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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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4-04-29 10:30 字数:4760
“我也知道,但是我不会……”
“我来,我是医生。请准备消毒药棉,1%丁卡因溶液1ml,再给我一只7号注射针。高翔请帮我按住孩子。”
两人都是一怔,但左思安从神情到说话的声音都有着无可置疑的权威性,他们随即按她的要求行动起来,高翔站到另一侧牢牢按住孩子,只见左思安解开那孩子的衣服,让他的头后仰,接过梅姨递来的碘酒药棉进行消毒,左手食指和拇指迅速找准部位并固定,右手执着注射针垂直刺进去,然后回抽,那孩子猛然大声咳嗽出来。她固定住注射器,注入1%丁卡因溶液1ml,然后抽出,用干棉球按住注射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那孩子的呼吸明显开始恢复。
“好了,现在送他去医院。”
高翔抱起孩子疾步出来,这时已经有一大帮村民拥过来围观,到了池塘边,左思安接过孩子,跟梅姨和孩子的奶奶一起上车。
高翔加大油门,十五分钟后就到了镇卫生院,梅姨对这里十分熟悉,马上叫出医护人员,将孩子抬了进去,左思安对医生交代着孩子的情况,并提出后续处理意见,十分简练专业,医生也不禁惊讶地多看了她一眼。
梅姨安慰一边仍在瑟瑟发抖的孩子奶奶:“别怕了,你孙子的命算是抢回来了。”
那老太太千恩万谢,梅姨笑道:“你真是老糊涂了,救你孙子命的可不是我,是小安。”
左思安连忙说:“不必客气,医生会给他打抗生素和激素,一般观察12小时以后,医生会试着堵管,如果呼吸没问题,就会拔出穿刺针,穿刺的地方会自然闭合。等查清了过敏源,以后千万别再让他吃那东西就行了。好好照顾他吧。”
他们出来上车,梅姨问左思安:“小安,你是哪一科的医生?”
“严格地讲,我现在还是神经外科第三年住院医生,要想成为神经外科的专科医生,还得通过至少三年的专业培训。”
“听说在美国学医时间特别长,也特别难。”
“是啊,时间很长,哪怕是大学毕业马上进医院院,再选择培训时间较短的科目,也差不多到30岁以后才可能独立行医。”
梅姨听得十份认真,也十分开心:“太好了,小安,没有正式系统学习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以前总想让晶晶学医,可惜她就是不肯。看到你成了医生,我比什么都高兴。”
他们回到梅姨家,这所房子保持着原样,跨进门槛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迎面是窄窄的厅,当地人称之为堂屋,放着八仙桌,供着先人遗像。左右两边厢房是卧室,梅姨招呼他们坐下,便说要去做左思安以前最爱喝的桂花米酒,匆匆进了堂屋后面的厨房。她的丈夫刘伯在她的扬声召唤下从后面走来招待客人,他是个矮小的男人,看上去颇为苍老,而且十分木讷内向,不擅言辞,两只手不安地在衣襟上擦来擦去,目光匆忙扫过他们两人,含糊不清地说要去菜园摘些新鲜青菜回来,匆匆走了出去。
“除了这屋子以外,什么都变了。”
“这么长的时间,一切都面目全非也不奇怪。”
轮到左思安默然了。这时阳光从天井上方斜斜照射下来,两人正好分别站在明暗分际处,相互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终于她开了口,“我知道我变了很多,可是你还是你,并没有变。”
梅姨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米酒进来,跟从前一样,碗里都卧了晶莹洁白的水煮荷包蛋,洒着糖桂花,甜香的气息浓郁诱人。
左思安欢呼一声,接过来马上舀一勺吃下去,烫得直咧嘴,梅姨哈哈大笑,“国外肯定没有这个东西吧。”
“是啊,几年前在一个中国留学生家里吃到过他们自酿的米酒,没法跟梅姨你做的比。”
高翔向来不喜欢吃甜食,可是盛情难却,只得努力吃着,一抬头,发现左思安并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急不可待地大吃,而是将头俯得异常低,脸几乎埋入了碗中升起的氤氲热气之中。
“怎么了?”
“没什么。”
他听出她正努力将声音控制在平静之中,便不再追问。
☆、09
三
梅姨忙完过来坐下,左思安问她:“梅姨,小超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有些不安,迟疑一下还是说:“他在你走的第二年退学了。”
左思安一下瞪大了眼睛:“可是他当时正在读高三,成绩很好啊。”
“是啊,小超这孩子从小读书的天份就很高,我总认为他肯定会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上北大清华的大学生,哪知道……”她叹一口气,“他突然就开始逃学,成绩一落千丈,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他干脆一声不响退学,跑到南方打工,他父母追过去找到他,打也打了,求也求了,他就是不肯回头。”
“晶晶跟我写信的时候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
“小超不让她说的。”
左思安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梅姨摇摇头:“小超这孩子一直心思重,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去了南方不过两三年,突然开始不断给父母寄钱回来,说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老二夫妻还在清岗买了套房子,满以为以后可以享儿子的福了。谁知道八年前的一天,小超突然跑回刘湾,足不出户,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过了不到一个星期,警察就过来把他抓走了。刘老七没说错,这是刘湾头一次有警车开进来。后来我才知道小超的罪名是什么黑客,攻击网络还有炒股票的公司,赚了很多钱,上了电视报纸,闹出了很大动静。”
左思安一脸惊愕,高翔却想起来了,大概七、八年前,他确实看过报道,一个叫刘冠超的男子因为涉嫌侵入、控制几家证券公司的计算机信息系统,非法牟利,被捕之后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那个案子当时引起公众对于网络安全的热议,反响颇大。但是他完全没有把刘冠超这个名字和韦思安那个瘦小的中学同学、梅姨家那个倔强沉默的侄子小超联系起来。
“老二夫妇两人一向好强,出了这件事,没脸再回村里。小超坐了两年半牢,因为表现好提前放出来,根本没回家,谁都说不清楚他去了哪儿,在干什么。他只在三年前回了刘湾一次,住了两天,临走捐了一大笔钱给村委会,修好了村子通出去的那条路。唉,”梅姨又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又惹来不少闲话,说他肯定没走正道,不然哪会坐完牢出来没多久又这么有钱了。他不跟家里联系,只管寄钱,不过他父母都吓怕了,收到钱也不敢用,成天为他提心吊胆的。”
左思安好一会儿没说话。梅姨转移了话题,“我叫老刘去杀一只鸡,待会儿炖鸡汤给你们喝。”
“不用忙了。梅姨,晶晶现在在哪里?”
“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工作了。跟她哥哥一样,一年到头只有春节会回家。”
“哦,刘伯再没有去城里工作了吗?”
“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前几年还留在城里帮冠文和媳妇带孩子,现在孩子在城里上学,他就回来了。”冠文和晶晶是梅姨的一双儿女,提到他们梅姨表情并不轻松,她转移话题,“小安,就在我这里住几天吧。”
“不行啊,梅姨,我的假期不长,只能住一天,已经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去成都,再转道去西藏阿里看我爸爸。”
“你爸爸还在西藏?不是说干部援藏几年就可以回来吗?”
“他说他喜欢那个地方,就留下了。”
“几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事迹的报道,他真是了不起。”
说话之间,又有一个外村村民进来看病,左思安说:“梅姨你忙,我们出去转转。”
两人走出来,高翔的手机响了,是朱晓妍打来的,问他在哪里,他才记起她生日快到了,他们约好今天带她去给她挑一辆车做为礼物,只得道歉,“改天吧,或者你先去4S店看好。”
“算了,一个人去没意思。我在家把后天开会要用的PPT做完,等你晚上来接我去看音乐会。”
“对不起,晓妍,我现在在清岗,明天才会回来,你另外约个朋友陪你去音乐会吧。”
他放下手机,站在前面几步的左思安说:“刘湾现在手机信号不错啊,以前你要打手机,都得走到快到公路的地方才行。”
他当然记得,正如她没法忘记她经常坐在其下的那棵桂树,他也没法忘记他在这个村子里待的那近一个月时间:因为枯燥单调而显得格外漫长的白天、浓重得伸手都看不见五指的黑夜、偶尔几声狗吠衬得周遭更加安静、清晨繁复的鸟鸣鸡叫、冻雨打在屋顶黑瓦上,再从屋檐滴落到天井,带着催眠的节奏、菜园里白菜叶上的白霜……当然,还有一直走到公路才有的通讯信号。
村子似乎比他们记忆中更小,也更显空落。不少户人家都锁着门,有几座新修的房子,一楼住了人,二楼露着光秃秃的水泥墙壁,阳台没有安上栏杆,窗子甚至没有安上玻璃窗,不知道工程是因为什么原因中断,而主人也失去了完成的兴趣。
这一带种了不少桂树,正值桂花开放的季节,不少村民把桂花采摘下来,用扁平的大竹筐晾晒着房前屋后,小小的村子空气里弥漫着甜香的气息。
左思安随手抓起一小撮细碎的桂花,凑到鼻子前嗅着:“晶晶以前跟我说,刘湾的新鲜桂花香是别的地方没法比的。我一直想闻闻这个味道,可惜那棵树……”她没有说下去,手指松开,让桂花簌簌落回竹筐内。
“这么说你后来去学医了。”
“嗯。”
“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着他,没有被严厉盘诘的委屈,更没有负气,“只是看看。”
“我记得你说过永远不想再和往事有任何联系。”
“我看看就走,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
他再度恼怒了:“别的你走马观花看看无所谓,你有什么权力因为心血来潮想‘看看’就对我提出那种要求。”
“是的,我确实没权力提什么要求,我只是恳求你,请你考虑一下。他……现在身体还好吗?”
他盯着她,有说不出的懊恼。他的理智提醒他,他应该掉头便走,开车返回省城,按原计划与女友去听音乐会,不必再理会她。可是,站在这个小村子里,往事如同潮水般翻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见到左思安的情景,突然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天。那张稚嫩憔悴的面孔与他眼前这张平静得让他没来由恼怒的面孔重合,他没法下这个决心断然走掉。
作者有话要说:不少朋友问到出版,这事不是作者能左右的,我了解到的是本书封面已经设计好,大致七月出版,具体时间不清楚,谢谢各位支持另外那棵桂树,已经有人联想到了,呵呵,确实是我的怪趣味之一
☆、10
三
眼下的金秋时节也许是刘湾这个乏善可陈的小村子最怡人的时候,桂花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之中,无处不在,让人感觉生活似乎没有多少波折起伏,一切都可以轻易达到安详而甜蜜的境界。
然而现在的刘湾夜晚远没有从前那样安静,大家的睡眠时间似乎也普遍推迟了。高翔站在池塘边抽烟,可以听到附近人家电视机全都将声音开得大大的,吵闹的肥皂剧、综艺节目夹杂着搓麻将的声音。他靠着自己的车站着,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留下来过夜。就为了第二天送左思安去机场吗?这个理由听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两道雪亮的车灯照射过来,一辆白色宝马开到池塘边,在他的车旁停下来,车上走下来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穿着白衬衫和卡其布长裤,随手锁上车门,往村子里走去,突然又站住,回头打量他。
月色朦胧,高翔想不起他是谁,只能友好地对他点点头,然而他没做任何回应,转身走了。
高翔也没在意,拿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嘱咐母亲让高飞做完作业早些上床,不要玩太久游戏。陈子惠问他在哪里,他当然不打算提起左思安,只含糊地说:“跟朋友谈点事情,明天回家。”
他漫步返回梅姨家,站在院门口,已经看到刚才池塘边打量他的那人正坐跟梅姨和左思安一起坐在院内。梅姨正在提问:“……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小超,你可千万不能再做犯法的事情了。”
高翔这才恍然,原来昔日那个瘦弱的男生已经长成了男人,而且一眼便认出了他,仍旧维持着对他的不假辞色,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刘冠超在梅姨的盘问下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主要给人做架构,编程序,偶尔也设计游戏,有什么活接什么活,没有在哪家公司正式上班,没有头衔,具体什么工作我也说不好,不过我保证我没做犯法的事。”
梅姨对他说的这些事显然没什么概念,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