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4-04-29 10:25      字数:4809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发火?”他抚过我脸庞,温柔而宠溺。
  我一语不发,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焦虑恐惧渐渐消散。
  “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什么时候才能安宁下来……”我闭上眼,喃喃低语。
  他的唇轻轻印在我额头,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很快,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萧綦果然言中,我们在第二天,真的收到一个绝好的消息。
  虽然不是我盼望已久的音讯,却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故。
  突厥密使悄然入朝,求见摄政王萧綦。
  此人来得十分隐秘,竟是绕过北境,从西南而入,一行人沿路乔装成西域商贾,直至在临梁关被守将唐竞识破。本以为是突厥奸细,为首之人却自称是王子密使,要求觐见摄政王。
  唐竞在他身上果真搜出突厥王子密函及印信,当即命人严加看守,并将密函送往宫中。
  密函中称,突厥王子因故获罪,现被幽禁王城,突厥王厌憎这个庶出的独子,有意易储,将王位传给侄子——此事早有所闻,我军细作从突厥探回的消息也证实确有此事。
  趁突厥王南侵之机,王子与其党羽密谋夺位,却苦于手中兵力微薄,不敢贸然起事,只得向中原求助,借兵十万,约定事成之后,立即从北境撤兵,割赠秣河以南沃野草原,按岁贡纳牛羊马匹,永不犯境。
  崇极殿内,突厥密使入见,不仅带来王子的印信为证,更呈上一件特殊的礼物。
  那只锦匣被奉到我面前,高大浓髯的突厥密使垂手立在一旁,用流利的汉话禀道,“这是弊国王子进献给王妃的礼物,虽然寒微,却是弊国特产,还请王妃笑纳。”
  我抬首望向萧綦,他却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示意我打开。
  强抑心头忐忑,我缓缓掀开了锦匣。
  里面只是一只色泽晶莹的手镯,看似以兽骨雕成,花式古拙雅致。
  “这是以弊国西面流沙大漠中,一种古老异兽的头骨所制,佩之可避百毒。”
  我拿起那手镯,转过正面,赫然见一枚璀灿明珠镶嵌正中。
  ——当年大婚之时,宛如姐姐赠我玄珠钗,钗上所嵌玄珠,天下只此一枚。
  那支钗子,被我拔下行刺贺兰箴,未遂失手,从此无踪。
  如今,玄珠重返,似是故人来。
  缔盟
  正值两国交战之际,一个来历不明的密使,一封诡秘的信函,一件奇特的礼物——带来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请求,一时间,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波澜。
  斛律王子,这个只闻其名的神秘王储,几乎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
  只知这位突厥王唯一的子嗣,出身异族,为突厥王族鄙弃,地位早已岌岌可危。
  提及突厥王子,世人只知一个忽兰,却不知有斛律。
  暴戾善战的忽兰王子,是突厥王的嫡亲侄子,生父当年丧于萧綦阵前,自幼由叔父抚养长大,与突厥王情同亲生,性情亦如出一撤。
  而传闻中的斛律王子,病弱无能,不识骑射,在崇仰武力的突厥族人看来,一个不会骑马打仗的男人,比女人还懦弱,比幼童还无用。
  然而,这么一个无势无名的没落王子,却在此时,大胆向萧綦请求结盟,不惜借助世仇大敌之手,弑父割地,换取他的王位。
  朝中众臣纷纷置疑,有人怀疑弑王之盟根本就是突厥人的骗局,将我军诱入敌后,分而击之;有人不信那废物似的斛律王子有翻覆王权之能,借兵与他,无疑自投死路……朝堂之上,尤以御史大夫卫俨、黄门侍郎左茂反对最为激烈。
  萧綦不置可否,暂将此事压下,延后再议。
  突厥使者暂押驿馆,由禁军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斛律真,我喃喃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古朴手镯在我手中缓缓转动,玄珠宝光流转,镯子上一圈诡秘优美的纹样,在光晕中隐隐浮动,俨然古老的秘语,无声诉说着迷离往事。
  “说起来,这位斛律王子倒是你我故人。”
  我一惊,竟不知萧綦何时到了身后。
  他语气淡淡,目中神色莫测,睥一眼我手中的镯子,但笑不语。
  “是,除了他,没人会如此疯狂。” 我微微一笑,却低下头去,每当想到那个白衣萧索的身影,莫名的尴尬总是挥之不去,一瞬间,脸颊微热,眼前竟浮现那月下寒夜地一幕……我垂了眸子,顿时没有勇气与萧綦对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轻易就能刺穿我费尽心机的隐藏。
  萧綦良久不语,我悄然望去,见他负手立在窗下,唇角噙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贺兰箴倒是个汉子。”他忽而笑道。
  我一怔,旋即苦笑——难不成这两人倒惺惺相惜了?
  “阿妩,结盟之事,你怎么看?”萧綦转身,目光灼灼地看我。
  早知他必有此问,试问满朝之中,谁对贺兰箴所知最深——舍我其谁。
  虽万般不愿再提往事,却由不得我。
  沉吟片刻,我缓缓道,“贺兰箴是真小人,却不是伪君子。”
  萧綦微露笑意,颔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却有刹那迟疑,沉默半晌方道,“此人,恨你入骨……我没想到,王位对他的诱惑,比仇恨更大。”
  这确是我真正的疑虑,贺兰箴对萧綦的仇恨,绝非任何利益可以化解。
  如今,他会放下仇怨,屈身向萧綦求援,亦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如果不是另有图谋,我还当真要对贺兰箴刮目相看。
  “我的阿妩心若琉璃,恐怕还不识得仇恨的滋味。”萧綦含笑看我,神色却十分复杂,戏谑中隐隐有唏嘘感喟,“但愿这一世,我能护佑你,永远不要知道这滋味。”
  心中怦然,无边暖意涌上,我深深动容。
  ——有这样一个男子守护在我身边,纵是风刀霜剑,又何足惧。
  “贺兰箴与我结盟,所图并非王位。”他叹道。
  我一时茫然,心念转动,蓦地有寒芒闪过,“这,才是他的复仇?”
  “不错,比起我,突厥王才是他更大的仇人。”
  眼前仿佛掠过那双刻毒阴狠的眼睛,只有被仇恨极度扭曲的人,才有那样的疯狂。
  在那个人心里,到底埋藏着怎样可怖的恨,一旦这恨意有机会宣泄,连修罗恶鬼,也不及他的可怕。
  他蛰伏突厥,隐忍多年,故意示弱于人,以求在强敌手下存活,却是早存了杀心,只待一朝机会来临,便是他扬眉复仇之日,皆时父兄亲族皆为血食,以飨他多年大恨。
  寒意袭上心头,我骇然抬眸,与萧綦四目相对,他眼中有森然杀机一掠而过。
  “此人若有机会坐大。”他似笑非笑,“将来倒是个有趣的对手。”
  我暗自心惊,贺兰箴卑躬求盟的同时,又公然还我以明珠,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目的无非是激怒萧綦,挑起他自负好胜之心,与他一较高下。
  “你果真要与贺兰箴结盟?”我凝望萧綦。
  “他为螳螂,我为黄雀,何乐而不为?”萧綦语意淡淡,薄削的唇边挑起冰凉笑意。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十万大军送入突厥,一旦贺兰箴翻脸发难,后果不堪设想。”我蹙眉。
  贺兰箴喜怒无常,动辄翻脸杀人,将十万将士的生死交于他手中,实在太过凶险。
  萧綦负手不语,良久,忽淡淡道,“如果是你,与人共谋,凭什么取信于人?”
  我略一思索,“凭利!”
  萧綦哈哈大笑,“说得好,所谓恩义信用,不过是个幌子,世人真正所图的,无非是个利字。”
  他踱至案旁,指着铺开在案上的,巨幅皇舆江山图,傲然微笑,“敌人一旦可以合作,必有极大的利益可图,利,就是最可信赖的盟约。”
  我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看去,图上广袤疆土,在他手下一览无余。
  “只要能复仇血恨,贺兰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他的大仇一天未报,就绝不敢毁约。”我心中霍然雪亮,“而他复仇之日,也是我们大军攻占突厥之时!”
  “不错”,萧綦嘉许地凝望我,目光灼灼逼人,“你记着,有时敌人比朋友更值得相信。”
  当夜,我在明桓殿设宴,款待突厥使臣。
  这场奢华张扬的夜宴,自然不是没有目的。
  以朝臣们善于观风辨向的敏锐,从我对待突厥人的态度,便可揣摩到萧綦的用意。
  明日早朝之上,自会有人当廷进言,请求与突厥缔结盟约。
  反对者再众,也难抵众人趋炎附势之力。
  胡乐悠扬,席上舞姬彩衣翻飞,一曲胡旋,艳惊四座。
  我侧首,与萧綦相视一笑。
  端起紫藤白玉杯,我微微倾身,向座下一笑,朝那浓髯使臣举杯为礼。
  突厥使臣竟是一呆,直直望定了我,猛然回过神来,慌忙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众人忙举杯附和,四下里,一派歌乐升平之景。
  我扬眉浅笑,眸光流转间,却见一名朱衣内侍,手捧一方折子,疾步趋前,在萧綦身侧跪下,低声禀奏了什么。
  萧綦接过那折子,草草一览,旋即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依旧命左右斟酒,言笑晏晏,看不出丝毫异色。
  唯独我知道,当他心中有事时,唇角会不经意抿紧,看似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垂眸,端了酒杯,指尖竟微微颤抖。
  曲终宴罢。
  从明桓殿回宫,宫人挑灯在前引路,绯红纱宫灯一路逶迤。
  萧綦面无表情,径直走在前面,从罢宴之后,就始终缄默,亦不看我一眼。
  我默然随着他身侧,心中惴惴,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指尖一片冰凉。
  初春的夜风吹来,仍有几分寒意,酒意被风一激,立时有些眩晕。
  脚下虚浮,身子不由自主靠向萧綦。
  他驻足扶住我,略略扫我一眼,旋即漠然放开,拂袖而去,将我抛在了后头。
  我一时间怔在那里,从指尖到心口,都觉一阵寒凉。
  “王妃,夜里凉了,快些回寝殿吧。”阿越趋前扶了我,低声催促。
  ——难道哥哥真的出了差错,以至令他如此盛怒。
  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心直直下坠,纵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事到临头,仍是一片空茫。
  我木然踏上寝殿玉阶,对身后侍从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王妃……”阿越愕然。
  “都退下,一个不留。”我闭了眼,微微仰头。
  周遭宫人悄然退下,凤池宫前,玉阶空寂,宫灯摇曳。
  我孑然立在玉阶之上,面朝内殿,直直跪了下去。
  汉玉的冰冷渗入肌肤,罗裳难抵夜凉,身子一分分僵冷。
  恍惚觉得过了许久,膝盖阵阵酸痛,手足冰冷麻木。
  一片玄黑绣灿金蟠龙纹的衣袍映入眼中。
  “你打算在这里跪多久?”他的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王儇一人之罪,与他人无涉,但凭责罚,绝无怨由。”
  我早已做好今日的准备,万一毁堤事败,所有罪责都在我一人,绝不能祸及哥哥。
  “你何罪之有?” 萧綦冷冷反诘。
  “后宫干预军政,触犯朝律。”我咬唇,挺直背脊。
  萧綦冷哼一声,“你到此刻还未悔悟!”
  我茫然抬眸,对上他愠怒面容,未及开口,陡然被他拽起。
  “苦肉计很好用么,你以为跪在这里,我就会心软?”他冷冷逼视我,“我对你一再纵容,从未约束,军政大事也不避讳于你,如今可好,你倒是越发有能耐了!”
  他捏住我下巴,用力奇大,而这皮肉的痛,却不及他一句苦肉计,带来的羞辱刺痛。
  “实在是好手段啊,连我阵前统帅也敢私自调遣!” 萧綦冷笑。
  “不错,宋怀恩和王夙都是受我胁迫”,我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反而镇定,“一应罪责都与他人无关,我既然跪在这里,便未存侥幸之心。”
  萧綦盛怒,“若非念在你贵为王妃,此番若按律论罪,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王儇自认问心无愧,无需他人垂怜,如何量罪,悉听尊便。”我冷冷与他对视。
  “无需他人垂怜,是么?”萧綦冷笑一声,语意寒彻。
  我咬住唇,闭了眼,不愿再回答。
  “很好。”他再无多话,狠狠将我甩开,转身拂袖而去。
  “等等!”我陡然扬声叫住他。
  萧綦负手而立,并不回头,身形冷峻如铁。
  我握紧双拳,指甲深陷入肉亦不觉疼痛,“我只想知道,楚阳如今怎样了?”
  “你以为呢?”他冷冷反诘。
  后背冷汗阵阵,我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啪的一声,萧綦扬手将那册折子掷到我面前,“自己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