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丢丢      更新:2024-04-29 10:30      字数:4782
  在事发后,刘雅琴突然对她表现得热络关心,不停地安抚她,同时又极力撇清与这件事的联系,一再叮嘱他们不要讲出是她将他们约到了护校后门。她处于极度的惊恐与羞耻之中,一心想的只是瞒住父亲,无暇去想这之间的怪异之处。到了无可隐瞒之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她被父亲反复逼问到几近崩溃,根本无法冷静思考。再接下来,她开始努力忘却,更不愿意触及分析关于那件事的任何疑点。
  此时左思安不得不搜索记忆,试图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然而,首先触动的只是从来没能被磨掉的黑暗的一天。所有恐怖的细节争先恐后翻涌上来,一个个片段连起来,清晰得仿佛刚刚发生:青草的味道、突然停下来的奔驰、她的名字从一个陌生男人口里叫出来、金属在阳光下反射的刺目的光泽、崭新的皮革气息、尖锐的疼痛……
  她全身发冷,止不住的哆嗦,不能相信她的命运所有的颠覆都只是出于刘雅琴的导演,而她永远都不可能弄清楚是为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左思安的脑海里:刘雅琴是刘冠超的姐姐,而陈子瑜是高翔的舅舅,他们都在流言起时就知道这件事,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她沉默。刘冠超一直回避着她,直到再也克服不了负疚心理的折磨,才对她讲出真相,许诺要一直照顾她。那么高想呢?
  她竟然还去跟他说她想留在汉江。难怪他的表情那样复杂,无法回答。
  左思安不知道呆呆坐了多久,于佳回来,惊讶地问:“小安,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像不认识一样看着于佳,于佳被她的面色与神情吓到,伸手摸她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是不是感冒了?”
  “我没事。”于佳去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替她擦着额头,她突然说:“妈妈,我愿意跟你去美国。”
  于佳一下怔住。她与高翔谈完话后,高翔刚将她送回家,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她盯着女儿,只见左思安收拾茶几上摊着的课本,看上去十分平静。
  “你想通了?”
  她简单地回答:“嗯。”
  于佳明白,如果左思安不愿意讲,她就不可能知道女儿为什么会突然转变立场,可是她也不打算穷究原因:“那就好。我研究了一下美国的学制,那边高中从九年级到十二年级,一共读四年,你马上升高二,保险一点儿的做法是从十年级读起,不过你的英语一向不错,直接申请读十一年级应该也能够跟得上。你觉得怎么样?”
  “嗯,可以。”
  “那好,下午我带你去报一个英语培训班,从现在开始加强听力和口语练习,千万不能再浪费任何时间了。”
  她顺从地点头答应下来:“我下楼走走,过一会儿就回来。”
  左思安走出宿舍区,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高翔的手机:“昨天我说的话请你忘掉吧,我决定跟妈妈去美国了。”
  他明显十分吃惊,脱口问出:“为什么?”
  “我想这样对我,对所有人都更好一些。”
  “小安,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附近。”
  “我离你家不远,马上过来。”
  “不,不用了。”
  “等着我。”
  几分钟后,高翔边开车过来,左思安拉开车门,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坐到副驾驶座上。
  “我妈妈刚才是出去见你吧?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我昨天太任性,讲了好多孩子气的话,让你为难了。”
  他无法否认她敏锐的直觉,却也无法接受她以这种方式让他从一个两难的境地里解脱出来:“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只是不大接受她跟那个叫Peter的男人在一起,至于去美国——”她耸耸肩,“想清楚了,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
  他仍旧有无数个疑问,去不知道从何问起:“你不喜欢那个男人。”
  “没有人会喜欢破坏父母婚姻的那个人吧。”她侧头思索了一下,“我只见过他几次而已,他看上去不错,个子很高大魁梧,不太像教授或者学者,讲英语尽可能让我听懂,还学了一些中文。只是……”
  “只是什么?”
  “妈妈大概对她讲过我的事,他看我的眼神……”左思安想一想,苦笑了,“充满同情,让我有些受不了。看来妈妈跟他已经没有秘密了。一想到他以后都会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儿害怕。”
  “据说美国人是很尊重别人隐私的,他是学者,应该懂得保持距离。”
  “是吗?”左思安涩然一笑,“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小安,如果他对你不够好,记得马上给我打电话。”
  “嘿,别拿我当小孩子了。”
  她抑制不住心酸涌起,轻快地说:“等你飞过去解救我,未免太遥远了。放心吧,我没那么倒霉,都17岁了还要当灰姑娘受虐待。”
  高翔送左思安回家,两人一路都保持着沉默,到了她家楼下,她回过头,两人目光胶在一起,高翔说:“要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送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再见。”
  她走进楼道,保持着身形挺直,快步上楼进了家门,准备回自己房间,想了想,还是走到阳台向下看去,阳光明亮晃眼,高翔仍站在楼下,还没离开。
  那又怎么样?她回到自己房间,摊成大字状躺倒床上,下意识地抓住枕边的小布熊,看着天花板,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她的心空空荡荡,突然又记起她经历过的那场剖腹产手术:也是这样平躺着,对一切无能为力,麻木,根本体会不到痛,但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身体被一把锋利的刀切割开,在某个与她血肉相连的部分被精确地隔断取走。
  这个联想让她几乎要崩溃了。
  6。
  一旦做出决定,左思安便恢复了让于佳又欣慰又有些发毛的平静。
  不过于佳也无暇多想,她与国外反复沟通之后,顺利收到了offer,但这只是开始,办理出国手续异常复杂,需要准备的资料文件十分烦琐,占据了她全部的精力。
  于佳跟左思安解释这些,左思安似听非听,只是听母亲说到需要左学军出具同意她随母亲赴美的书面文件,才集中了注意力:“一定要这个公证书吗?”
  “这是办签证要求的。再说,虽然我跟你爸爸达成协议,你跟我生活,但我也不能一声不响就把你带走,这样与情理也不合。”
  左思安想,就算父亲逃避到那么远的地方,还是逃不开手续的折磨。不知道他出具这样的文件,心里会不会有跟她一样的钝痛。也许不会吧,也许他跟高翔一样,觉得这样对她更好一些。
  于佳问她:“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你要不要在旁边,跟他讲几句话?”
  “我能讲什么?不用了。”
  左思安回到了自己房间。除了上学,她还要去上英语培训班,于佳给她安排了一个时间表,亲自检查她的英语进度。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讲不出的疲倦感,仿佛两年前在西藏高原上坐在越野车内,驶在通往狮泉河镇的公路上,氧气稀薄得让人总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没有最终完成,除了前方同伴的车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车辆往来,道路没有尽头地指向天际,四野茫茫,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所有人同时被铺天盖地的身心疲惫压倒,全都不想讲话。
  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陷于这种感觉内,无力自拔,无处求援,所以分外孤独难熬。
  这时于佳突然探头进来叫她:“小安,来听电话。”
  她头也不回,烦恼地说:“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不是你爸爸,是一个男生打来的。”
  她只得出去接听,竟然是徐玮铭打来的,她并没有给过他号码,一时有些吃惊。
  “我现在在你家对面。”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
  “有心想知道,就会知道。”他有些痞气地回答,“左思安,下楼来,我带你去看电影。”
  “那我们去兜风,吃羊肉串好了。”
  她迟疑了一下,可是一想,为什么不呢?
  “等我几分钟。”
  放下电话,她跟于佳说:“我想出去玩一会儿,两个小时后回来。可以吗?”
  “他是谁?”
  “汇宁中学一个读高二的男生。”
  于佳的表情若有所思,但出乎她的意料地没有继续问下去,点的头:“好吧,准时回来。”
  左思安出来,发现徐玮铭穿着白色T恤,皮肤晒成健康的棕色,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她家对面的一个小商店前:“咦,你太守时了,居然真的只三分钟就下来了。要知道你就算晾我30分钟,我也一定会等的。”
  “那有什么意义?”
  “你不喊做什么事都问意义吧,有时候没意义的事才让我们觉得开心。”
  她不得不承认,他倒也言之成理:“我家没自行车,要不我们随便走走吧。”
  他长腿一迈,跨上自行车,拍下后座:“坐上来,我带人完全没有问题。”
  左思安有些迟疑,可他是行动派,并不给她思索的时间,蹬起自行车,她只得轻盈地跳上后座。
  徐玮铭身高腿长,将车骑得飞快,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过曲折蜿蜒的街巷,不时按着车铃,灵活地闪避着行人。
  夏天刚刚来临,太阳西斜,气温没有高到令人难受的地步,清风怡人拂面而来。
  “知道刚才还有谁守在你家楼下吗?”
  “谁?”
  “你们学校那个功课出了名厉害的书呆子呗。”
  左思安没想到刘冠超会再次过来,一时讲不出话来。
  “他比我先到,在你家楼下站着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打完电话,告诉他你马上会下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他瞪着我,好像要揍我一样,”徐玮铭显然觉得很好笑,“我等着他动手,没想到他转身走了,真没劲。”
  “你别招惹他。”
  “哼,那种呆子,我才没兴趣理他。”
  骑了将近30分钟,来到江边,徐玮铭将车放好,两人走进江滩。此时这里还是自然风貌,起伏的沙滩,半人高的芦苇,年年涨水后将江堤上种植的柳树浸泡得姿势怪异,停泊的趸船锈迹斑驳。他们在连接趸船与铁锚的粗大铁链上坐下来,夕阳徐徐沉下,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柴油机驱动的拖沙船“突突”轰鸣,缓缓从他们眼前驶过,远处一片平坦的沙滩有成群的人在吸水,谈笑声被江风吹送过来,变得柔和含糊。
  徐玮铭冷不防用力晃动一下铁链,再一把搀住险些失去平衡掉下去的左思安,得意地笑。她没好气地说:“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你也别这么深沉好不好?”
  “我不是深沉,徐玮铭,我只是一个沉闷得无趣的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有趣。”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来找我?”
  “已经放假好几天了,你怎么都没再来看我打球?”
  “你的球迷早就可以组成一支啦啦队了,何必非要我去看?”
  徐玮铭半真半假地叹气:“唉,这是我唯一吸引你的地方,你居然这么快就厌倦了,多让我伤心。”
  左思安转头看他,他正歪头盯着她,眼睛明亮,俊美的面孔上挂着一丝笑意,她也叹气:“徐玮铭,你这样放点下去,会迷倒很多女孩的。”
  “可是迷不倒你。”
  “指望一网打尽就是妄想,会给你减分的。”
  徐玮铭哈哈大笑:“知道什么东西给你加分了吗,左思安?”
  “无非是我没被你迷住。”
  他摇头:“你看看你把我想得多肤浅。我给你一个有内涵的答案吧,因为你看起来很有故事。”
  她呆了一下,苦笑:“我都不知道关于我的所谓故事传成了什么样的版本,居然吸引到了你。”
  “不,我不是指那种无聊的传言,而是你给我的感觉。”
  她温和而坦率地说:“没有那些谣言,我只是一个内向,不爱讲话的女生而已,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徐玮铭揉揉鼻子:“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不确定了。”
  “所以没必要把我想象得神秘。”
  “可是你确实很神秘啊,那个书呆子看上去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拼痴情,我真拼不过他。还有上次到公园里接你的那个人,看上去又有气质又成熟,也许我在你这里是个炮灰的命运。”
  左思安一怔,随即扭过头去又笑出了声:“想不到我有这种荣幸,被一个万人迷男生想象成万人迷了。”
  徐玮铭笑咪咪地看着她:“你看你这一点也很可贵,你有幽默感,而且一点儿也不自恋。”
  “被你这样一说,我想不自恋都很难了。”
  两个人禁不住同时哈哈笑起来,左思安很久没有这样放声大笑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