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7 23:43      字数:4843
  她的脚步顿了顿,侧耳倾听,又听见康熙笑道:“周培公此人,能得到朱国治交口称赞,定非寻常举子……东亭啊,你去给朕查查他的底儿,务必要弄清楚了!”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是郑重其事。
  听到这儿,苏锦心里有了个大概,便放重了步子,花盆底鞋“咔哒”作响,虽然声音细微,仍瞒不过修炼内功心法的康熙。
  “哦,是墨尔回来了。”背对殿门的康熙转过身,“去老祖宗那里了?”
  “给皇上请安。”苏锦福了福身,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康熙在紫檀雕花大椅上坐下,吩咐道:“李德全,给你墨尔姑姑搬张凳子,梁九功上茶。”
  “谢皇上。”苏锦侧身坐在绣墩上,接过茶盏,笑道:“成天伺候主子,今儿我这个宫女也能享受一下主子的待遇,真是不胜荣幸啊!”
  康熙的目光闪了闪,嘴角笑纹加深,“在这乾清宫,除了朕,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他扫视肃立的宫女太监,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有一种不怒而自威的光亮,被光照到的宫人们无不凛然。即使天子的话带着笑意,大家也不敢当笑话听,皆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魏东亭按着腰刀,看看一本正经的天子,又看看喝茶浅笑的苏锦,纳闷的摸摸脑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墨尔,那个包袱里装的什么?”指向苏锦脚下的蓝色包袱。
  苏锦冲他一笑,灿若春花,“里面是送给小侄儿的礼物,我拿去慈宁宫给老祖宗看的。”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她便提起了皇帝口中的周培公,“周培公是何人?听皇上的口气,好像蛮欣赏他的样子。”
  “瞧这烂记性。”魏东亭拍拍脑袋,状似十分懊悔,“看见墨尔回来,说话间就把皇上的旨意给忘记了,奴才这就去办差了,皇上,奴才告退。”说完跟屁股后面有火在烧似的,跑得飞快。
  康熙松开微蹙的眉头,暗道:魏东亭总算开窍,会看朕的脸色办事了,闪得倒是快。这么想着,和颜悦色的问苏锦:“朕听说你在帮苏麻做衣服?可别熬坏了眼睛。”
  “谢皇上挂念。”苏锦福了福身,笑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必定要亲手做才安心的。再说,我的手脚快,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康熙摸了摸腰上的荷包,心想朕的荷包你都没空做,衣裳更是一件也无。天子压住莫名的不爽快,故作大方的说道:“你一个人哪里有许多空闲呢?让针线上的人帮着你吧。”说着扬声唤李德全,颇有下旨的意思。
  作为乾清宫的大宫女,只要您不在,我还是很清闲的。苏锦默默的反驳,忙推辞皇帝的好意,“皇上就别凑合啦,我心里有数。红裳绿衣她们都有帮我忙的。”红裳绿衣是伺候她的两个小宫女。内务府制作的衣服,拿着烫手得很,她才不敢要呢。“我瞧着皇上的荷包有些旧了,前几日给您做了一个,正好配那身酱色江绸丝绵袍,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不忙。”康熙心头略略欢喜,也不计较苏锦偷空做衣裳的事情了,“咱们先换身衣裳出宫去。听说天桥那地方有许多江湖艺人撂地,朕还没有见识过呢。”
  “皇上打哪里听说的呀?”苏锦横了太监小毛子一眼,这个小毛子年方十二,入宫不久,他是北京本地人,从小穿街走巷,对北京门儿清。他嘴巴最是讨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康熙张开手臂,方便苏锦给他穿袍子,“你别气他,是朕问他的。”
  “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苏锦嘟着嘴巴,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模样,“天桥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不太安全。”说着自觉不吉利,又转了口风,“咱们多带些侍卫就行。皇上的目的恐怕不是看杂耍吧?”
  “当然不是。”康熙被埋怨一通,丝毫不觉生气,反而心情舒畅,“去了你就知道了。”
  “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天桥人来人往,人声鼎沸,铜鼓喧嚣,热闹非凡。说的,唱戏的,算命的,打把式卖艺的应有尽有。
  周培公已两天没吃饭了,弓着腰软趴趴的坐在条凳上。肚子咕噜噜唱起空城计,他忍了又忍,还是端起桌上的大粗碗,慢慢的咽下一口水,胃部咕哝了声,总算好受了些。
  八仙桌上摆着简陋的笔墨纸砚,身后的破旗子飘飞,上面工整的写着四个大字——“代写信”。这桌子和条凳是茶铺掌柜好心借予的,周培公感其雪中送炭之恩,谢了又谢,还提笔给人家写了副门联,算做报答。
  所谓一文钱饿死英雄好汉。周培公闻着豆腐脑儿的香味,舔舔干涩的唇瓣,摸出怀里一个灰色的荷包,怜惜的摩挲了半天,还是将荷包放进怀里。荷包里装了三十个康熙铜子儿,是他老娘给他缝的,他进京路上花光了盘缠,便卖字为生,再饿也没有打荷包的注意。
  周培公又掏出一封信,上面写着“魏贤弟亲启”。他反复瞧了几遍信封,犹豫的神色闪过,挣扎了半晌,还是将信封收回怀中,安静的等候人上门。
  茶铺掌柜的女儿叫锁儿,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和阿娘一起煮了豆腐脑,在茶铺门口售卖。她家的豆腐脑儿味香料足,有许多人来光顾,那木桶开开合合的,香味儿逸散出来,一个劲儿的朝周培公鼻子里钻。周培公不由自主的望向木桶,咽了咽快速分泌的口水,暗自安抚又开始造反的胃部。
  或许是周培公的眼神太热烈,锁儿姑娘终于看过来,朝他笑了笑,“周大哥,今儿还没有开张吗?来一碗豆腐脑吧。”说着舀了碗豆腐脑送过去。
  周培公忙摆手推辞,“不用了,锁儿姑娘,无功不受禄。何况,这两天生麻烦你们太多,这怎么能行呢?不行的,不行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锁儿抿嘴一笑,将豆腐脑儿搁在桌上,“瞧周大哥这害怕的模样,别人还以为我这碗里放了毒药呢。你快喝一碗吧,省得待会儿写字没有力气。”说完,干脆扭头走人。
  苏锦躲在柱子后面瞧着,见周培公端起碗将豆腐脑吃干净,才扑哧一笑,侧身对魏东亭说,“东亭啊,你确定他就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周培公?我瞧着他倒像个落魄的迂腐生,你不是认错人了吧!”
  魏东亭在正阳门接应康熙和苏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来,三人躲在拐角瞧了半天热闹。明知苏锦是在开玩笑,也无法解释,只得憨厚的笑了笑,“没错的,就是他。”
  康熙展开折扇摇了摇,笑道:“咱们就去会会这个周培公。”他视力极好,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分明是定扬州的伍次友所,不由对周培公更感兴趣。
  三人便先后走到八仙桌前。苏锦打量着这个生,他大概二十多岁,留了短须,清瘦的脸庞有些焦黄、憔悴,显然是食不饱腹造成的营养不良。一对八字眉耸着,下面是一对明亮的大眼睛,仿佛看穿了世事,又仿佛超脱于世间。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却丝毫不见寒酸,更没有依附权门的奴相。
  周培公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起头来,才见桌前站了三位顾。当中一位脚蹬青缎凉里皂靴,身着绛紫色丝绸锦袍,手里拿着把折扇轻摇,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不由肃然起敬。“这位贵人,在下可代写信,亦可测字算卦,不知贵人有何需要?”
  魏东亭去茶铺搬了条凳子出来,请康熙坐下,自己和苏锦立在后面。只听康熙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我是位贵人?是因为这身鲜亮的衣裳么?”
  周培公坐直了身体,神态不卑不亢,笑道:“当然不是。好衣裳人人穿得,穿出公子这种气度的人却极为少见。培公虽学识浅薄,但也有些眼力。”说着环视了一圈,抬手指向迎面而来的一个汉子,“公子请看。”
  四人的目光皆落在汉子身上。那汉子约莫三十几岁,穿着褐色暗纹锦袍,突出的肚腩上系了根鲜红的汗巾子,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趾高气扬,神情倨傲。
  “这人穿了件好衣裳,却显得眉高眼低,粗鲁野蛮,比起公子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周培公的话唤回几人的注意力。
  魏东亭愤愤道:“那人明显是个粗人,如何能与我家少爷相比?”
  苏锦奇怪的看了眼激动的魏东亭,魏东亭明明不是个冲动的人,为何非要驳周培公的面子呢?难道是故意为之?回过头,正听康熙说道:“那我就测个字吧……”话音未竟,便见那个络腮大汉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豆腐摊后的锁儿姑娘。
  周围的人呼啦一声散开,几人吃惊的看向锁儿和大汉,旁边周培公飞快的跑过去,袍脚卷起了一阵风。
  ☆、打架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天朝人爱看热闹的性子都是一样的。茶、江湖艺人、路人、摊主等迅速聚起起来,以豆腐摊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相互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康熙和魏东亭二人默契的挡在苏锦前面,只留了个缝隙给她观察事态进展。魏东亭表情肃穆,握住刀柄的右手青筋鼓起,目光中杀气一闪而逝。因上次多管闲事买了个教训,现在他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护在康熙和苏锦前面,集中精神警戒四周。
  天桥卧虎藏龙,就连一个小姑娘也不能忽视。锁儿外表虽娇弱小巧,但也有几手功夫傍身。只见她腰肢灵活的一扭,便挣开了大汉的桎梏,随即一个扫堂腿使出,那大汉一时不察,踉跄后退半步,方稳住身子。锁儿拍拍手上的灰尘,丢给大汉一个蔑视的眼神。四周哄堂大笑。大汉涨红了脸,拳头捏的咔嚓作响,呼喝着冲向锁儿,铁拳破开空气,直指锁儿面门。众人莫不为锁儿捏把汗。
  千钧一发时,锁儿的老爹一阵风似的刮过来,顺手抄起桶盖一档,那铁拳便把桶盖砸了个稀巴烂。这一个来回实在惊险,众人齐齐惊呼,见锁儿一家无事,复又拍着胸口顺气。那大汉收回拳头,其五指已是红肿不堪,痛得他连连呼气。大家都指着他笑起来。
  周培公亦是忍俊不禁,见大汉眼神乱飘,小步倒退,他大声喊道:“各位乡亲,不要放走这个恶霸,将他捆送到衙门里去。”
  十来个孔武有力的青壮年将大汉包围起来,不让他离开。周培公小声对锁儿道:“锁儿姑娘,你快去拿根粗绳子来。”
  大汉被周培公一激,狠性冒出头,索性不退不避,反而梗着脖子逼上来,厉声喝道:“反了你们!大爷是理亲王府的大总管,这家人欠了大爷三十串钱,爷来讨要自己的钱财,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爷不讲理,把你们全部送去吃牢饭!”说完,朝着周培公吐了口浓痰。“特别是你小子,大爷记住你了,你给大爷小心点!”
  妇女们有些惧怕,纷纷退避两步,有的劝着锁儿家还钱,有的劝着自己丈夫离开,困住大汉的青壮年犹豫起来,包围圈露出一个缺口。大汉的红脸上露出得意神色,挽起袖子朝锁儿走去,“大爷今天就要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带走!”
  话音没落,不妨周培公突然上前,抡起一个大巴掌,“啪”的一声扇在大汉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登时胀了起来。大汉被打懵了,他想都没想过,这个文弱的、风一吹就倒的生,敢在此时对他动手。群众惊掉了下巴,愣愣的看着周培公,周培公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情形怎么看怎么怪异。
  康熙唰的一声打开折扇,面上看不出喜怒。苏锦忍俊不禁,正待挖苦这个傻愣生两句,忽然听见街角呼啦啦冲过来一群人,便回头去看,只见十几个家丁打扮的青年涌过来。
  “你竟敢打大爷!”大汉总算反应过来,揉揉肿痛的脸部,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吆喝着他的打手们,“你们来的正好,给我收拾这几个刁民!”
  打手们见管家吃亏,便一齐拥向周培公。锁儿迅速拉了周培公一把,踢倒一个打手,吼了他一声,“你待在这儿等着挨打吗?还不快走!”
  周培公扶正歪掉的瓜皮帽,挺身而出与打手们纠缠,嘴中喊道:“锁儿姑娘你快走,这里交给在下来应付。”
  魏东亭见形势危急,抱拳请示康熙,“主子,咱们要不要出手帮忙?”
  “不慌。”康熙摇摇扇子,吐出两个字。魏东亭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
  大汉背着手纵观全局,嘿嘿的笑了两声,“你们还想走?大爷带了十几号人来,你们跑得了吗?来呀,把这丫头和老头,连同这个穷小子一块儿给爷抓走!”
  打手们动作更快了,眼看三人体力不支,正要被擒住,忽然一声大吼响起:“住手!”
  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声,使得打手们的动作停了停。大汉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今天办个事儿,实在太不顺利了,回首正想给来人一个教训,却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