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142
  在“半个点”乐队的沙发上,横躺着的郝东完全不像是受过训练的人,倒很似一只懒惰的虫。
  他爬起来说:“走,我们喝酒去。”
  这晚上,他讲了一个关于小偷与警察的故事:
  有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巡警,他的搭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有一天,他们在街上巡逻时,遇到有人喊打劫。于是两个警察奋力追赶,终于把坏人逼到死胡同里,再也没有退路。年轻巡警站在胡同口,坏人站在胡同角里,坏人身材魁梧,是小巡警的将近两倍。这时,年轻警察才发现身边的搭档不见了,那个老警察不见了。现场的形势突然变得很尴尬,坏人开始得意,试探着想离开此地。因为就这样,单打独斗,谁胜谁负很清楚。最后,坏人逃走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对自己充满质疑,对世界也充满质疑,抬起头问我:
  “你说,如果So嫁给我,我又死了,So该怎么办?”
  “……”
  “来来来,陪我多喝几杯。”
  “……”
  “小时候,读连环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连环画中的英雄;看西部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电影里的英雄。”
  “……”
  “你想不想做英雄?So说我是她的英雄。”
  “……”
  我对吃是笨拙的,酒也喝不豪爽。
  不喜欢说话的人,要和喜欢说话的人在一起,这叫搭配。
  郝东说“迦南”这个名字,很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提到“英雄”的年代时,我整个脑子里想的是“夸父追日”,只有勇敢追逐太阳的人,才是英雄吧,要克服重重险阻,一切困难,才完成他的使命。即使明知追不到还要去追。追,都要用他的生命去换。
  不知是不是叶斯他们赚到钱了,乐队重新买了一把芬德尔吉他。So把头发全部都扎起来了,显出精神十足的样子。
  几个月后,依旧时常遇到来自乐队的各种人物。
  叶斯用吉他能奏完整版的《牧神的午后》,是德彪西集浪漫主义的大成之作。So将它特意刻了CD送给我,但音效极差,可以听见很多杂音,从条件受限的三流录音棚录制出来的东西也出不了什么好效果。
  我干吗不去买原版的德彪西听呢?比如听《月光》起码不会听到导播进来开门的声音吧。So说,只有自己人弹的,才有味道。
  极具幻想力的黑暗与光明之间,我的凌晨四点钟,《牧神的午后》结束了。
  没有黑白的琴键。
  16。一直青涩
  夏天从一开始就仿佛注定了十分漫长,突如其来的,却又一直青涩着。
  这是结束不了的样子。
  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我觉得夏天总是十分漫长,好像是突然来到。一直青涩着,结束不了的样子。
  在街上遇到叶斯。
  他看起来执著。聪明。无畏。在人群中,无法知道他是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更看不出来他性格中倔强而且孤傲的端倪,倒是阳光的气息和他的笑容一样,在头发上闪耀。
  艾米丽来了,提着一瓶百事可乐,站在楼梯上,强硬地向我灌输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的区别。这个区别,在她看来,自然是明显又巨大的。
  之后,开门,我们进到屋子里去。我还是没有记住这两种可乐巨头的区别。
  艾米丽宣布说她将会有很多钱了。
  我把钥匙甩在茶几上,便陷入沙发,眼前幻想出一位珠光宝气情感丰富的小富婆,成日里穿戴妖艳,旁边还要请几个保镖的那种。
  她一边翻着自己的外语词典,一边说着她存够了钱要去开一家超级大的音像店,正版盗版都经营,可以天天晚上和我在楼板上做爱,然后再生个小“巴基杜”。
  她的计划听起来一向都比较庞大,比我的计划大许多。
  这是种顽皮。艾米丽是那种随时会心血来潮的射手座女生,要跳舞,或者半夜兴冲冲打电话叫PIZZA 外卖和冬天吃雪糕的人。
  一个女人如果和老巴基杜一起,因DNA 的不容篡改,生下来的小动物还是不是个巴基杜。能做这样选择的人,一定是很有理想的理想主义年轻人。
  原来她就是为了想给老巴基杜生个儿子啊。
  终于,她还是把我房间里的蓝色窗帘扯下来了,用剪刀拼命绞得粉碎。反正交给楼下的小裁缝,都怕人家不愿意接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再把它缝补起来的难度比重新设计一款今年流行的裙子要难得多。无论我们愿意付出比窗帘的原价多几倍的费用,小裁缝一定有一个合理推脱的理由——先生,小姐,这窗帘是没得救了!
  这是因为,我们在老巴基杜和小巴基杜的问题上,持完全相反的意见。说实话,我对这种高贵血统的洋狗,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勉强可以接受。虽然以前撞到了这样一条巴基杜流浪“绅士”,它最后不是也选择了继续流浪嘛。
  那个状况,其实不符合东方的审美标准。是条狗,起码应该喜欢主人的。如果不被主人喜欢,那也是悲哀的。
  艾米丽恶狠狠地说:辛迦南,你有种!
  门被摔了。人走了。
  第三天中午,房间的窗户上挂着白色的细纱帘,外面还有一层帘子,白色的底子上面画着一个个橘黄色的太阳。
  这样的大热天,如果房间里有这么多阳光,我肯定会被晒死。
  长年颠倒黑白的生活中,使我以为只有月亮才属于我。我需要深色的窗帘,需要睡眠,所以后来我还是拆下橘黄色的太阳,换上深蓝色的双层窗帘。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她说需要静下心来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就真的坐在地板上为一堆论文资料把头发搞得像经历了地震之后又经历了炸弹的偷袭一样,十分有轰动的效果。
  还有一本被翻得脏兮兮的牛津英英词典甩在地板上。很厚。
  我建议她把这本词典拿去水管下面冲洗一遍。她说,水费很贵。
  我就重新买了一本新的牛津英英对照词典给她。
  “哎……艾米丽,木村拓哉其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说。
  她不理睬我,埋着头。“那你的头发在哪儿做的呀?这么前卫。”
  “You talking to me?”
  她抬起头来,学着Robert De Niro用细微的纽约口音脱口而出,噢,这句话,在片名为《Taxi Driver 》的电影里,应该是由我扮演的角色来念这句对白。要表达一位出租车司机的愤怒和傲慢。艾米丽把角色搞错了。
  因为我重新提议再看一次那张DVD ,艾米丽和我又闹别扭。除了发现大学生涯快结束,接着发现烦闷的生活快结束。而这些统统的不舒服不爽快不干脆的生活都快要结束时,她却害怕了,不知道新的生活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新的生活是什么。这种结束就是一种恐怖。
  我为了讨好她,故意走过去搂抱她,叫她休息一下,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学习上。她就枕在我肚皮上,揉了揉眼睛,闭着眼问我,“哎,木村拓哉,如果全世界的女孩子都让你挑,你会挑什么样子的呢?”
  我一时之间还沉浸在快要来临的大梦之中,回不过神来。
  “什么?全世界的女孩子都让我来挑?!”
  “不会吧,这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我对自己的外表还没自恋到变态的地步,其实变态也还好说,自己变不变态关别人鸟事,但一个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鸡蛋总是应该有一点自知之明吧,有自知之明才能免于被跳起来的石头砸得稀烂的可能。
  历史如明镜,历代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整夜翻云覆雨的皇帝,到头来,长寿的有几个?根据现代保健医学判断,那都是因精子过度使用才导致性命早衰的恶果。
  但若真像艾米丽说的那样,一定要我闭上眼睛做这个春秋大梦的话。那,我是喜欢穿白衬衫的女孩子,她的牛仔裤洗得发白,也是长头发,但要扎成马尾辫,一直素面朝天,喜欢走路多过坐车,喜欢拾起掉在路边的树叶,喜欢专注于做她自己的小事情,喜欢在窗台上摆一盆太阳花,喜欢……
  正当我在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模仿上帝在男人身上抽出一根骨头造就一个我爱的女子时,艾米丽早已翻身过来。她两只手托着下巴,仔细观察着我的肚脐眼儿,仿佛要在里面找出几个阿拉丁神灯里的小人儿。
  这时,听到她的一声叹息。
  “唉……果然是西安出土的文物啊!兵马俑真是名不虚传啊!”
  然后我们开始闲聊,从某些电影的情节讨论到有关同性恋的恋物癖,她开始发火了,跳起来骂人,然后甩开手夺门而去。
  17。但是,没有Justice
  我们,无助地依赖着对方。
  两个人都怀着恐惧,恐惧对身体的热爱,
  却怀着清教徙般的单调
  深夜。So给我来电话。
  我正在车载CD音箱里放Bach的《B 小调崇高弥撒乐》——巴洛克音乐代表人物的这部作品充满着生气与向上的活力; 通过组合大量的民间音乐素材,吸纳乐观轻松的乡间气息,充分发挥在音乐之上创造形象的独立作用。有人甚至认为这部作品提前表现了贝多芬的“通过黑暗能走向光明”这一思想。
  So的声音很微弱。
  “我在美院的大门口等你……”
  “我想喝酒……”
  “我要喝醉……”
  “你送我回家……”
  能说这种话证明她目前还有理智。有些人的性格一直介于理智和疯狂的边沿,有时候理智,有时候疯狂。
  无疑这个能陪So喝酒而肯定不会喝醉的最佳人选,是辛迦南这小子,主要是他能安全地送她回家,而且保证不会占她便宜。
  我驱车去了昌岗东路。
  见到So时,她正蹲在美术学院门口的石阶上,很小很小的样子,像个孩子。
  我站到她面前。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
  “郝东为什么不陪着你?”
  “……”
  “好了,别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陪着你就是了。”
  So的哭声大起来,因受到安慰反而更加伤心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着话。
  我听不清楚她说什么。
  泪水把她的脸弄脏了。我跑去街对面的7…Eleven,准备买一包湿纸巾给她擦擦。
  从7…Eleven出来,望见一个很瘦的女子蹲在物业中介的玻璃门前。门面上被贴满了物业广告纸,每张纸上都涂满了汉字、数字和符号。她兀自蹲在那里抽烟,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我把湿纸巾递给So,她胡乱抹了一把,才上了车。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有时候是可以随便掉眼泪的,只要她觉得脸上长了一颗青春痘也值得伤心的话。
  我们没有去酒吧,只在路边找了一家广州味道很浓的茶餐厅。茶餐厅是港式的,里面提供各式各样的肠粉、老火靓汤与煲仔饭,各式各样的宵夜和早点。因为是深夜,已经把桌台支到公路边上了。旁边的士多店里传出香港电视剧中的肥皂泡泡情,男欢女笑声,一群围坐在电视机前的外乡人带着自己的乡音,议论纷纷。我喜欢这家小吃店的随意和周围的这份热闹。
  也搞不清楚是吃宵夜还是吃早点,看起来,So根本没有心情来区分这些。
  我没问她“怎么了”。
  她喝了差不多半瓶酒才将郝东的事说出来。她说郝东在执勤的时候,遇到一个抢钱包的小偷集团,在流花车站旁的一个小巷子里被乱刀砍死了。
  郝东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一回So的英雄,也做了一回自己的英雄。
  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滚落下来。国家会给他立三等功。
  “但这有什么意义?!”
  So喝着啤酒,或者她认为从我的眼睛里还可以看到一些抚慰的意味,鼓励她向我诉苦,眼泪流不停。
  我张开嘴唇,想和So同样用力地使劲地呼吸,可是做不到,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默地坐在她面前,听她重复地说着这些,重复地说着郝东的事,关于英雄,关于小偷。
  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我心里像海上泛起一阵白色的泡沫,那时候想起一句张楚的歌词——他们说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
  So用手背抹着泪水,望向还没有天光大亮的天空。
  “我曾经发誓说,这个世界很混乱,但我要爱自己,永远只为自己流眼泪。
  “可是突然这一天来了,我发现我要等的爱人永远都不会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才知,这些无常,我都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今夜的眼泪,这些眼泪,就算是最后的眼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