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7 23:43      字数:4867
  苏麻扑哧一笑,“依苏麻看呀,皇上冲龄践祚,虽是少年天子,但不失为一位仁君,实乃大清之福,百姓之幸哪。”
  几人说笑了会儿,忽听魏东亭叹口气,惭愧与恼恨在他脸上交织,“皇上,奴才有眼无珠,枉信小人,竟认贼为友,差点让皇上身陷困境,请皇上治奴才渎职失察之罪。”
  康熙仿若未听见般,径自打开精巧的锁扣,放飞了鹦鹉,笑道:“出去玩吧,朕不锁着你,可你得记着回来,只有乾清宫才是你的家。”
  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让欲上前帮腔的苏麻定住脚步,苏锦扯扯苏麻的袖子,对她摇摇头——君臣之间的事情,她们不好插手,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虹影欢快的叫着“仁君,仁君”飞出了窗户,康熙目送它飞远,才负了手,回头睃了眼一直保持躬身请罪姿势的魏东亭,“东亭哪。”
  “奴才在。”魏东亭耷拉着脑袋,中气不足的答道。
  康熙落座,抚了抚腰间的荷包,那是今儿新换的、苏锦的得意之作,“你的父亲魏承谟是朕的启蒙恩师,你六岁入宫伴读,十六岁升任御前侍卫,掐指算来,朕和你相识,足足十二个年头了。朕让人潜入你家监视,且下令斩了郝老四……”
  “皇上……”魏东亭张口语言,被康熙挥挥手打断。
  “你忠心耿耿,白璧无瑕,朕对你有足够的信任。但是,”康熙话锋一转,“朕虽信任于你们父子,却不太信任你的结义兄弟,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一出戏。”
  这话说的无可厚非,有了郝老四这个反例在,魏东亭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便顺着康熙的思路,慢慢说服自己,抹去了心底的那点不自在。组织了半天语言,他还是吐出个最保险、最安全的话,“皇上说的是,奴才心服口服。”
  康熙眉梢一松,魏东亭想通就好。皇帝的宝座看着光鲜亮丽,可是高处不胜寒,为君者难以找到可放心信任、可交托后背、可谈天说地的朋友。后宫的妃子视他为倚靠,臣民百姓仰望他、畏惧他,他执掌天下不过数载,已经觉得遍体寒冷、孤独侵骨。
  “好了。今日朕龙心大悦,不如出宫去找伍先生说说话,那本批判前明皇帝的籍,”康熙垂目想了想,“墨尔,你把收在哪儿了?朕要拿去还给伍先生。”
  “就在架上呢。”苏锦笑道,“主子最近忙得紧,怕是都把它忘记了。墨尔就去取来,保证不会误了皇上的事儿。”
  “去吧,去吧。”康熙点头,“朕也去更衣,准备出宫。”
  “奴才去安排马匹。”魏东亭说完,见康熙点头,便转身去了马厩。
  苏锦包好籍后,为康熙正正瓜皮小帽,随口问道:“皇上此行仍要扮作龙儿?您不打算告诉伍先生您的真实身份吗?”
  苏麻为康熙系腰带的同时,竖着耳朵等待解答,只听头顶康熙的声音响起,略带着温和的笑意,“墨尔呀,糊涂有糊涂的好处,聪明有聪明的好处,朕不想自己告诉伍先生。——端看才高八斗,却不善察言观色的伍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龙儿乃天子。这不是比直接说穿身份来得有趣?更何况,伍先生志在山水,不喜为官,朕也怕吓走了这位良师益友哇。若伍先生跟朕请辞,一去不返,朕可不得落得一身埋怨?”说着,揶揄的看了眼苏麻。
  苏麻哪里听不出天子的打趣,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跺了跺脚避到内室去,嘴里还说着,“我去给皇上找折扇。”
  “哎,”苏锦不厚道的笑,喊着逃避的苏麻,“姐姐,这天儿根本不热,还有些凉风呢,根本用不上扇子!”
  康熙盯着苏锦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张脸犹带着小姑娘的娇憨,粉白可人,毫无瑕疵,不见一点女人的成熟风韵,却能吸引他的视线,引诱他的神经。偏这小姑娘一点绮思也无,被他看久了,还回头问他:“皇上,墨尔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康熙的目光微闪,笑着回答:“没有。朕在想,几年时间,朕都长成了一个大人了,还比墨尔高一个头,倒是墨尔仍旧像个小女孩儿。”
  有这么明显?苏锦摸摸脸,熊猫说她发育缓慢,是因为修炼了九转回心诀,拉长了每个生长阶段的关系。说起来,她与“好朋友”已经多年未见了。
  四人骑马出宫,侍卫暗中保护。还是在悦朋店门前下马,店小二已等候多时了,见到他们忙迎上来,做了个揖,笑道:“伍先生猜测龙公子今日会来,特派了小子在此等候。”
  魏东亭掏出一角碎银子,扔给店小二,“赏你了。”他从宫里出来,没有带铜板。
  店小二得了厚赏,点头哈腰的领着几人进门,暗道这差事好啊,光这角银子就是他一个月的工钱了,可惜这等好事不常有。不过,以后好好侍候伍先生,还怕没有机会?
  伍次友早听到声响,站在房间门口,拱手道:“龙儿小友,魏小哥,苏麻姑娘,墨尔姑娘,各位上午好,快请进吧。”
  “有劳伍先生久等。”康熙上前寒暄一番,两人携手进了屋。
  苏麻自去煮茶,苏锦打开包裹,将几本籍放在茶几上,才福身退下,魏东亭当然在外间等候。苏锦退到魏东亭身边,示意他去看笑容不断的苏麻。
  铁壶中的水翻滚,蒸腾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苏麻桃花般的笑靥。她抽空瞟一眼伍次友,从包袱里拿出一罐茶叶,抓了小撮放进茶壶,然后冲倒热水泡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见苏麻送了两杯茶水进去,魏东亭恍然大悟般的哦了声,“苏麻喜欢伍先生?”
  无语……苏锦很想朝天翻个白眼,撬开魏东亭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脑花还是豆渣。她压低的声音道:“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现在才知晓?敢情以前少爷调侃苏麻的时候,你是在神游四海吗?”
  魏东亭无辜的摸摸脑袋,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会明白女儿家的心思?要不是苏锦提醒,估计他会一直蒙在鼓里。
  苏锦叹口气,她是脑筋错乱了,才会与魏东亭谈论这些东西。——未来的魏夫人,姑娘对你表示万分的同情。
  伍次友与康熙面对面盘坐在大炕上,苏麻端上了热茶,干脆留在旁边时候,眼神时不时溜到侃侃而谈的伍次友身上。“今上乃少年英主,果敢聪慧,一举歼灭鳌拜乱党,弹指间定鼎天下,独掌朝政,生我钦佩万分啊……”
  “哦,先生此话当真?”康熙抬眼看他。
  伍次友肯定道:“自然是当真的。”
  康熙朝前倾了倾身子,问道:“若天子亲自前来请伍先生上朝为官,伍先生作何应答?”
  伍次友愣了愣,失笑道:“龙儿小友可真是把我问到了。伍次友并非诸葛亮,先不说皇上根本不认识伍次友,就算他认识,我又何德何能劳动天子大驾呢?”
  “伍先生何苦妄自菲薄?”康熙不赞同道,“你的才能有目共睹。”
  伍次友摇摇头,“龙儿小友,恕在下直言,在下敢在你面前畅谈国事,无拘无束,笑天下一切可笑事,骂天下一切荒唐人。你我虽然身斗室,却盘膝对坐,以茶当酒,忘却时间荣辱,不见官场恩怨,唯余彼此真性情……”他长长的喟叹一声,“若是某日,在下面见天子……无论皇上多么礼贤下士,仍然觉得天威当头,仿佛芒刺在身,块石在喉,不能像与小友一起促膝长谈般快意了!官服于生来说,好似一座牢笼,束缚着我,不能动弹……龙儿小友,这便是生的答案。”
  康熙怅然若失,叹道:“先生的心意,龙儿已了然在心。来,”他举起茶杯,“就让学生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咱们以后还是像今日般,亦师亦友。”
  伍次友端起茶杯与康熙相撞,朗声道:“好!生果然没有看错小友,干杯!”
  苏锦听完两人的对话,感叹道:“东亭,原来还有比你更木的人。”魏东亭不明所以。
  苏麻撩开竹帘,回首望了眼伍次友,蹙起秀眉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作者兢兢业业更新的份上,留下你的只言片语……
  ☆、行痴
  辞别伍次友回到宫廷,康熙心头有些发闷。毕竟是位年少气盛的天子,又刚剪除了鳌拜党羽,即使理解伍次友的选择,也不免心气儿不太顺。
  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康熙就着阳光。得了自由的鹦鹉虹影,近日里一扫颓色,扬眉吐气,它停在天井中的一株腊梅树上,尖尖的鸟喙梳理着彩羽。
  苏锦抓了一把炒松子,偶尔朝半空中抛一颗,逗虹影来啄。虹影得了皇帝的青眼,却知道苏锦才是它的衣食父母,故而并不趾高气扬,摆高姿态不搭理苏锦。相反十分配合苏锦的笑闹,自己也玩得高兴,“哈哈哈”的笑声不断,引得康熙频频侧目。
  康熙索性丢开本,穿了靴子下炕,正要去同苏锦说话,便见苏麻转过拐角,朝这边走来,见她有事要禀的模样,便停下来等她。
  苏麻朝皇帝福了福身,笑道:“皇上,今日天高云淡的,不如出去走走。皇上常去市井上行走,却从未见过山水风情呢。”
  虹影见了天子,连忙飞来讨好,苏锦跟在鸟儿后面过来,听见二人的对话,眼睛一亮,秋游提议实在深的她心,便帮腔道:“秋季正是收获的季节,地里的庄稼快成熟了。咱们虽日日吃着饭,但不知它是怎么得来的,想必皇上也挺好奇吧。”说完,便眨着水眸,期待的看着康熙,一脸的快答应快答应的意思。
  “朕的确挺好奇。”康熙凤眼一挑,显得眼尾愈发狭长,“既然苏麻和墨尔想去,咱们便去瞧瞧何妨,不过朕得讨些便宜才行,你们俩有何报答呀?”
  苏麻心中有事,脸上丝毫不显,带着笃定的微笑,“保证皇上不虚此行。”
  几人策马驰骋在山水之间,闻泥土芬芳,观山川巍峨,听山泉叮咚,只觉超然物外,所有的烦恼都消失无踪。
  “苏麻,这儿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康熙轻挥了一下马鞭,御马仿佛感觉到主人的好心情,喷了一个响鼻,步子愈发轻快了。
  山风清凉,带着清新而自然的乡土之气,吹得苏麻秀发翻飞,她抿嘴笑了笑,“皇上快看!”马鞭遥遥一指。
  苏锦顺着马鞭一望,却见小溪边的光滑青石上,坐着一位身着土黄色僧袍、头戴斗笠的出家人,正用葫芦瓢舀了溪水解渴。她不由揣度,能令苏麻拐着弯儿、费劲心思引皇帝来见的,怕是只有那个人了。几年前,她还动手剪了人家的头发呢。
  “吁……”康熙扯了扯缰绳,马儿聪颖,立刻停下步子。康熙翻身下马,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前,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僧人——他的鞋袜破旧,沾染了不少泥土,僧袍也是皱巴巴的,下摆湿了小块,阴影下的面容说不尽的沧桑与悲凄。
  虽然说数年不见,但父子血缘岂能作假,康熙看着面前背脊微弯、宛若农夫的僧人,顿时喉咙一堵、心绪翻滚,年少时的场景一幕幕的划过眼前。疾步上前,却在离僧人三步远处停下,恭施一礼,动情喊道:“皇阿玛!”
  没错,眼前这位困窘的、孤苦的僧人,正是昔日为情落发的顺治皇帝,康熙皇帝的亲生父亲。不过,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行痴师傅了。
  行痴抬起头,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少年。但见少年龙庭饱满、双目有神、一表人才、气定神闲,穿着绛紫色长袍,外罩暗红色比甲,瓜皮帽上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便暗自猜测京城哪个达官贵人家,能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公子来?
  及至听到那声深埋记忆的称呼,才猛然醒过神来,细细的瞧少年的面容,不难从其眉目间发现那个天真而纯稚的孩童影子。行痴大吃一惊,垂下头宣了声佛号,“施主万福,贫僧行痴。”并非你的皇阿玛。看见天子眼中的孺慕之情,最后一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康熙俯身欲行大礼,行痴忙上前扶住,颈子上的檀木佛珠晃动,刺得康熙眼睛生疼。行痴又宣了声佛号,“施主折杀贫僧了,贫僧不是佛祖,不敢受您的大礼。”
  这么多年来,康熙对父亲的思念从未停歇,尤记得当初顺治离宫前,留言让他做个明君,他一直以此为目标奋斗,事事严格要求自己,生怕辜负了顺治的希望。每每夜深人静,或者遇到难题之时,他都会拿出顺治送给他的九龙佩抚弄。
  苏麻姐妹离得远远的,留给父子俩一个清静的地方。魏东亭牵着马匹到小溪下游,让马儿去喝水,然后挽了袖子抓鱼儿,自得其乐。
  野菊花沿着山脚丛生,朵朵金黄可爱,在风中招摇。苏锦发现此等好去处,哪能按捺住,兴奋的拉着苏麻过去采花。山野风光是来到清朝后不曾见过的,苏锦显得格外欢欣,下手飞快,专挑那种含苞的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