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4-04-29 10:36      字数:4912
  “那她当天很忙吗?”
  “也不对。”源卫门的心头莫名不安,他发觉无意间开始的琐碎话题正朝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不,自己真是无意间提起此事吗?对现在的源卫门而言,连这点都值得怀疑。“我们小酌几杯时,她说她整天都在家里发呆。”
  “这可怪了。她从早上就知道白鹿毛先生会来吧?可是她既没去购物,明知白鹿毛先生总是走楼梯,也没事先打扫,不像平时善解人意的她。不,当然,没直接见过她本人的我这么说,是有点……”
  一点没错,这完全不像苏芳的作风啊!为何自己从没质疑过呢?在源卫门到达之前先买好东西、扫好楼梯,才是苏芳的作风;事实上,她有充裕的时间完成这些工作,但她当天却没这么做。为什么?
  “你说回程发现忘了东西,具体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离开公寓时?还是坐上车以后?”
  “坐上车以后。”
  “从她的住处,看得见车子离开吗?”
  “看得见……”源卫门觉得一阵晕眩。之前连做梦也没想到的想象开始膨胀——她该不会是确认源卫门回去后,才出来打扫楼梯的吧?
  倏地,世界犹如正片反转为负片般地逆转。源卫门此时清楚明白,苏芳已经不爱他了;岂止不爱,甚至开始嫌他碍眼。反正公寓已在她的名下,或许她想结束这段关系,又或者她有了别的男人。虽然不清楚理由,但苏芳似乎开始希望源卫门早日归西。
  从前听过的“偶然性杀人”一词浮现于他的脑海中;正如字面所示,是指采取某种无法确定谋杀对象是否会因此而丧命的行动。最常见的,就是在楼梯上放置弹珠。对方若是踩到弹珠打滑而撞到要害,说不定会死;当然,没打滑的可能性要高上许多,但若对方因而死亡,是无法证明此为谋杀的——至少极难证明。一再反覆采取此类行动,等待成功的一天——虽然消极,但成功时却有免罪保障,仔细一想,实在是个相当巧妙的杀人方法。
  苏芳是否策划了这种杀人方式?在公寓楼提放置弹珠、香蕉皮(?)或口香糖。使用楼梯自然不只源卫门一人,为了提高机率,最好在他进屋之后再设置机关,所以她才在源卫门到来之后出外购物。她知道源卫门不会留下过夜,因此买完东西归来时,她刻意走楼梯上楼,略微屈身,不着痕迹地从大衣口袋中撒下“机关”;如此一来,即使旁人在场也不会发现。当然,源卫门停留于屋内的期间,“机关”有可能被其他住户拾起并丢弃;但这也无妨,只要下回再设置一次即可——这正是偶然性杀人的真髓。待源卫门离去后,她从窗户窥探情况;倘若黑鹤一如往常地将车驶出马路,代表机关“没发动”,失败的机关,只要装成打扫的样子清除即可。
  “如何?”黑鹤一面窥探默默无语的源卫门,一面起身。“您明白了吗?”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这个回答,黑鹤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命海晴暂且退到邻室去后,才问道:“如何?这就是那个年轻人的“能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君江代表无法体察父亲心思的四人,发出不满之声。“刚才是在做什么?禅理问答啊?”
  “总裁想出苏芳的大衣口袋被割破的理由了。”黑鹤又转向源卫门。“是不是?总裁。”
  源卫门没回答他,只说道“你还没说明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不是说过了?这就是山吹的特殊能力。他能将交谈对象的潜意识语言化。”
  “潜意识……?”
  “苏芳的大衣口袋破裂之事,你应该早忘记了,对不对?不过,您并非完全忘记。虽然您觉得无法理解、难以释怀,却又不认为这事值得提出来和他人讨论;这股犹豫之情压抑着谜团,将其沉入了您的潜意识之中。”
  “啰里啰唆的心理学讲解就免了。”
  “遵命。”
  “比起心理学,你该说明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要进行说明,就无法避免您讨厌的心理学讲解,没关系吗?”
  “结果大衣的破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泰叶依旧顶着张泫然欲泣的脸孔,迫切地希望现场能有人为她解答。“我想知道的是这个。”
  “您知道‘自我放弃冲动’这个词汇吗?”在源卫门的眼神催促之下,黑鹤只得无视泰叶,开始说明。“比方说,总裁喜欢下象棋;您知道一般对弈时,有几个人参与胜负吗?”
  “你在说什么?象棋当然是两个人下的啊!”
  “没错,但实际上的参加者却有四个,亦即想赢的自己与想输的自己,还有想赢的对手与想输的对手。”
  “想输?什么意思?”干夫歪着脑袋。“不只象棋,所有比赛都是为了赢才比的,哪有人会一边想着要输一边比赛的?”
  “当然,比赛是想赢才比的,但是想输的愿望也确实存在。或许听来很不可思议;事关胜败时往往会带来紧张,为了从这股紧张感解脱,承认对手的胜利及优势并安居败位的愿望便会油然而生。也许各位会认为败者之位怎么想都是敬谢不敏,但这种愿望其实也以各种形式呈现于社会上。比方宗教上的皈依,便是籍由信仰来安定自我;再举个怪一点的例子,被虐狂也是如此。”
  听见被虐狂三字,君江不知为何一阵脸红;她慌忙偷打量丈夫及妹妹妹夫,似乎没人发现。
  “想输的愿望和想赢的愿望一样,都是人类意识的一大潜流;这就是刚才属下所说的‘自我放弃冲动’,与人类追求自我安定时的‘自我拓展冲动’正好相反。”
  “简单地说,”源卫门为这些抽象说明皱起了眉头。“那个年轻人拥有促进那种‘自我放弃冲动’的能力?”
  “虽然范围极为有限,但正是如此。为何能发挥这种作用的原因不明,似乎是被山吹的氛围……或该说‘磁场’吸入之后,沉淀于下意识深处的琐碎小事便会突然出现于意识表层。那都是些自己觉得微不足道、早已忘却的事;就像您所体验的一般,是些虽然令您略微挂怀,却未深思或与他人商量的小事。正因如此,才会产生某种压抑——说压抑,听来或许过于夸张;简单地说,正因为不值得在日常生活中加以意识,才会潜意识化。而这些事透过山吹的能力,宛如自河底浮出水面一般,由自己的口中娓娓道出;在语言化的过程中,便能知道自己为何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过去未曾自觉的理由亦于焉阐明。”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话虽如此,但找出的理由不过是一种解释,无法确定是否为真。您对于大衣上破洞做了某种解释,却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那个解释便是事实;只是在山吹的“磁场”促使之下,进行了推论而已。”
  “山吹引导我说话,并根据我的话提示某种解释?”
  “山吹并未提示,他只是媒介而已,推论并得到解释的是语言化的人;就刚才的情况而言,便是总裁本人。”
  “不过……不过我会进行推论,是因为那小子问东问西啊!那的确是诱导,我是以山吹的问题为指标的出解释的。所以,实际上进行推论的不是我,是山吹。”
  “并非如此。说来令人惊讶,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说,他是糊里糊涂地做这些事?”这个老人最后一次在人前露出哑然无言的表情,是在数十年以前了。“那个男人不晓得他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不明白自己的‘磁场’能刺激对方的自我放弃冲动。在山吹的认知之下,刚才只不过是和您闲聊而已。”
  “……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源卫门低声沉吟,盘起手臂说。
  “前年。”
  “那么久以前?”
  “他一直被安置在秩父的综合研究所,直到不久前,刚才属下所说明的报告内容才出炉。原本属下想等到有用的案例出现后再禀报您,正好发生了小姐这件事——”
  “你是要让那小子去见小玲,推测小玲的想法;只要明白想法,就能设法把她带回来,是不是?”
  “正是如此,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主意不坏,不过要怎么引见他和小玲?总不能由我们介绍吧!只能靠那小子自己不着痕迹地接近小玲。但老实说,那小子看来没那么机灵。”
  “您说得是。因此,我想替他制造能自然接近小姐的环境。”
  “环境?”
  “将他送入小姐的职场;让山吹成为市立安艺女子学院二专部的职员。”
  “办得到吗?”
  “总裁,市里安艺女子学院二专部——通称为安专——去年才刚开校;由于是乡下学校,人才不足的问题似乎相当严重,尤其是某个预定上任的国立大学名誉教授出尔反尔,让该校面临危机。照这样下去,能否通过文部省的稽核都值得怀疑。”
  “梅鼠呢?”对于黑鹤的弦外之音,源卫门立即做出了反应。“之前得到文化勋章的理学博士梅鼠大正,那家伙现在在干吗?”
  “被麻省理工学院派遣至南达科塔州担任顾问。”
  “叫他回来,能从四月起安排他进安专吗?”
  “这对安专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
  “利用梅鼠做饵,让山吹混进去。要用那个管道?”
  “安专开校是历代安艺市长的心愿,现任市长与前高知县副知事不合,但与现任知事是同学;或许您也知道,现任知事是桧皮先生的前秘书,与前自民党秘书长远州茶是拜把兄弟,不如就透过这条管道吧?”
  “好,交给你全权负责,立刻去处理。”
  “请等一下,爸爸。”黄丹的表情显示他不知该多严肃地看待这件事。“山吹的能力是不错,但全交给他行吗?要知道小玲的想法,得先亲近她,当然也得隐瞒自己的目的及来历。套句爸爸的话,那小子有那么机灵吗?我总觉得靠不住。”
  “的确,”黑鹤点点头。“将目的告知山吹并非明智之举。以他那种少一根筋的个性,只怕不管和小姐熟不熟,都会老实地把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
  “喂喂喂,不告诉他目的,要怎么办事?想知道小玲的想法,当然得和他密切联络啊!对吧?”
  “黑鹤,你打算怎么办?”
  “安排一个居中联络的人吧!对那个人说明目的细节,并由那人负责报告经过;对山吹则是不做任何说明,直接将他送进高知。关于山吹的部分,还是尽量顺其自然为宜。”
  “联络人……也得让这个人成为学校职员吗?有点问题吧!毕竟突然多了两个外县市出身的行政人员,而且还是新学期开始时增加的,任谁都会觉得不自然啊!”
  “联络人的职位,属下还在考虑。总裁,能交给属下安排吗?”
  “对于监视山吹的人选,你应该有个底吧?”
  “有几个候补人选,属下会挑选最合适的去办,”
  “好,就交给你,拜托了。”
  Fragment 2
  问题在于纸盒中的蛋糕为何会被掉包为死鸽——少女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下了这个结论。与死鸽一同被遗留在自己房间时仍是小学低年级的少女,现在已经成为了国中生。
  后来,“她”依旧担任少女的家庭教师一阵子。在少女眼前爆发情绪时,“她”似乎是真心想辞职;但事后冷静下来,便改变了主意。这不是出于对少女本人的顾虑,而是担心自己的双亲在少女家人面前不好做人。当然,少女不明白这种公关性的考量,却隐约察觉“她”做了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成人判断。
  只不过,“她”的自尊心似乎不容许自己对小孩子低头;对于冲动地刮了少女一耳光之事,“她”只装作没发生过。
  倘若少女向家人告状,“她”的立场便岌岌可危;然而少女无意对他人提起当天之事,而“她”似乎也料到了少女的心境。万一事情曝光,“她”只需籍口是基于教育上的考量,再道个歉便可解决;但若没曝光,“她”根本不打算主动道歉。
  就这样,“她”回复为原来那个貌似温柔的家庭教师,全然不提及死鸽之事,一如从前地代替少女的家人知道功课、倾听烦恼;不,表面上,“她”的温柔体贴甚至更胜从前。
  一度目睹“她”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少女虽然迷惘,却又为“她”回复成原来的美好女性之事而感到欣喜;不,或许该说是试着感到欣喜。少女发现自己不像从前一般崇拜“她”了。
  对于蛮不讲理地掌掴少女之事,“她”亦有万一之时谢罪的打算;然而,是对少女的家人谢罪,并非对少女本人谢罪。“她”认定自己绝无对小孩低头的必要。
  当然,少女并不知情。只不过,少女却隐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