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8 00:59      字数:4771
  铸剑之时,也不曾料到自己毕生的心血,日后竟会因人的一己私欲而促成累累的悲剧。连他自己也终究因它而惨遭灭门之灾。戚某只希望,剑在吾处一日,便一日不再有人因它而枉死。”
  心中微叹,无情翻手将紧握的宝剑递向戚少商,沉声道:“戚兄之愿,无情心中明白。只是纵然逆水寒从此隐于江湖,再不出现在世人之前,也依旧会有事因它而生,依旧会有人因它而亡。无情日前得知,那先后遇刺的三位朝廷官员在数十年前都曾与慕容齐有旧识,另外还有一人……只怕这几件血案依然与逆水寒脱不了干系。但此剑并非戚兄所应当背负的责任,戚兄莫要过于在意才好。”
  戚少商闻言抬头,正对上无情清澈的目光透过递在半空的青色宝剑,静静地看着他。
  无情的眼很美,戚少商一直这样认为。
  自他与无情相识,他就很喜欢这双眼。那种纯净的目光仿佛能够带走一切的不安与悲怆。
  其实大多的时候,那双眼中读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时常流动着若有似无而难以言明的深意。而此时,那双眼中却有着几分无奈,几分歉意。
  于是,戚少商终究没有去接那柄剑。
  次日,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辞位退隐之事遍传江湖。传言,他惟独留下了配剑逆水寒,作为从今往后历代金风细雨楼楼主的见证之物。
  京城,三更未至。
  空旷的街道两旁早已商铺禁闭,就连平日花街柳巷的纸醉金迷也只探得些许的灯火余辉。淡淡的月光,在深沉的暗夜之中显得格外寂寞和飘摇。
  今夜的寂寥,的确是有一点反常。
  星敛苍穹,昏暗的月终究失了它最后的一缕华光,如墨的黑夜在刹那间将天地淹没。几盏飘忽不定的橘色灯烛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微弱的光亮映出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瞬间消失在参次密叶掩饰下的金风细雨楼中。
  逆水寒,就静静的搁在藏剑阁的剑架之上。
  漆黑的剑柄与这深不见底的夜色相互融合,令来人看的不甚清晰。而精美的青色剑鞘却隐隐的透着寒光,似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将几分不同寻常的凌利挥发尽至。
  黑衣人急不可待的伸手探向剑架,却在握剑的一刹那骤然变色。
  那青色的剑鞘之中,是真正的漆黑,空无一物的漆黑。
  与此同时,阁楼的空气之中划过数道微弱的轻响。不待做出反应,黑衣人身背已然几处刺痛,四肢立麻。伴随着剑鞘落地的清脆声响,一柄寒气四溢的青色利剑已然抵上脖颈。在火烛燃亮的瞬间,他只瞧见一袭素白如骤然盛开的昙香,瞬间划破漆黑的夜幕。
  白衣翩然,半身伤残,清秀似月,纯幽若兰。而抵上自己脖颈的那柄长剑,正是神刃逆水寒。
  “阁下夜闯金风细雨楼,为的可是此物?”秀眉轻扬,清冷如斯。
  黑衣人并不搭话。默了半晌,他蓦然扬手将置于手中的丸状物向口中送去。
  无情目光微凛,白色的衣袖已然浮动,一枚梨花钉破空而去直击黑衣人抬起的手臂。几乎是同时,耳边骤然剑锋嘶鸣,身侧新的威胁令他即刻反手挥出一粒铁弹子,金属碰撞的“丁冬”声在深夜中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心间般让人徒生几分惊意。
  随即蓝色的身影飞身而入,宽大的衣袂在墨色中化开层层涟漪,手中轻薄如翼的乌色古剑在对上无情的刹那惊道:“是你?”
  但闻无情一声轻叹,再回首望向那名黑衣人,却早已吞毒而气绝身亡……
  难觅知音诉
  萧若柔波,琴如粼纹。
  有些人,注定是忘不了的。
  “素渺寂,翠音曲,静伫听竹泣;无情剑,弦中言,只如枯烛,难觅知音诉。”
  浅滩潺潺娟流,透如镜,随悠远而绵长的萧声将翻飞的白色衣袂刻入其中。微凉的山风带动层层叠叠的细小涟漪,为那双清澈的眼眸蕴染上了几丝淡如烟波的氤氲。
  一身蓝衫的剑侠便在这番山青水秀的景致中,轻吟了这句话。
  他明白,无情亦明白。
  所以那夜的事是偶然还是必然,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是穆夕。当世剑侠,青年才俊,亦是继慕容齐之后江湖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他嗜剑若命,两番入楼只为逆水寒。这个或许他永远超越不了的存在数年来在心底如蚕缚丝,细密缠绕出挥之不去的纠结。他只道那夜手持宝剑之人亦是盗剑者,未曾料到贸然出手却误了大事。
  他不知道这番说辞,无情信了几分。
  但他知道此刻那白衣胜雪之人能与他共坐青山长亭,却全因那一句“我与那慕容齐倒是有几分渊源”。
  缘之一字,本就难言。
  有人同床共枕数十载,却形同陌路终不知;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正如那年的无情遇上了雷卷,正是应了这后半句的话。
  但穆夕终究不是雷卷。
  他之于无情可以是线索,甚至可以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总归不会是知音。
  “好一句‘难觅知音诉’……”蓝色的衣袖随着主人朗朗的感叹浮动飞舞,引得无情淡然的眼望了过来,只是一瞬便又望回辽远的群山。风轻扬起他垂落耳边的细碎发丝,在空中划出几缕异常灵动的流连,依旧无言,悠扬的萧声兀自流转于山风之间。
  见他并不催促问案,穆夕轻叹:“无情公子为何要如此费心的翻出二十九年前的旧案来查,却不去查那血色红光之剑的主人呢?”
  天籁终停,无情将那一方鲜翠轻轻收入袖中,轻描淡话:“他不是凶手。”
  穆夕奇道:“公子为何如此肯定?难道不知那神通侯现在是众矢之口吗?”
  周遭的山林在这一瞬间归于静逸,便连风过枝叶的轻舞淅沥都浑然失了声。潺潺的溪水拍打着圆润剔透的美丽碎石,时不时地溅起泛着洁白泡沫的水珠,在空中以极小的幅度跳动着,挥洒在湿润的泥土之中。
  半晌,无情那飘渺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悠然传来,似风过无痕,无声无息地惊诧了旁人。
  “陆青遇害的那夜,他与我在一起。”
  片刻的失神,穆夕的唇角终如恍然般的扬起一片自嘲的微笑。
  可笑一句难觅知音诉。
  清透如无情,甚至那翻云覆雨的小侯爷,怎会不明白——是知音,何必相诉。
  正如眼前白衣胜雪之人于此案尽心竭力,是为惩恶锄奸亦或别的原因,便是清不清透的区别了。
  只缘数面之人寥寥片语,便使自己无端的羡慕起了那位养尊处优的神通侯,蓝衣剑侠的心中倒是清透的无以伦比。无奈的轻叹,抬目望向无情略显苍白的侧脸。
  秀眉如画,星眸如点,面容如玉,发黑如墨。这个把残疾都变成一种美的出尘之人,在这浩淼的天地间宛如神之杰作,不可方物。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清秀公子,却凭借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和绝顶的聪慧,拥有着让人不可漠视的内敛和凌厉。
  只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为何飘然落凡间。世俗的情愫对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况,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传言的。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况,也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相似的。
  当无情知道二十九年前的那一夜,慕容齐那出生不满双月的孩子也一并遇害时,原本清亮的眼眸便瞬间隐没于无尽的暗淡之中。
  这段埋藏于荏苒岁月中的叹与悲让他的心口不自觉的疼痛起来。白皙的手指压上胸口,微微收紧,将平整的布料攥出几道纠结的痕迹,山泉朝露的寒气如同霜上添雪,带出一连串急促的喘息。
  穆夕一惊,几步便到跟前,正待他的手要抚上无情的背部之时,一阵恰倒好处的力道骤然挥开了他的手臂。眼前一花,身着素色锦袍的华丽男子已然将轮椅上双目紧闭之人拢于怀中,边轻柔的替他顺着气,边略微怪慎道:“山间清晨寒露重,崖余怎的如此不知爱惜身子。”
  待到气息渐平,无情方才缓缓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方应看略微带上几缕无辜的神色:“崖余这回可是为本侯操劳奔波,本侯岂能不闻不问?”
  轻叹一声,无情清目半垂,不再出声。方应看愈发收紧了手臂:“案子不好办便不要办了,累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无情办案,只因为应当办,小侯爷不必多心。”静了片刻,淡淡的话语透着一贯漠然的疏离自那弯臂膀中幽然而出。而那白袍素华之人却如同习惯了似的丝毫不见在意,依旧柔声道:“我送你回去,你这身子受不得凉。”
  抱起无情,方应看这才回身望向一旁浅眉相顾的蓝衣剑侠,嘴角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麻烦穆大侠将崖余的东西送回神侯府,本侯带崖余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顾穆夕的反应便飞身消失在绿荫之中。
  离 壁
  物转星移。
  近墨色的深邃天空中,明暗交错的星辉辗转闪烁,如同铭刻下一片万里江山的千古预言。银须霜鬓的老者半眯着眼,对着漫天无端的星相兀自出神。天边隐晦的一点星辰此刻愈发黯淡,直叫那双睿智的眼眸染上浓重的担忧。
  “世叔……”
  身后木轮的吱呀声带起轻柔的低唤,老者满目的忧虑刹时化为无边的疼爱:“夜间潮凉易风寒,余儿不该这时外出。”
  清润的声略微顿了片刻,悠然道了一声:“无妨。”
  望向略显单薄的白色身影,诸葛正我微微有些出神。
  十六年了,那个曾经苍白无助的孩子已然成为忧邑如雪的男子,唯有那双湛灵清澈的仿佛将月华也隐入其中的眸,依然是如此倔强。一如当年的他直直对着自己的眼,说他要除尽天下之恶时般的坚决而明亮。
  这个总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这个总是不愿让他操心的孩子。
  这个本命星辰正逐渐敛去光芒的孩子……
  轻抚他的肩,千万般担忧终化为一句深深的叮咛。
  “余儿切记,近来万事莫强出头,一切皆以己为最先。切记。”
  六月廿一。
  淅沥的细碎雨丝隐去满空的朗月繁星,让深不见底的夜幕更罩上一层茫茫雾霭般的朦胧。提灯喊更的小差惶惶然一路小跑,沿着空寂无声的青石小巷踩出匆匆步履,许是因雨,又许是因那夜风中飘荡的莫名腥息。
  恍眼,又是第七日。
  左司马府院的上空,有寒光骤然划破天际。
  一柄血色长剑穿过瑟瑟的叶间,接落针芒般的细密雨丝。丁冬不绝的敲打声奏出一曲催命的华丽乐章,预示下一幕必定上演的浓染鲜嫣。
  黑衣之人双目紧锁窗前端坐的身影,嘴角挑出戏谑残酷的笑意。
  切齿双字,冷入心脾——
  韩龄!
  剑峰刺破窗纸,黑影随一声吡喝飞身直向案前背窗而坐之人,凌厉的剑气几乎已然袭上那左司马韩龄的后颈。
  而他决计没有料到的是,那人竟然动了。
  是的,他动了。
  血色的剑很快,但端坐之人更快。
  双手在座椅的两边轻滑便拉开了自己与剑的距离,然后在宝剑再次靠近的瞬间转过了身。
  苍白的俊,在左司马一身深紫官服的映衬下如月皙洁。这秀逸的男子哪里是那左司马韩大人?这分明是——无情!
  黑衣人显然大惊,惊的自然是在这里遇见最不该见之人。他也明白,有无情,便有暗器!
  剑峰一转,断了案台上不住跳动的火苗,在房间归入黑暗的瞬间破窗而去。
  只是,他只知他“千手不能防”,却不知他亦能“无腿行千里”。
  所以当黑衣人一路飞檐回到城郊离壁林的大院之时,丝毫不知道无情已然悄无声息地随他到了院外。
  院门之上硕大的金漆“蔡”字在昏暗的灯火下摇摇欲坠,让无情秀气的眉头蹙出深思的疑惑。
  他当然不会忘记诸葛神侯那一句语重心长的嘱咐——万事莫强出头,一切以己为先。
  然而,他更不会忘记的是——他要真相,因为他是无情……
  所以,他必定会进去。哪怕这是当今丞相的城郊别院。哪怕这是阴曹地府,他也必定会进去。
  如若,无情未曾偶然之间发现这蔡家别院,未曾偶然之下瞧见那丞相府的总管蔡林与黑衣刺客盈烛相谈,或许之后那些让人担忧、伤感、甚至悲怆的事便不会发生。但,这世上毕竟没有偶然。是喜亦或是悲,与一念之间无关。
  无情是理智的。他的理智来源于天生无双的聪慧。
  所以当他瞧见蔡林的时候,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然而事关当今丞相,已非他一己之力能够为之办之。退,是为今最好也是最应当之路。
  双手轻按瓦檐,如巧燕般的身影破空跃起,在离壁林无数交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