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4-04-09 19:53      字数:4745
  “是啊,就这么点小事。”谢老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方钢也不傻,这话落在耳朵里经由大脑转了个圈,那张黑脸慢慢的就红了。
  谢老三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讽刺你啥的,兄弟,你听我老谢一句劝。你从转业到地方时间也不短了,或许是跟人打交道的事儿干的不多。我不是让你没原则没底线的充当烂好人软柿子,只是咱这拿过枪蹭过血的硬拳头得收好了,别只顾着当时痛快,脑子一热就犯浑出手了。现在是地方,用这里办事的时候要远远多过用武力解决问题。”谢老板指了指脑袋,烟气在他的指尖缭绕,仿佛有了生命。
  “多好的前程。”方钢还沉浸在他地税局工作的经历里,喃喃的:“你不后悔吗?”
  “后悔吗?”谢咏臻笑了笑,低头用鞋底踩熄了烟蒂:“要说后悔也称不上。不过如果事情重来一遍,我不会那么草率的提出辞职。”
  后悔吗?夜深人静的时候,战友川菜馆经营惨淡的时候,陈瑶跟他离婚一无所有的时候。谢咏臻都想过。
  他不图计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回头去看,那份转业前特别看重的工作,真的丢了好像也就那样,有遗憾和惭愧,远远不到后悔。
  他谢咏臻这辈子精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谈后悔为时过早!
  “哈,人都是这样,没有前后眼。有些苦头非得自己吃了才会觉得苦。知道吗,我揍过的那小子,现在跟我关系还不错,以后你能见着,没事儿老往咱们店里跑。你说当初打的眼红跟仇人似的关系都能扭过来,还有什么是值得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大事儿?你呀,就是太较真了,糊涂点和和稀泥,我又不会扣你工资,犯得着打他吗?”谢老板眨眨眼,看过去挺认真的严肃脸:“还有关键的一点我要批评你。”
  方钢局促的握住双手,跟犯错的小学生有一拼:“哥你说。”
  “对付这种二皮脸和消极怠工的家伙,实在忍无可忍你可以踹他屁股。那地方肉厚,就是用点力也看不出淤青啥的,你说你把人门面揍成这样,三分的力也给放大成十分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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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头,一颗兜着巨大喜讯的炸弹袭来,把谢咏臻和一群朋友都给砸懵了,瞬间产生狂欢失重的感觉,好几天缓不过来神。
  袁杨被找到了,并且没缺胳膊没缺腿的,月底转业回A市。同期转业A市的还有失去右臂的倪群,飞鹰队的一号狙击手。
  谢老三真心实意高兴的不行,接到讯息当天,拉着徐岩方钢聂庆北大伟闻强等几个男人,一直喝到抱着马桶狂吐。
  几个人里面,情绪称得上格格不入的只有可怜的聂老板。
  说起来也是复杂。
  对佳人再无可能的失落,对那个情敌安全归来的欣慰,对自己强颜欢笑的黯然。
  多种情绪交织着,酒入愁肠愁更愁,一向喝酒很有分寸的聂庆北那天晚上直接醉到人事不省。
  陈瑶知道这么大的好消息传来,谢痞子想闹腾拦也拦不住,何况她自己也高兴的不得了。索性就敞开了由着自家男人去胡闹。
  生活一下子呈现出了顺风顺水的态势,那些磕磕绊绊和风雨都揭过成了记忆的篇章,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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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底,方钢的老娘脑溢血,连抢救室都没进,人就走了。
  兄弟几个帮着张罗了后事,看着那个哀伤悲恸的男人,几乎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肩膀的憔悴样子,连陈瑶都唏嘘着万分不忍。
  方钢,只有八岁的女儿妮妮可以相依为命了。
  只是有时候,生活的无情和残忍还远远不止如此,雪上加霜的冷漠每天都在上演。
  自从打了水电工一事发生后,谢咏臻眼见着方钢一点点稳了下来,直至装修接近尾声,再没有拳打镇关西除暴安良的类似事情发生。
  于是他也想当然的以为,方钢跟他和大伟一样,慢慢融入了现在的生活,接受了社会的公平和不公,即使谈不上逆来顺受,最起码有了安生立命的认知。
  所以当徐岩的电话打过来并告诉他消息的时候,谢咏臻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不可能,徐小坏你开什么玩笑!”
  方钢把妮妮的班主任,一个三十出头的女老师给捅了。
  九刀,刀刀正中要害,人在学校当场就断气了,救护车都没用得上。
  方钢跟个杀神一样,扔了滴血的刀,逃都不逃,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接警而来的警察把他带走。
  彼时正是放学的时候,一部分还没被家长接走的孩子被这样血腥的一幕吓坏了,排队放学的秩序立时散乱不堪,老师和学生们尖叫着四散逃开,有的被撞倒了踩伤了,哭喊声求救声充斥着纯洁的校园。两名保安哆嗦着不敢靠近,毕竟这不是打人的儿戏,凶器还滴着血,一不小心就是横尸当场的结果。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A市,在社会上影响之恶劣已经到了质疑法律体系的边缘。
  出事学校的老师联合抗议并向公安局递交了联署签名的文书,强烈谴责暴力血腥的行为并要求公安局严惩凶手。
  即使不说媒体的添油加醋和大肆渲染,法治社会,方钢杀人案件也势必要严肃处理,还百姓一个公道一个安全。
  审判进行的异常顺利迅速。
  一二*二二杀人事件,犯罪嫌疑人方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
  媒体上公布公审结果的那天,一月二十四号,距离春节还有不到十天。
  各大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庭审当日方钢戴着手铐的画面,红色大标题触目惊心。
  血腥弑师,杀人狂魔引发的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哥,再给我根烟。”对面的男人很平静,剃光的头上锃亮,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错觉。
  谢咏臻递根烟过去,拿着打火机凑近点着。
  徐岩提前打了招呼,会见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狱警出门前跟谢咏臻交代了一二,十分钟的会见已是大开方便之门的结果。
  白的墙,灰的栅栏,暗棕的桌椅。
  十平方规整的会见室简洁干净,却是处处透露着压抑和沉重,令人不自觉的想要深呼吸大喊大叫。
  “哥你是不是对我特失望?”第三根烟吸掉了大半,方钢的手指才慢慢停止了颤抖。男人的眼底染了铅灰,雾霭霭的阻断了所有的生机。
  谢咏臻张了张嘴,那么伶牙俐齿的男人,竟是无言以对。
  说什么好?失望透顶?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自己,”方钢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语:“罪不可赦。”
  “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要走到这一步?”谢咏臻沉沉的开口,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杀了人,我认罪,我伏法。”方钢深吸了口烟,几乎没有吐出多少:“没什么好说的。一针下去,我也算是解脱了……”
  “你解脱了,妮妮怎么办?!”谢咏臻冲动的瞪着他,一双大手摁在桌沿上,关节泛白:“丫头才八岁,二年级。我真搞不懂方钢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从你出事,我就一直琢磨着试图从你的角度去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你这么冲动。我想不出来!当初我认识你,你是那个疼爱孩子的好爸爸,只要女儿归你,跟老婆离婚就离婚,甚至接了老娘过来A市,只为妮妮能上个好学校。方钢,你怎么了?”
  方钢深深低着头,夹着半截香烟的手指轻颤着。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过后,有掩饰的吸鼻子声音,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妮妮。”方钢也不抬头,声音闷闷的:“哥我最后求你点事儿,帮我把妮妮送她妈那里去。如果那个女人不肯要,把妮妮送回我老家的堂弟那里。我跟方堂自小一块儿长大,他会帮我带大孩子……”
  “我在报纸上看了。”谢咏臻闭了下眼,强行压下冲动:“那个姓顾的老师打过妮妮?这是你杀她的原因?方钢,你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即使不谈党性,你的是非观和原则性哪儿去了?就算她打孩子不对,可是那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吗?那个女人家的儿子才五岁。你不止对不起妮妮,也对不起那个孩子,还有学校里被你杀人行为吓坏甚至不敢去上学的所有孩子。方钢,这次我不护短,你真错了,错的离谱!”
  “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方钢抬头,眼睛红红的:“我拿自己这条烂命赔偿,虽然真不值钱。”
  谢咏臻嘴角动了动,猛的转开头,眼泪忍不住的涌了出来。
  “哥,你别为我哭,不值当。”方钢的手动了动,精钢的手铐带出哐当的响声:“我没上过什么学,可是我也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为人师表,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我不懂大道理,报纸上天天鼓吹的教育以人为本,还有什么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哥你告诉我,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还是女孩子,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撕了作业本摔到脸上,大冷天的给赶到教室外面抄写一百遍……这样的老师,我怎么尊敬她?教师节的那天,妮妮一大早欢天喜地的拿着一朵自己折的花朵去学校,说要送给老师。晚上我回家,我妈跟我说,妮妮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两小时。那个老师接过孩子的心意,随手就扔垃圾桶了,完全不考虑小孩的自尊心和感受。不是说不让给老师送礼吗?可是那些送超市卡的送什么名牌包的,我也没见她随手扔掉。妮妮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敢跟我说,她们班级同学告诉她送错东西了。小孩子省下买早饭的钱,把存了好几年的零钱罐都砸了,背着我一块一块的攒,就是想给老师买个两百块的围巾。她也想得到老师的关注和喜欢……”
  男人哽咽了,嗓子抽着说不下去。
  谢咏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手,无言的安慰。
  “教育从根开始烂了,我还不能告诉妮妮这是为什么,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方钢揉了揉眼睛,呼口气平静心情:“我去送过妮妮上学,那个所谓名校的高级教师,面对孩子微笑的问好,只管跟旁边人谈笑着,就跟没听到一样。哥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心里跟针扎似的疼。妮妮回家问我,我还只能安慰她,可能是她声音太小,老师没听到。可是第二次第三次,还是这样……妮妮原来上学前没这么内向敏感,现在连碰到邻居,都低着头躲在我身后不敢打招呼。其实那天我没想动手,本来带刀过去就想吓唬吓唬她的。对我女儿好点,最起码我不求你特殊照顾,一视同仁行吗?孩子没了妈,她爸又没出息。那个女人跟我说什么的?她说别以为把孩子送进名校就高枕无忧了,老师不是神仙,不能把每个人都变成金凤凰,那些天资鲁钝的,就是有再好的教育资源也是浪费。何况你们家长尽力了吗?自己没文化,也想孩子没文化吗?她这么训我跟孙子似的,我也认了。可是她后面说的一句话把我惹火了。她说我家妮妮脑子不好,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谢咏臻看着男人抹眼睛,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前段时间一些几乎忘却的小细节。
  陈瑶忧虑的样子。臻子,那个方钢挺危险的,看过去带着一股凶狠彪悍的劲头,身上有戾气,总觉得会出事儿。
  那个挨揍的水电工捂着嘴巴含糊的叫嚷,像你这种人渣,迟早一天吃枪子!
  “我恨这个社会,冰冷冷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方钢抿了下嘴角,那个弧度带着肃杀之气,转瞬即逝:“有钱有权就了不起,就能代表一切吗?为什么我就该低人一等,连带着孩子也被歧视,这个社会还有公道可言吗?”
  “妮妮的事儿你放心吧,”谢咏臻说不出让他安心上路那么残酷的话:“我拿她当我自个儿闺女养。”
  方钢想笑的来着,嘴角动了动,更像是肌肉不自然的抽搐:“我总是给你惹祸添麻烦,哥,如果有下辈子,欠你的我百倍的还。”
  房间里很冷,空调坏了,呼出的呵气淡淡的,凝成白色的雾霜。
  又给方钢点了根烟,谢咏臻咬着后槽牙,额头青筋隐隐浮现:“想吃点啥,哥明天托人带进来。”后天,就是注射死刑执行的日子。
  一个当过兵的,现实如此悲怆,还不如当初横生意外死在演习场上。
  方钢有点出神,铅灰色的眉目因为回忆而浸染了些温柔眷恋:“好多年没回老家了,昨天晚上做梦竟然梦到了,跟真的一样。我梦到我妈在煮牦牛肉,满屋子都是香味,我爸坐在桌子旁边,一边吃肉一边喝酒,青稞酒的香味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