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丢丢      更新:2024-04-29 10:30      字数:4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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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重新清醒过来时,发现他身体的热量已经离开了她。她背后的水杉树有着坚硬笔直的质地,阳光筛下摇曳不定的光斑,小鸟依旧在枝头啁啾不休,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高翔站在几步开外,显得分外遥远。她一下被无名的恐惧攫住,缩紧了身体,呆呆地看着高翔。
  “我不想去美国,我想留下来……”关于接下来的生活,她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计划,她想的只是留在这个城市,然而任何希冀一经讲出口,便再也没有在心里潜伏时的坚定,似乎一下变成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妄想。
  高翔仍然审慎地保持着与她的距离:“小安,我会跟你妈妈谈谈,看她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地说:“我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对吗?”
  “不,小安。可是你还没有成年,你母亲是你的监护人,她有权利对你的生活做出安排。”
  “我想跟你在一起。”
  高翔与内心的蠢动斗争着,痛苦地摇头:“你根本不明白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
  “小安,我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仍然拿你当孩子看待。”
  “我已经17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你也没有成年,如果我滥用你对我的信任,那我也没法原谅自己。”
  “我马上读高二,再过两年,我就可以上大学了。到那个时候……”她顿住,苍白的脸泛起红晕,她定一定神,看见高翔眼里有异样的光闪过,神情复杂得让她无法辨别。她不让自己多想下去,再次投进他的怀里,重复道,“我不想去美国,高翔。”
  4。
  第二天上午,高翔给于佳打电话,约她出来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里见面。
  于佳叹了一口气:“高翔,我猜小安大概去跟你谈过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回去找你。我希望你说服小安跟我出国。”
  “不过小安看起来并不想出国。”
  “我们都是成年人,高翔,不必绕圈子。你跟我一样清楚小安为什么想留下来。”
  高翔无话可说。
  “小安对你产生感情,并不是你的错。她父亲远离她,我作为母亲也很失败,跟她沟通得一直不够,一再向你求助,弄得你几乎成了她唯一信任的人。”
  “于老师,你不必自责,感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我承认我对小安同样是有感情的。”
  “可是感情分很多种,你能确定你那份感情的性质吗?”
  高翔默然。
  “小安还笑,她对男女之情没有任何概念,认定的感情也许跟你完全不同;她也不可能明白一份没有将来,不会得到任何人认可、祝福的感情意外着什么。你不一样,你是成年人,如果你放任她继续下去,那我就没法儿原谅你了。”
  他艰难地说:“于老师,我不会去占你女儿便宜。”
  “这一点我没怀疑过你,高翔。”
  “小安确实还小,而且还很脆弱,你觉得把她带出国去,应付一个陌生的环境,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你再婚,真的对她来说更好一些吗?”
  “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了。所以Peter向我求婚,带我出国定居,我没有答应,宁可申请博士后,靠自己的能力出去。涉及女儿的将来,我的工作,任何决定都不容易,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小安才是我下定决心的最大原因。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连夜赶一个项目的报告,凌晨三点的时候,听到小安在尖叫,我跑去她房间,她只是做了噩梦,表情痛苦,死死地抓着她一直放在床边的小布熊,额头全是冷汗……”于佳的声音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平时我睡得很沉,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做噩梦,我把她叫醒,问她做了什么梦,讲出来会好受一些。可她什么也不愿意说。”
  高翔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知道潜入左思安梦中的是什么。
  “后来我留意了一下,她每天都睡得很晚,很少有睡得安稳踏实的时候,处于长期失眠的状态。她既不肯讲她的噩梦,也不肯主动谈起学校同学对她的议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变得坚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错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和她父亲都很难面对,再加上流言,让一个孩子来挨,就未免太残酷了。”
  她已经独自熬了几年之久,高翔痛苦地想,他也并没有能给她多少帮助。
  “我再怎么不同意她父亲的行为,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大概有对的一面。小安现在功课一落千丈,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再这样自我放弃下去,她就会毁了。带她出国,换一个环境,永远脱离过去的一切,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不这样想。”
  “我知道,她过于敏感,甚至觉得Peter才是我出国的最大原因。我强迫她跟我走,眼下她也许会怨恨我,但当妈妈的计较不了这些。我希望你能劝她跟我一起到美国去。”
  “于老师,我如果这样劝小安,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是一种放弃。我怕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高翔,你是舍不得小安伤心,还是舍不得放下她对你的依赖?”
  面对这个尖锐的质问,高翔无法回答,只能说:“我不会左右小安的想法。”
  “你跟我一样清楚,你既不可能永远在她生活里扮演父亲的角色,也没法儿跟她有其他的可能。我感激你一向对小安的关心,相信你也不会乐于看到她开始新的生活。”
  高翔送于佳回家,将车停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边,开始继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他已经抽了将近两包烟,他很清楚,对他这种没多少烟瘾的人来讲,突然产生对尼古丁如此强烈的持续需求,只是他内心焦虑不安的生理反应。跟缭绕在他周围不散的烟雾一样,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昨天下午在中山公园里的情景。
  左思安也许对于发生了什么没有清晰的概念,高翔却十分清楚,他的欲望在不知不觉中积累,远比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缠绵的吻来得复杂迫切。他脑袋中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再这样下去,他将无法回头。他用残存的一点儿理智逼迫自己放开她,走开一点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左思安一动不动靠在一株水杉树上,仰头看着天空,阳光从树叶间熏照在她的脸上,那张面孔彻底脱离了孩子的那种含混不确定的线条,有着少女清丽的轮廓。然而,她明显处于惶恐之中,刚才还在他怀中柔软如水的身体紧绷着。
  是的,她从来没能摆脱她的噩梦,哪怕在这样阳光过于明媚的初夏,黑暗里出没的老鼠始终窥伺着她。他除了送她去阿里外,其他时间尽管待在同一个城市,却有诸多忌讳,每年见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给她的帮助有限,并不能帮她驱赶走心魔。她如此脆弱的同时,却能够清晰地对他说出她想留在这个城市,这份勇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被那种面孔上散发出来的热情击中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怯懦的人,但在那一刻,他竟然无法讲出心底一直的渴望。哪怕她已经不再是成年男子过于接近便会引起异样联想的小女孩,他也无法放任自己回应她的感情。
  他对于她的爱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变得如此复杂难言,已经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无法正视的程度。他需要努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去见她。一见到她,一抱住她,他心理筑起的层层防线顿时如同沙丘在迅猛的涨潮之下崩解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挥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留下她,照顾她,等她长大——这个念头无数次在高翔心中盘桓不去,可是,他讲不出来。不必于佳提醒或者警告,他也知道,他们面对诸多反对,他内心更是存在太多的禁忌与犹疑,无可指责,他讲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如果她远在大洋彼岸,再不相见,对他和她来讲,也许都更为安全,更容易接受;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以这种方式解决,也许再好不过——这个想法冰冷地浮上来,可是,他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他想,他能不能做到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去美国吧,那样对你最好。”
  5。
  左思安独自在家,她心神不宁,根本无法专心做作业。听到门铃响起,她开门一看,刘冠超背着书包站在外面。
  “小超,你怎么来了?”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小安,我给你补习一下。”
  “不用了。”
  “你上次考得太差,这样下去……”
  “小超,不用担心我,你马上读高三了,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你父母会不开心的。”
  刘冠超站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表情固执,左思安无可奈何地叹气:“进来吧。”
  他们在客厅坐下,她拿出课本,刘冠超开始给她讲数学的重点,他一项有超强的提炼归纳能力,讲得十分清晰,但她仍旧难以集中注意力,听了一会儿,只得抱歉地说:“小超,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再讲下去真的是浪费你的时间。我进去躺一会儿,你在这里做你自己的作业,等我妈妈回来一起吃午饭,好吗?”
  她站起来,只听刘冠超轻声说:“对不起,小安。”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烦恼地笑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当一个废材,成绩不好还不求上进,但你不能这样自责来让我内疚啊。”
  “我没这个意思,应该觉得内疚的人是我。”
  “我再说一次,小超,考得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不,”刘冠超抬头看着她,咬一咬牙,“其实是我姐姐害了你,我也有责任。”
  她皱眉摇摇头:“我早说了,那件事我不怪她,更不会怪你,你何必非要反复提起,还自己这么大包大揽的。”
  “小安,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我姐姐故意让我带你去护校后门,你才会遇到……”
  他说不下去,她已经惊得呆住,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这怎么可能?”
  “她在我们学校传你那件事后,高翔逼问出来的,我刚好听到了。”
  她的心脏以一个疯狂的速度跳动着,似乎要从口腔内蹦出来,她腿一软,坐到沙发上,近乎机械地问:“可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有点儿疑心,”刘冠超声音沙哑地继续说,“就在那年暑假的一天,我看到我姐姐从那个叫陈子瑜的人开的奔驰上下来,他们看起来早就认识。我问她,她就大发脾气,说我看错了,不许我跟任何人再提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早说?”
  刘冠超的嘴张开又闭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小安,她是我姐姐,我真的不能确定。”
  “那你何必现在又来告诉我呢?”她直直地看着刘冠超,“是想让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了吗?”
  他猛然摇头,语无伦次地说:“不,不,小安,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听到她承认以后,我都没法原谅她。我一直没办法面对你,可是就算躲着你,我也没办法忘记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想来想去,我想我只能照顾你一辈子,算是替她赎罪。”
  看着刘冠超扭曲的神情,她再说不出什么,良久,挥一下手:“你走吧。”
  “小安,我……”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再也不想再听到你提这件事了,你马上离开。”
  随着门被刘冠超带上,左思安抱住了头,蜷成了一团。
  她心底其实早有一些隐约的怀疑。在那件事之前,她与刘亚琴并不熟,对她而言,刘雅琴只是刘冠超的姐姐,长相漂亮,但脾气不太好,眼神很冷漠。她们之间有限的交集不过是刘雅琴上她家来叫弟弟回家吃饭。偶尔碰到她爸爸在家,刘雅琴会规规矩矩地叫:“左县长好。”
  继续回忆下去,她记起有一次她感冒,连日胃口不佳,偶尔说起想喝萝卜丝鲫鱼汤,刘雅琴替母亲送新鲜鲫鱼上来,左学军马上进厨房给她煮鱼汤。
  刘雅琴对她说:“你爸爸对你可真好啊。”
  她当时得意而满足地笑着回答:“是啊,我爸爸最疼我了。”
  刘雅琴的嘴角露出一个捉摸不定的冷笑,轻飘飘地说:“你运气好。”便转身走了。
  在事发后,刘雅琴突然对她表现得热络关心,不停地安抚她,同时又极力撇清与这件事的联系,一再叮嘱他们不要讲出是她将他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