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4958
  “今夜的眼泪,这些眼泪,就算是最后的眼泪吧。
  “你一定是没有看过我的眼泪,你一定认为我不会流眼泪的。对吗?
  “而且,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眼泪这次已经枯竭了,就算是我一次哭完一生。”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无力地看着她继续埋下头去,真想对她说“算了吧,So”。
  可是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这样吧。
  我轻描淡写地点着头,有意无意向So的杯子里续上热茶,看着她仰起头将整杯酒饮个透透彻彻,看着她将脸上的眼泪抹得干干净净。然后倔强地昂起头来,甩了甩头发。
  我心里像生了茧一样,厚厚的,凿不穿地坚硬了。
  我想拉一下她的手,想去给她一个拥抱。
  一辆夜里的出租车一闪而过时,捩起了一阵冷风。
  我吝惜了我的手掌和怀抱,没有触到So。她在我的印象里是个坚强的女性,好像可以面对一切,生活的繁杂,她都能独自打理过来的那一种,即使受伤也可以很快从一种情绪里爬出来重新生活的女性。坚强,值得尊敬。
  世界把“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分得十分清楚。
  当我不能再拉田小美的手时,我就不能随便拉一个女孩子的手了,因为拉手就表示很亲切,好像我们彼此除了爱情之外,就不能再表示些亲切了。
  我看着她,心里疼痛。我怕我走上去给她一个拥抱,会立即惊吓住她。她和我都没有想过彼此能发生什么关系,如果So当我是她的朋友,我就应该站在朋友的位置上,肩负着朋友的责任,不越雷池一步。只有眼睁睁看着她能让我看见的一切,而且郝东说我是惟一一个能听他们故事的人。
  听故事的人。一定在故事外面。
  So心里比我更清楚,她和我是一种不能做大步跨越的某种要好。
  我在郝东说的“惟一”里,觉得自己又变得有点重要,就好像见证了田小美和乔为的爱情一样。我少年时,一直是他俩的邮递员。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日子了,我为一段从十三岁就开始的爱情守口如瓶了十年。六岁之前,我曾牵过田小美的手,但那是在幼稚园里。我还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不能随便牵一个女子走路。也许在中国,老人和小孩都没有性别,所以老师们忽略了我六岁时的胆大妄为。而与我同样幼稚的一群儿童中,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我牵着一个性别与我有所不同的儿童,有何不妥。
  有时,我手里握住乔为写的情书,会坐在操场边的树阴下休息,看着孩子们在阳光里追逐,穿球衣的男孩不停地奔跑,头上总是冒着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听到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砰砰声。我喜欢这样的下午,充满运动的活力,手里握着两个孩子的爱情。这几乎成为我回忆中的整个少年时期的主题。我一次次忘记系鞋带,松散它们,直到踩烂了边缘。而今对那片阳光中操场上热闹的气氛,我仍记忆犹新。
  但面对这时脆弱的So,我心里想着无论什么爱情都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就失去力量去抚慰。而我还是想伸出手去,不知道为什么想伸手,但心里被什么东西梗塞住。那晚倒是觉得自己也很委屈,郝东走了,再没有人拉着我喝酒,并在喝酒的时候向我大倒自己藏得很深且从不与人述说的秘密。
  通过黑暗能走向光明吗?贝多芬大师。
  他说耳朵聋了,所有的疼痛只能用心才能听见。
  So的痛,让我感到自己势单力薄,又觉得心里的尘土四处飞扬,毫无秩序地飞舞在胸膛,乱糟糟地塞满我身体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周遭的人和事,以及发生的一切,使我感到无助、厌倦,又慢慢喘不过气来。我开始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总是站在事情外面,没法撞进去。这如看客一样很容易使心灵疲倦,站在与己无关的世界中央,过着与己无关的生活,又始终不能克服繁乱的心绪,也无法停止一段一段为其他生命的跌宕起伏。我这样看着他们,静静地,看着关于他们的记忆,由一个静止的画面跳向另一个画面中,渐渐清晰,又渐渐回到模糊。在每一章,既不能寻到真实,也没有寻到乌托邦,也没有金色的麦田。
  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一如既往,没有趣味而冗长。偶尔闪过我在艾米丽的体内里经过序曲、过门、中段、高潮,从迅速膨胀到痉挛排射,画上一段段高潮迭起的长篇古典音乐,一个个高瘦身材的休止符。
  我永远得不到如苏晨般的恬静、和谐、安逸和沉稳。
  这些的镜头和王家卫的电影十分相似,摇晃不定又看不清楚,和从前那只鱼在蓝色海洋中游来游去的梦,都同样不真实地蔓延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握住挂着ZIGORO的钥匙,我回到夜晚的街道上,双手握着方向盘,当我感觉到手心里淌着冰凉的虚汗,这时候,车内行走的生活仿佛才是真实。
  “你为什么这么被动???Unfair!!!”
  艾米丽在手机短信里前后分别用了三个问号和三个叹号,表示质疑、愤怒、反抗或是示威。
  我自己感到理穷就立即忏悔地打电话过去。
  确实,是我很久没有打电话给她,是我没有公平地对待这个世界。
  只是Justice ?!在这里已没有终点,无数语言的樊篱、等级的樊篱、情感的樊篱、心灵的樊篱。它已经没有边际,这样的纠缠也没有结局,而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法官,也不是能主宰这一切开始与结束的那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在这段感情里,我和艾米丽处于同样的位置,即无助地依赖着对方。两个人都怀着恐惧,恐惧对身体的热爱,却怀着清教徒般的单调。
  这是个尊重多元价值观的时代。我在其间,倾注了精力、时间和激情,却不能更多地关注谁和谁挤在一起生活。生活的本身。
  我的动机十分可疑。
  脆弱。
  需要温暖和包容。
  18。但我,要为你盛开欢乐
  那是一片夏日里蓝得令人晕眩的天空,低矮孤零的电杆牵引五条黑线伸向远方,附近有块面积不大而且安静的墓园,一家人晒在天台上的衣服随风飘荡……
  盛开,直白而无可辩驳。
  艾米丽喜欢把每一件事都说成刻骨铭心的样子,若是说得很深刻,仿佛就容易使人记住她。
  小时候,我借了田小美的一支三色圆珠笔,不小心弄掉了它的那天晚上,我难过得哭了。那是在孩子的心中,田小美的圆珠笔十分重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大的事。
  艾米丽的学校其实离机场不足一公里。但她非要求我开车去接不可。也许是刚开学,她像个孩子在电话里兴奋地嚷嚷,而从海珠区跑到白云区,不知要穿过多少条不为人知的小巷。
  偶尔,她有一句话或是一个词语会使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有许多蚂蚁在爬。像大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它们倾巢出动,携卵扶幼,忙碌着。忙碌着,就像我听到她说出来的古怪的词语,好像是预言、谶语或是什么巫术。这样,我的脑袋里时常闪现出画面,令所有隐秘的角落都要曝光出来,如果爱要和恐怖对决。我充满疑虑,充满追想。
  她第一次用“福尔马林”这个词语造句时,已是九月,一个微凉的清晨,夏天还在继续。我和艾米丽待在房间里,其实清晨的凉风起不了降温的作用,即使在冷气已经调到十八摄氏度,我仍是只剩下粗糙的喘息。
  我翻过身,先从床上起来了。
  “哎,好热啊,我浑身都湿透了一样。”她迷糊着说。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股暖流又填满了身体,真想一辈子都呆在她的身体里,永远不出来。正当我出神的时候,她又大叫着说:“肚子饿了!”
  好吧,我去弄吃的。牛奶、麦片加鸡蛋,混合型早餐。
  从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她在洗澡。这期间,我不时偏过头去侧耳探听她的响动,那种水流的声音,有时候,就像泉水的歌声。也许,这是场电影,应该在人们觉得幸福的时候,留下长时间的黑镜头,这样聪明的导演就将思考的时间留给了我们,我们是观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猜测幸福的未来是什么。当早餐快要准备妥当时,她又玩“狼来了”的游戏,大声叫喊起来,但是每次我都很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跑进浴室,她不在。
  我一边往卧室跑去,一边大声问:“怎么了?!”
  只见主卧室里,她站在2 米×2 米的大床上,湿湿的波浪鬈发交织着贴在脖子上,还有几滴水珠沾在胸前。水珠,下滑,下滑。被地球紧紧吸引的姿势。
  那些水珠是注定要滑下来的。
  关键还不是水珠会滑下来,重点在一颗金鱼饲料上。
  艾米丽一丝不挂地站在床中央,若隐若现的锁骨,精致饱满的双峰,灯光照在她腰际上,像射在银色沙滩上的阳光。对面的大镜子还映着一个她,同样撩人心扉。洁白平坦的腹部左侧有一颗黑痣,像一粒孤单的金鱼饲料。
  我望着镜子里的艾米丽发呆,时间就站在镜子的另一侧,把艾米丽分成两个身体,要是她们两个都与我说话,我能不能分清哪一个才是她?
  “你看呢,腰上长了这个红斑斑呀……”她紧张地说着,我感到自己的头上花枝乱颤。
  “哎!你干吗老走神呀!”我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去。
  “这儿,你看,还有这儿……”她对着镜子指着自己的额头,一种不明红肿物。
  “痛吗?”我走上前去问。
  “腰上的痛,额头上的不痛。”
  这个身体是她值得自豪的身体。有人建议重新写一部《圣经》,写出新的亚当和新的夏娃故事,其中重点是加入“女性的身体应当受到崇拜”的真理。我坐在她身边,仍不断幻想。
  忍不住又去亲吻那团如樱桃般悠远的乳房,飘浮着紫红色的云彩;一小片倒三角形的黑森林,又小又神秘。这使第二个“我”又开始深度进入童话世界,在濒临灭绝的森林深处与她相遇。
  这时候,她露出孩子的本性,三秒钟之内一下子变得很难过,低着头,仿佛遇到了天大的事。我找了件大T 恤给她当睡衣,下面只穿着底裤。这种造型变得更加性感,简洁,简直到了艺术的地步。
  艾米丽坐在床上,也就是坐在镜子对面。我用“娥罗纳英H ”软膏给她涂抹着。这时候,就是这个时候,她低下头来,手指插在我的头发里,对我说:“木村拓哉,你真像是我的福尔马林。”
  当我抬起头,希望能看见她的眼睛,却被她的手臂挡住了,从手臂与身体的空隙间望出去,那是一片夏日里蓝得令人晕眩的天空,低矮孤零的电杆牵引五条黑线伸向远方,附近有块面积不大而且安静的墓园,一家人晒在天台上的衣服随风飘荡,废弃的红砖墙房以前好似当做仓库使用,更远处,葱茏的树木上挂满枝叶,繁茂,不真实的翠绿色,静静地压向蓝天……
  我感到,这里,周围的一切都死去了,只有她,是鲜活的。
  连我也不在。
  《二十九棵棕榈树》演到两个人的床戏,艾米丽看着,又原形毕露地乐观起来,不再为红斑大惊小怪,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看着它。一对孤单的情侣去一个叫做“二十九棵棕榈树”的地方,路过一望无际的沙漠,他们彼此都怀着绝望的情绪,旅途漫漫,沿途停泊、做爱、出发。他们爱恨交缠在一起,彼此需要,又想彼此摆脱。
  加州空旷的沙漠,令人震惊的恐惧和人的情感结合,拉得很长的镜头和性爱场面,促使观众被两极化——极度喜欢或厌恶。总有人看到他们不喜欢的东西,也总有人看到他们很喜欢的东西。
  刺得眼睛生痛的阳光像下了毒一样的酒,对面命运和洒向沙漠上的阳光,空旷的背景,在濒临崩溃的琴弦边沿上拨动绝望的寻找。当戴维和卡提娅赤裸躺在赭色的粗犷岩石上的画面,艾米丽又开始躁动不安。
  她说,这到底讲的什么啊,是寓言?
  是的,这部电影节奏沉闷,可把艾米丽给闷坏了。
  “这种故事有什么好讲的,拍的跟天书一样,拖拖拉拉,要是我,都做好两个梦了。”她撅着小嘴抱怨。
  一个人,或是一些孤单的人,主人公都不喜欢说话,但可以看见胸口流动着时光。不能言语,悲喜都自己体会。在路上的感觉。想来不是艾米丽喜欢的情结。在某条孤单的路上,可能人们会逃避,因为谁也不知道正在走的那条路是不是正确的方向,谁也不知道那条路上有没有阳光。
  公路片冗长,好似数据在不断循环中找不到结果就已经被报告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