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北方刷刷      更新:2021-02-18 03:25      字数:4762
  九年后,北海之北,长生殿故址。
  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她向他抱怨,“白沉,这破床太冷了,你去给我多拿些被子来好不好?”
  他默不作声,却是乖乖的出去给她寻了好些上好的锦被来,一层层披在她身上,她怕冷,这样的石床,这是难为她了。
  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她却又向他抱怨,“白沉,这些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拿开一些好不好?”
  他默默的伸手将覆在最上边的两层被子拿开。她却又开始抱怨,“白沉,我冷,你拿的太多了。”
  他只好又将拿开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可还没盖好,她便又开始抱怨,“白沉,好重啊,你还是拿开罢。”
  他便又将被子拿开。她又抱怨,他又取过来,她再抱怨,他又拿开,不厌其烦。
  她抱怨的心安理得,他侍候的甘心情愿。
  末了,她道,“白沉,被子不暖和,你抱着我好不好?”
  他果真将她从层层锦被中拖出来,将她抱在怀里,笑道,“这样满意了?”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将脑袋紧紧贴在他胸前,也笑了笑,“我第一次抱怨的时候,你就该这样的,非得叫我说出来才这样,真是没有眼力劲儿,这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嘛。”
  他眨了眨眼,“我是故意的。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主动,也该轮到你了。”虽是这么说,嘴边却还是露出极为苦涩的笑意,像是一种对于天命的无奈,悲凉而冷凄。
  她靠在他怀中,哼了几声。却没再说出什么话来与他反驳——她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和抑制不住的困倦。她却努力的睁着眼,仰着头,手抚上他的脸,突然摇了摇头,“白沉要比沧寥好看的多呢。这样不好看。”
  他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握着她的手,冲她微笑,像是往常每一次的微笑,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他说,“笑笑,我等你。等你再次醒来,我们会有三十年。”他声音那么温柔,她仿佛看到一池青碧的湖水,水面上有仙子轻轻起舞,步步生莲。
  在这样温柔的声音中,她闭上双眼,避开了一世的沧海桑田。
  他握着她的手,从苍劲白皙到皮松骨瘦,她的手却是如同少女的白皙细嫩,从未改变。
  中州野史载:……北陵扩疆南燕亡国,并西楼,吞东平。君主称帝,四国一家,天下中州……
  ……帝后情深,后去后四十年,帝仍孑然一身,丝毫不顾及白氏一族的血脉的延续,百姓朝堂江湖武林工农兵商均是议论纷纷……
  ……又十年,三月,帝病重卧床,口中喃喃,竟无人能辨……十月,帝崩,燕王之孙承泽继位,葬帝于北海雪山……
  早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和她都知道,他们不会有那个三十年。
  也并非所有人都像老神医那般长寿。
  他,终究没能等到她再次醒来。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北海之北,雪山巅上那个白衣清秀的小姑娘,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为何她看到后山静立着冰冷的墓碑时,会突然的流泪。
  正如叶旻所说的,她忘了他,更忘了自己。
  但愿她永远不会再记起,纵然那是段美丽而温暖的记忆。
  【end】
  番外·长生殿主1
  这一次,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当扶星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心里似乎堆满了什么东西,拥挤中却也会感到一丝失落。
  她不再像往常每次那样,可以静静的坐在高高的座位上,数十年如一日的跟在四圣使身后学习医术,她每次进入那个堆满奇珍药材的小药房,闻着那清清淡淡的药草香味儿,都会很满足。
  她总觉得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被她遗落在上一世的记忆里了。她心中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去问四圣使,可他们却只是沉默,再沉默。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感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正大光明的离家出走了——她要去寻一寻她的心中的失落,去找回残留在上一世记忆里的那个人。
  常年未下山,她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沧海变幻。她脑子里空空如也,像一张只落了款的白色宣纸,除了名字和似乎天生就带有的医药本事,没有任何记忆。
  其实向她这样毫无目的的寻找,本来就只是一场徒劳。
  七月下山,辗转半年,竟是到了东平国。
  那日东平君嫁女,嫁的是原本最受宠却在一夕之间失宠的倾公主。
  她下山这么久,虽在各国城池之间奔走,却是没遇上一次嫁娶之事。头一次见到红妆十里,吹拉弹唱的热闹场景,她竟是看的呆了。
  直到公主陪嫁的马车行出百余步,她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中有的不是钦羡,而是惊奇和茫然。
  红衣铁骑辰王爷送妹出嫁,自城门策马而回,便就见到了这个单薄清秀的女子满脸好奇的立在街边,上元节刚刚过去,天还是严寒的时候,她却只着了单衣立在寒风的街头。
  辰王爷策马而过,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有些惊奇的瞧着她,说了第一句话,“你不冷吗?”
  扶星没理会他,眼睛还朝着城门公主嫁车远去的方向。
  辰王爷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了第二句话,“羡慕吗?世间女子大约都会羡慕的。”
  扶星还是没有理会他,眼睛依旧朝着城门的方向。
  辰王爷有些诧异,心中道这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姑娘不会是个聋子罢,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望了过来,他心中一惊,却听得她问道,“刚才是在做什么?怎么会有那样多的人,好热闹呢。”
  辰王爷愣了愣,瞧着她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她竟然不知道方才是做什么?难道是个痴儿?可她方才问话的语气全是清清淡淡,与他在东海碰到的那个痴儿全然不同。他试探着说了第三句话,“你从前没见过嫁人的场景吗?”
  “嫁人?”她眼中迷茫,“那是什么,好玩吗?”
  辰王爷眼角抖了抖,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殒命。但他可能是觉得堂堂红衣铁骑叶旻就这样被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惊的咽了气有些憋屈,所以他还是将那口气提了上来。
  辰王爷问,“你是哪家姑娘啊,你家人怎么看你的,放出来会吓到人的。”
  殿主姑娘眨了眨眼,“家人是什么?好玩吗?”
  辰王爷一口老血卡在喉间,咳了几声,想着这姑娘可能是脑子不大好使,又问,“姑娘你回家吗,本王叫人送你罢,看你脑子可能不大好使,估计是找不到家的。”
  殿主姑娘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很是淡定的摇了摇头,“我要去找人,不回去。”
  辰王爷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是来寻亲的,瞥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裳,想着可能是家中遭遇变故了,瞧着她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心中叹了声可怜,很是好心的伸出了援手,“姑娘要找的人姓甚名谁可与本王说一说,本王认识的人多,可以帮着姑娘打听一下。”
  她眼中光亮一闪,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一定存在。”
  辰王爷愣了,这姑娘不会真是个痴儿吧。心中叹了两声。大约是他心情不错,竟说道,“本王认得一位老神医,就在东边的东海,他大约能知道你要找什么。要不你先随本王回府?这天怪冷的,你一个女孩子家穿的这么单薄,啧啧,真是要人命呐。”
  就这样辰王爷将这个离家出走寻找记忆的长生殿主带回了王府。
  这是个狗血的开始,便就有狗血的过程。
  注意是过程,而非结局。
  在这个狗血的过程里,英明神武的辰王爷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会了长生殿主在这世间生存的道理和技能。他很诧异在没遇到他之前,殿主姑娘是怎么度过了漫长的半年时光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相处的越久,他就越欢喜她。她在辰王府过的滋润,恍惚间会将他与心中那团影子重叠起来。她在王府一住就是两年,她很聪慧,眼中茫然渐渐减少,越发清冷明亮。也越来越懂事。
  殿主与辰王爷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在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时候,殿主娘家的四大圣使到了。
  一个自称锦瑟的圣使将殿主带到王府小湖中央的亭子里说话,四周通往亭子的路全都被几个圣使给废了。辰王爷此时才知道,这个贸贸然闯进他眼中,自然而然住进他心里的姑娘是多么的惹不得。
  锦瑟圣使与殿主姑娘在那亭子里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属下参见殿主。
  第二句:殿主要找的人,属下知道在哪里。
  回到岸上时,殿主姑娘一眼不发,眉头紧皱,看天看地看太阳,就是不肯对上叶旻的双眸。
  没过几天,她就整理包袱要跟着圣使离开,叶旻在她身后痛哭流涕,恩,事实上只是神色黯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北陵君那般不要脸的。
  踏出府门前,她突然回头,紧紧的抱住他,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游子紧紧抱住新婚的妻子,她将头埋在他胸间,许久才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她边哭着边对他说,“叶大哥,我心悦你,可是我与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从前亏欠了一个人,他等了我好久,我不能不去找他,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他才出来的。叶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旻此时已经大体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十分贤惠体贴的替她抹掉了眼泪,柔声道,“没关系,你选什么,我都不会怪你。阿星,我,也心悦你。”
  听了叶旻的这句“我,也心悦你”,她几乎是全身都颤抖起来,默了半晌,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叶大哥,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成为你的王妃,你的妻。”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心中那团影子与她的前尘往事,更是叫她难以割舍。
  番外·长生殿主2
  初见到她那年,他才十六岁。
  那时据长生殿主遇见叶王爷尚且还有大约九十年的近一个世纪的漫长时光。
  医药世家的小公子,为了向兄长和父辈证明自己的能力,一个人背着药框爬上了北海之北罕有人迹的雪山。
  听说雪山上生长着许多珍贵的药草,若是能采回去一些,父亲和兄长们就不会那样笑自己了罢,十六岁的少年这样想着,顶着冬月的大雪,一步一步爬上雪山。
  珍贵的药草果真很多,可他来的不大是时候,大多药草都被埋在了大雪底下,他只能一点点将雪挖开,再将药草一点点采集出来,既要防备着雪山间的豺狼野兽,又要仔细着不错过任何一株奇珍。这委实难了一些。
  如果这样做都不来个滑下山坡之类的境遇,那真真是对不起这雪山上连续飘了好几日的大雪和闲得无聊出来闲逛的长生殿主。
  扶星在雪山东边的小山坳里发现这个昏过去的少年时,她对于人类性别这一概念尚且没有什么认知,因着从未下过雪山,除了知道有人之外,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看着眼前的人,很是惊奇,这小山坳离得长生殿并不远,她想了想,将他拖回了长生殿。这里的“拖”,是真正的像是拖出去喂狗那样的拖——她曾见过锦瑟圣使拖回过一头野鹿,就是这副样子的。
  是以当少年被她拖着进了长生殿时,背后的小坎上已经被磨破,棉絮正拥挤着出来,脑后的头发被拖的散乱,隐隐划破了头皮,血迹不知从何处开始一直曲曲折折引申到长生殿的门口。
  出来迎接的锦瑟圣使见了这副场景,急忙叫人出来将少年抬了进去,并破天荒的训斥了他们的殿主。虽是以下犯上,然,扶星却安静的低头听着他训责,只待他训责完,才抬头看着他,眼中有些奇怪有些迷茫有些微微惧怕,她这样瞧着他,小声道,“锦瑟你怎么了,你的样子,我有些心跳。”
  她此时还是一张真正的白纸,连怕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锦瑟圣使虽然模样像小孩,年岁却已经是数不清的年轮。见她一副迷茫的样子,心里一软,叹了叹,转身找了三大圣使,商议着给殿主开一开心智,教她能够独立的生活。
  然而没待圣使们研究出来怎么个教法,被拖回来的小公子便很是自觉的担任起了扶星的启蒙老师——几乎与许多年后的叶王爷一样,也是手把手的教会她生活和独立的一切。
  与叶旻不同,少年在教会了她基本的东西以后,还特意将自己的看家本事也一并教了一番,少年是这么对她说的,“小生见贵殿中似乎没有医馆大夫,若是往后生了病可怎么办啊,不若由小生来教你一些基本的医法罢。”
  少年不知道,这是长生殿,没有疾病没痛苦的长生殿。
  四位圣使从前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况,不过见有人肯自愿无偿的为自家殿主启蒙开智,都很是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