子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会对他流露出和青雁此时一般充满着憎恨的神情来。
  半年悉心的教导,尚且无法改变一个孩子内心的憎恨。更何况一个幸福的孩子知道自己原来是遭到舍弃时的愤慨?
  一个被夺走了父亲的孩子,一个不得已离开自己孩子的父亲。他可以成为支撑这孩子的依靠,他可以令这孩子发泄他的怨愤。可是,他满怀的痛楚和恐惧却不知要向谁去诉说、来寻求解脱!
  轻轻抚摸着这孩子的发顶,他姝丽的面容上沾染了淡淡的泪痕。一个孩子,一个可以让他联想到众醒的孩子。但是,这近在眼前的孩子不是众醒,夜宴惨然低笑。因为众醒有着极为宠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苏济。
  “爱儿……。”倏然间,那轻若游丝软絮的呼声断了响儿,似是噎在了夜宴的喉里。“噗”的一声,一口鲜妍的热血溅了青雁一身。渐渐软了下去,夜宴觉得自己越发得无力。手一松,身子稳稳落进了身后温暖的怀抱里,反教那身后之人给抱了个正着。
  绛紫色的衣袍,带着阳光热晒后的暖香。他知道这人定是祁阳,一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然而,他心里清楚,这个男子却永远走进不了自己的内心,因为一见他,自己便会想起那个黑暗的宫廷以及那些腐朽肮脏的士族。颤动的眼睫下,他的眼里流露着恐惧,但是这世上却没有人能明白;他怕极了再次遭到背叛和折辱,可是世人从他的脸上只看见了平静。
  “祁阳,我觉得好疼。”他喃喃说道,迷梦般的眼看向了不远处的舍利塔,瞧着那塔檐下在风里鸣响的铜铃,他微微叹了口气,“真的好疼。”
  他身上泛着一种安全的感觉,很像过去蜷在祁阳怀里寻求保护的感觉,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同了。祁阳心里疼爱的一直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了。瞧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怔愣地看着那上面染着鲜红的血。不再是胖胖短小的孩童的手了。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尽管那成长的过程很痛苦,可是他终究是长大了。他无法再把祁阳当作自己的父亲或兄长,享受他一切的关爱来欺骗自己。
  “你知道,我已不再是当初的苏夜宴了。祁阳,从你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了。”
  他试图认真地看着赵泱,眼却疲累得几乎搭上。
  我不干净。
  他感觉到赵泱抱着他的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肩膀。可是他就要睡着了:“我只是个男宠,任人恣意怜爱,而不再是千城郡王。”
  “我知道……。”他感觉有暖暖的水落在了自己脸上。但是下一刻,那人在狠狠地晃动着他的身体,如在浪尖,始终不肯让他安睡。
  “夜宴,夜宴你听我说,你是你,从没有改变过。哪怕你变得如同恶魔,也依旧在我的心上。”
  然而夜宴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几分。
  祁阳,不要许下如此的诺言。人是会改变的,谁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你许下的诺言很美丽,可是我知道这种美丽的短暂,如烟花般绚丽,也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静默着,苏夜宴转开了脸去。一头清涧似的流发早已散开,软软地掠过祁阳的臂膀逶迤了一地,绝色姝丽的面容上恍惚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
  赵泱震惊地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