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幽雨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4839
  宋二改正我:“是闲云野鹤。”
  园子的一角飞出一只只鸽子,我很诧异。
  宋二说:“是马可,马可迟早要被父亲剥皮的。”
  瑞芳笑出来。
  我们走近去。
  我看见盼眯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小裙子端端正正坐在—张小凳子上。
  在她面前有一个小型舞台,马可站在舞台上,打扮成小丑样子,做着哑剧的手势,在肩膀上、腋下、背后,不停地变出一只只白鸽,神乎其技,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小盼眯猛笑,拍起小手。
  瑞芳惊叹:“呀!真没想到马可会这一套。”
  “雕虫小技!”宋二不以为然。
  马可看见我们,向我们招手,我老实不客气,坐在草地上欣赏起来。
  只见马可把白鸽无穷无尽的变出来,挥上天空,任由它们自由的飞走,甚至是扭扭身子,或是捏一下手指,都有白鸽随时出现。
  终于他一鞠躬,表示表演完毕,我大力的鼓掌。
  他走下台来,小盼眯扑上去,他抱起盼眯亲她的脸,“我的小面孔,可爱的小面孔。”
  瑞芳笑,“你叫她什么?”
  “小面孔,你看盼眯的脸多小巧精致。”
  瑞芳高兴地说:“我从没听过更美的绰号。”
  “谢谢你。”马可也很开心。
  我笑着对盼眯道:“眯眯,你现在有个名字叫小面孔。”
  瑞芳说:“难得你们都不嫌眯眯。”
  马可坐在草地上,凝视小盼眯的憨笑,然后说:“我们之间,她是最幸福的。”
  宋二说:“马可的废话最多。”
  我看瑞芳一眼,瑞芳轻轻提醒我:“宋医生也有这个说法。”
  宋二跟他弟弟说:“马可,你在这里也是耗,左右没事,还是回纽约去吧。”
  马可不悦问:“这难道不是我的家?”
  宋二说:“你把这里当家,就该听爹的话,守着点。”
  马可“霍”地站起来,“二哥,这些人当中,就数你最了解我,你也这么朽腐,现在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做梦!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成功的。”
  “马可!”宋二忽然怒不可遏,“住嘴!”
  马可指着他:“二哥,你想想看,你仔细想想,难道我竟说错了?我们一家子连宋家明在内。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
  “够了!”宋二暴喝一声。
  瑞芳与我丢一个眼色,我连忙把马可拉在一
  边。
  瑞芳对宋二说:“我们到那边走走,我喜欢那片白色风信子,好清幽的一阵杏仁香。”她顿时把宋二拉开了。
  这边马可还在吼:“二哥,一切只是幻像,你们何不醒觉?”
  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忍不住拍一下马可的背脊,“好了,好了。”
  我与马可绕过喷泉。
  我教训他:“你怎么跟哥哥吵架?”
  他悲哀的垂下头,脸上小丑的化妆是那么明艳,看上去更加诡秘。
  我说:“我陪你去洗把脸。”
  毫不讳言,我对这小子有特别好感,是否因为盼妮的缘故?
  马可说:“这整个计划是疯狂的自杀行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行不通,但还是一意孤行,漫无目的地牺牲。”
  “马可,我不明白你的话,”我很坦白,“这也许是你们宋氏家族的秘密,你别对我透露太多。”
  他低头.把我的话回味良久。
  “不要紧,”我笑,“年纪轻轻,总是冲动。”我停一停,“马可,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觉得小女盼妮如何?”
  马可茫然问:“盼妮?”
  我硬着头皮:“实不相瞒,盼妮对你很有好感。”
  马可这才会过意来,他微笑,“季兄,我这一生,如我兄弟一样,没有打算成家立室。”
  我很诧异,“为什么?我正想问,令兄与你一表人才.却都是孤家寡人,难道要求太高,难觅淑女?”
  “我们身负使命,无谓误己误人。”他说。
  我心中暗暗吃惊。
  “况且,”他抬起头,“我心目中只有一个女人,我对她的爱念至死不渝。”
  我忍不住问:“是令堂吗?”
  “不,我们自小丧母,对母亲有怀念无感情。”
  莫非年轻的马可另有伤心史?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我不便追问。
  谁知他自己说了出来:“是宋榭珊。”
  我“唉呀”一声。
  马可苦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只爱她—人。”
  我把手搁在他肩膀上,“马可,你年纪很轻,来日方长,天涯处处有芳草,何必这样死心眼?”
  他看着我,“我的日子不长久了。”
  我一方面觉得他的话当不了真,另一方面鼻子却酸起来。
  “马可,别说了。”
  “季兄,我劝你一句,你赶快收拾了行李离开这里,你好端端的,别卷入漩涡。”
  “可是我孩子明天要由宋医生动手术。”我说。
  “天下又不是只得宋家明一个脑科医生。季兄,你是聪明人,恐怕早已看出端倪,如果你坚持留着不走,他们会以为你默允帮手。”
  我摊摊手,“马可,明人之前不打暗话,你们即使要搞革命,我不过是个写小说的人,有什么利用价值?我能帮上什么忙?”
  “二哥要你整理资料,把宋家过去发生的事与将来的计划公诸于世,你知道得太多之后,就算事后离得开这里,宋家有的是敌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背脊上冒出了冷汗。
  马可这一番话我怔怔的听在耳中,尽管日头温暖的照在身上,我双脚却似踏在云中。
  我问:“这个计划进行有多久了?”
  马可说:“远在我出生之前,我是为这个计划而来到世界的,连宋家明本人都是一具傀儡,为了某人的私欲……”他悲哀地仰起头。
  “你们——如果你们不赞同这个计划,难道不能够反抗?”
  “我是为了宋榭珊留下来的,她是最无辜的一个.我总得照顾她。”
  我说:“宋家明本人——”
  “他并没有权欲。”马可说。
  宋二远远走来。
  他跟马可说:“爹找你。”
  马可不再分辩,转身就走。
  宋二深意的看我一眼,“马可对你说了很多?”
  “不少。”我说。
  他不出声。
  我问:“他说的那是事实?”
  宋二不答。
  我沉默一会儿问:“为什么找上我?”
  宋二说:“季兄,你的话说错了,是你千辛万苦的找上了我们,记得吗?”
  我的脸涨红,有点怒意,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却来这一招。
  我冷冷的问:“现在即使离开这里,我想也已经太迟了?宋家明的敌人早已盯住了我?”
  宋二严肃的说:“季兄,有些人默默的活一辈子——”
  我吼叫:“我情愿默默的活一辈子,也不会做你们这种梦!什么人上台做什么,对我这种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宋二叹一口气。
  这时候有人接口说:“季少堂,你亲口说过,你还是中国人,你没有放弃国籍。”
  我转头,看到宋路加。
  他的脸英俊而冷酷。
  “这项行动对中国有什么益处?”我责问,“发动这种行动对中国有什么益处?”
  宋路加抓住我的衫领,把我揪到他面前。
  我还在叫嚷:“为了眷恋过去,你们企图把时间留住,为了某些人的富贵荣华梦——”
  “够了!”宋二大喝一声,“放了他。”
  宋三放下我。
  宋二说:“他不会明白,放他走。”
  宋三说:“他知道得太多。”
  宋二说:“不相干,即使他能够把整件事写成一本小说,人们也不过当他吹牛。”
  我叫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们竞这样陷害我。”
  宋三说:“季少堂,我们于你却有恩,别忘了海德公园。”
  我怔住在那里。
  我问:“整件事是阴谋,是不是?从海德公园开始……”
  宋三打断我:“凭你?二哥,这人是块朽木!”
  宋二说:“我看不是,季兄一时受了点惊吓,神志不能镇定,休息一下我们再说。”
  他们两人迅速散开,任由我独自慢慢走回大屋。
  我坐在房间里很久,浑身颤抖地考虑这件事,终于决定马上离开。
  正当我要扬声叫唤瑞芳,有人轻轻敲门。
  “谁?”我问。
  “是我。”声音温柔低沉。
  我拉开门。
  宋榭珊站在那里。
  我震撼地看着她。
  “季先生,听说你要离开。”
  “我——实在是不得已。”我说,“请你原谅。
  她微微点头,像是很谅解的样子。
  “这件事太重要,牵涉太广,恕我不能从命,我不是不懂得好歹,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
  她缓缓坐下。
  她的美貌令我目眩心驰,我惭愧的说:“宋太太,原谅我,我是个有家小的人。”
  “那么你是要走了?”她问。
  “是,”我坦白的说,“事实上我准备马上离开。说起来太不够朋友,但——”
  宋榭珊凝视我。
  我益发党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羞愧万分。
  “季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不知季先生肯不肯帮忙?”
  “你讲。”我来不及说。
  她微微一笑,“季先生,马可年轻,有些事得罪了他父亲,宋总管一直生气,现在把他叫了去听教训,我不便相劝,季先生是客人,应当有几分面子,我想请季先生去替马可说几句好话。”
  “自然,”我问,“他们在哪里?”
  “在小书房。”
  我说:“请你带路。”
  “好的。”
  这间大厦起码有七八十间房间,没有她带着,一辈子也找不到地方。
  宋树珊走在我面前,她穿着一双绣花鞋,一袭深色丝旗袍,头发盘在颈后。
  那件旗袍有点长,垂在小腿,随着步伐飘动,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声息,只看见幽暗的光线落在丝衣服上,闪烁出她的身型,雪白的后颈,雪白的手腕。
  我觉得她像一只鬼。
  倩女幽魂的故事闪人我的脑袋。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代的书生不介意女鬼入梦,这样寂然、凄艳的鬼,温柔平和地提出她的低微要求。叫人怎么拒绝呢。
  我随着宋榭珊走过重重游廊,花园传来浓烈的杏仁香,这是宋老二种的改良风信子花。
  我们像走了一世纪那么长,终于她转过头来说:“到了。”
  宋榭珊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黄昏的太阳下,那种瑰丽的诡秘,使我浑身不适。
  “在这里。”
  我点点头,敲敲门进去。
  小书房。
  我看到的是近一千呎的房间,完全没有亮灯,左角有一扇门,门缝有光线及声音透出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在那里。
  我再过去敲门。
  侯门深如海,我这才明白了。
  宋榭珊在侯门到底有多少日子了?
  我轻轻敲门。
  房里的语声停下来。
  “谁?”是宋总管的声音,不怒犹威。
  “我。”若不是应允了宋榭珊,我早拔足而逃。
  他拉开了门,很意外,“季少爷。”
  “马可在里头吗?宋太太叫我来唤他。”我说。
  马可脸色灰败地站在一角,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我尽量以自己人的语气来说:“你怎么又惹你爹生气了,还不赔礼?”非常以熟卖熟的样子。
  谁知马可像条牛一般,他问:“我有什么错?”他双眼充满血丝,“我只要你们放我走。天涯海角,永不回头,我愿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你们另外找死士去!”
  “你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宋总管一掌掴过去。
  马可退后两步,他掩着脸狂叫,“我并不要被养在宋家!我情愿死!”
  “那好,”宋总管一手挥开我。“那你就死在我跟前。”
  老头子自罩衫下掏出手枪,瞄准儿子。
  我吓得呆住了,从没见过这种暴力场面,更没想到他们两父子会对着外人火拼。
  只听见宋马可惨叫一声,他扑过去。
  我听见老头子开枪,宋榭珊没声没息的冲进来,挡在马可身前。
  我飞过去抓住老头子的手臂,夺过手枪。
  我看到宋榭珊的胸脯渗出一片血渍,深色的衣料染湿了上身,她慢慢倒了下来。
  我惊呆了。
  马可扶着她,也像不置信。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我听见自己说:“叫医生,叫医生。”
  宋家明忽然出现,他一贯的沉默,推开马可,低头替他妻子验伤。
  他低低地跟宋老头说:“你拨电话到医院去叫救伤车.叫他们准备O负型血液。”
  马可站起来,面色苍白,向外走去。
  我叫:“马可,你往什么地方去?”
  马可答:“我哪儿来,哪儿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追上去,宋家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