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4-04-29 11:09      字数:4785
  作者:【日】夏树静子
  严东林 李顺兴/译
  《啄木鸟》 199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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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cxt。uueasy】
  一
  每当骑自行车来到芜藏寺旁的坡道时,恭太就觉到一阵轻松。从车站对面的销售店出来,书包架上的牛奶瓶压得他躬起腰,两脚不得不拼命地蹬动。这时,清晨冷冽的空气渐渐溶入东方日出的氛围,使恭太因今天的工作接近尾声而感到欣慰。
  恭太对于每日清晨投送牛奶的工作并不觉到厌烦,然而,他毕竟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身体沉滞而瘦弱,骑车奔走在颠簸的石子路上,并提着装有奶瓶的布袋爬上四楼,确实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
  恭太把车停靠在茂密的灌木篱笆下,把最后四瓶牛奶放进布袋,送到坡上散居的三户人家就算完事了。篱笆和河谷之间的道路很陡,他穿着运动鞋,轻快地走过去。
  他喜欢这条路,因每到此地他就会想起父亲。曾在这个镇的温泉旅馆当过厨师的父亲,在三年前就撇下母亲和恭太出走了,至今没露面。母亲也不愿多想这事。尽管如此,他一踏上这条绿荫环抱的小径,就仿佛闻到父亲身上那种汗水和烟草混杂的气味。昔日的清晨,父亲带领着他在这条小径上散步。父亲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因有重要的工作,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然而恭太有一种直感,母亲在撒谎。如真是那样,就应该经常来信吧。听到邻坊的阿姨们琐言碎语,说父亲在大阪那边已经同别的女人同居了。那么说,父亲同那个女人结婚了……
  蓦然,父亲的影子从恭太的脑海里消失了。他两眼睁得又圆又亮。他发现河谷边倾斜的草丛中有一个白色东西在闪闪发亮。他停步,定睛细看——一只棒球,在绿草中发出白光,这表明是新球。位置在离开小径两公尺的地方,下面便是深谷。这两、三天的雨水使河水猛涨,发出轰鸣。斜坡近似垂直,杂草丛生却露出一处处湿土。在小径与球之间,恰巧有一块立脚的大石头。恭太把牛奶袋放在地上,先伸出右脚蹬上石块,接着左脚随后。就在他用右脚把球勾过来,伸手捡球的当儿,左手在地上一滑,身体一摇晃,球从右脚下滚走,落进深谷中了。恭太急忙缩回右脚,不料身下的石块却摇动了,他又去抓住身边的竹枝,可稍使劲,细竹便会折断。他进退两难,动弹不得,随时都会有坠落身亡的危险。他的身体紧紧贴在潮湿的斜坡上,生命攸关之际,父亲的身影从他眼前掠过。“爸爸,快来救救我!赶快来呀!……”恭太在心里大声疾呼道。
  二
  “我爱你……”
  “我知道呀。”
  离别时同各务彻夫说的情话,在桂木朝子心间萦绕。对方的体温和气味仍残留在她的记忆中。此时她觉到一种心如刀绞的寂寞感。何时再相会呢?不得而知。这种惘然若失的痛楚使她在归途上步履蹒跚。尽管双方清楚各自都有家庭和孩子,以及法定的婚约,但是,朝子和各务却不甘慑服于这种宿命爱情的安排,不断地幽会做爱。
  上午6时40分。距福冈市中心以南15公里的四周是田园地带的小温泉町二日市。其西边山峦中的和式旅馆——芳鹿山庄到国道去的小径上,两旁杂草丛生,露水打湿了朝子的高跟鞋。右边是深不可测的河谷;左边是广阔的原野。6月清晨混合雾霭的清爽空气使朝子手肘觉到一阵冰冷。如果没有烦恼的话,这里确实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朝子想到30分钟后各务也会踏上这条小径,心里涌塞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
  各务彻夫同另一同辈伙伴在福冈市经营一个法律事务所。各务是律师,今天上午9时要到地裁(地方法院的简称)出庭,而且8时之前必须先到事务所,因此他7时一定要离开芳鹿山庄。对于朝子来说,之所以急着赶回去,是因为她丈夫桂木谦介昨夜为商议选举对策去了东京,预定今天上午乘班机归来。桂木谦介现年45,是上一届的众议院议员,这届名落孙山,可他是二、三个公司的负责人,对于下届竞选东山再起充满雄心。总而言之,由于关系暧昧,朝子和各务不可能并肩出入于旅馆。
  梅雨季节的天空浮云朵朵,阳光开始照耀大地,但朝子的视野却被涌上来的泪水蒙住了。她停步取出手帕。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只见一只褐色的类似秋田种的大狗出现在原野的路上,接着是一个牵着狗、身穿淡茶色雨衣的体魄健壮的男子。朝子慌忙背过脸去。大狗迅速从她面前横截过去,男子象被拉拽似地紧紧随后。
  朝子这才松口气,加快了步伐。与情人幽会后,她怕见到任何人,同时也觉到自己可怜可悲。蓦然,她停下步,目光落在路边一只白布袋上,尔后移动到河谷边,只见一个男孩紧紧贴着陡坡,仅露出一双细小的手。这孩子想挣扎着爬上来,苍白的脸充满惊恐和绝望。就在朝子奋不顾身跑上前的时候,倏地从左边闪出一条身影。他身材颀长,约莫二十四、五岁,身着灰色西服。他大概是从寺院茂盛树木中钻出来,正好出现在危急万分的孩子的身边。青年突然顿住步,轻身俯视孩子一眼,稍迟疑一下,但旋即跪下去,用膝头顶住路肩稳住重心,尔后谨慎地向孩子伸出双手。孩子终于得救了。青年松开抓住孩子手腕的双手,然后飞速地向坡下奔去。孩子似乎要说什么,大概是道谢吧,追赶过去。青年不回头,只是轻轻地摆摆右手。
  朝子悬在喉咙上的一颗心放下来,但看见孩子走上前,急忙将身子藏匿在篱笆后面。结果谁也没看见谁,这使朝子真正放下心来。
  三
  “又一个高利贷商被杀。这回是在二日市。”晚饭后,桂木谦介一边读晚报一边自言自语。读小学四年级和二年级的两个孩子去书房后,收拾桌子的朝子忽然停住了手。这时,她的神经末稍象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她惊惧的不是杀人案件,而是丈夫提到了二日市。昨晚,她为了同各务幽会,借口回山口市娘家办急事,把两个孩子委托给佣人照料。今天却从丈夫嘴里冒出她和各务风流一夜的二日市,她怎能不惊恐不安呢?
  “又是厌烦的事啊。”朝子低着头,勉强地挤出一句。
  桂木从眼镜后面向妻子扫去锐利的一眼,接着继续读报。
  “最近这类案件多了,大概是经济不景气的缘故吧。即使是高利贷商,也吃不消呵!”桂木发紫的厚嘴唇一歪,象是苦笑。
  “二、三天前也报道过一个向暴力团提供资金的卑劣银行家被收拾掉的消息。”
  “呵——。这回刊登的新闻,也写着被害人同暴力团有瓜葛。不管怎样,借钱的人出于无奈,当初就认可高利息而贷款的。到期限不能还本还利,债主就象催命鬼似盯着不放。唉,贷款的生意也不好做!”桂木说着发出低低的笑声。他体态肥胖,面色红润,下颚宽大,45岁的年龄看上去却一副老相,大腹便便象是实业家,然而他白多于黑的眼眸,有时会给人一种冷浸浸的印象。
  朝子没去理会丈夫的慷慨之词,而是关心晚报刊载的新闻。“昨天在二日市发生案件,是吗?”她没读晚报,一颗心七上八下。
  “是今天早晨。在芜藏寺后面。”
  今天早晨——芜藏寺后面——朝子的脑海里掠过记忆中的片断。通往芳鹿山庄途中的寺,记得就是“芜藏寺”。虽然朝子没有很好地理顺过案发的时间和场所与自己的关系,但是,这些毕竟是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因而她不得不胆战心惊。不要失态,否则让丈夫怀疑!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因为朝子感觉到近来桂木开始对她行动注意了。
  朝子和各务的结识是在半年前的晚秋。一天,她代表丈夫出席了在福冈市近郊实业家公馆举行的祝贺某实业家米寿(八十八寿辰)的游园会。宽阔的庭园里聚集了几十位客人,各务就是当中之一。朝子对这种集会毫无兴趣,也可以说是不习惯,半个钟点后就感到心烦意乱,于是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休憩。各务也好象溶不进这种氛围,拿了杯啤酒坐到庭院一隅,观赏池塘里游弋的红鲤鱼。是各务主动向她搭讪的。于是朝子在庭院的亭里坐下,与他聊起天来。这是他俩相识的开始。
  过了一个月,各务打电话给朝子,说他朋友举办了个人画展,邀请她一同去观赏。回来时,他俩约定了下次在咖啡店会面的时间。朝子当时还没有意识到两人是密会,没有罪恶感,只觉到身心愉快,因此也就不忌惮人们的目光了。朝子同桂木结婚前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因而对男女关系方面显得很幼稚。当她意识到同各务的关系有“罪”时,两人已经心心相印,难舍难分了。今年正月初,他俩在郊外一家饭店里第一次发生了性关系。从此,朝子忌讳旁人注目,连丈夫的目光也觉得刺眼起来。她竭力显出光明磊落的样子,可神经意外的脆弱。有着阴险一面的丈夫,如果发现了,那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朝子的双腿不禁颤抖开来。
  桂木洗澡去了。女佣礼子收拾完餐具也走了。朝子马上拿过报纸。这份地方性报纸把凶杀案登载在社会版头栏上——《金融业者被谋杀——清晨在独居的自宅里》。在醒目的粗大标题旁边登着被害者畑山欣造的半身相片:光头,下唇突出,粗俗面相的男人。
  报道内容——
  6月10日上午11时左右,访问筑紫野市二日市52岁的金融业者畑山欣造的熟人,在会客室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畑山,而向派出所报案。筑紫野警署获悉后迅速派警官奔赴现场。畑山的左胸和下腹部被菜刀那样的锐器刺透,已死亡。现场没发现凶器。
  根据验尸,推定死亡时间为10日早晨6时至6时半。
  家中不太乱,但其中卧室里的金库敞开着,没有现金和借据等,被抢劫的可能性较大。从畑山拥有相当的高利贷钱额,以及他同当地暴力集团有联系的情况来看,可以分析凶手具有盗窃和怨仇两方面的动机。据说畑山平时就很谨慎和警惕,严格地关窗锁门,而且随时带着防身用的刀刃。然而警方发现大门开着,从正面被刺的情况来看,凶手可能是畑山的熟人,而且是复数。
  现场是在芜藏寺后寂静的山中的一幢独屋里。畑山几年前就与妻子分居,单独生活。因此,警方为寻找目击者而殚思竭虑……
  读到最末一段,朝子的手指突然僵硬了。“警方为寻找目击者……”,“目击者”这一词重重撞击她的心扉。朝子离开芳鹿山庄走到芜藏寺附近的坡道是6时40分到45分之间。如果凶手杀害畑山后,经芜藏寺地段逃遁的话……“啊——!”朝子差点叫出声。坡道上相遇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险坠河谷的孩子,突然出现而去搭救孩子的青年……
  朝子明显地感到,当时那个青年神情紧张,象是被人追赶似的。而且他没走正道,是从树丛中钻出来的。当发现一个孩子将要落进深谷时,他只是瞬间的踌躇,旋即改变的动作,使孩子死里逃生了。他顾不上说一句话,急匆匆跑走了。他身材颀长,背微驼,脸色青黑,面颊清瘦,颧骨稍高,眼窝凹陷,仅几分钟的印象,使朝子联想到他似乎孤独和不幸,而且漂浮着犯罪的阴影。
  如果那个青年是罪犯的话,那么朝子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目击者了。警方正在寻找目击者,自己是绝对不能毛遂自荐充当证人的。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就觉得心里挂上了沉甸甸的铅块。其实目击者并非自己一人,还有那个伫立坡道上目送青年远去的孩子。当他孤单单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朝子眼前时,蓦然,她浑身一哆嗦,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惧攫住了她。
  四
  “谢谢!”可是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仍然向前迅跑。这使恭太大为不满。
  就在他抓住竹枝的双手渐渐麻木,陷入绝望的混沌境地时,突然一双健实的手向他伸过来。不,没那么健实,比父亲的手稍细弱些,而且感觉是冰冷的。当然那位青年根本不象父亲,太年轻,与朦胧记忆中络腮胡须浓黑的父亲相差甚远。然而在那性命攸关的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当天傍晚时分,两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来访恭太家。当时,恭太同邻坊的小伙伴在附近草坪上打完棒球想回家。一个尖鼻头、高个儿的男子叫住恭太:“你是远藤恭太君吗?”他看看手中的笔记本,并与周围没有姓氏牌的房屋对照,尔后重新打量恭太。
  恭太默默地点头。
  “我是警察,有点事想问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