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4-03-30 10:48      字数:4832
  这大半年里,周妈妈不但没有丝毫长进,反而越发絮叨奸猾起来。
  “都好?那怎么没提接小姐的事?”周妈妈立刻收声,手帕微湿,倒不是泪水,而是干嚎时飞溅的唾沫。
  “我们五房出了件大喜事。”睡莲折好信纸放进信封,“莫姨娘的亲弟弟淮南伯和永平公主成了亲,圣上赐给莫姨娘四品恭人的诰命,和五夫人的浩命品级相同。”
  闻言,纵使刘妈妈“修为”深厚,仍旧勃然变色。
  周妈妈咬着手帕,期期艾艾道:“这——这是要逼着我们颜家宠妾灭妻,乱了嫡庶伦常……。”
  啪!
  睡莲一拍樱桃木书案,震得案上的信封抖三抖,她厉声训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能容你浑说的?!这种话要是被族长知晓了,定会乱棍打死!妈妈糊涂了,去佛堂念三日的经,好好反思你的言行!”
  乱棍打死!刘妈妈打了个寒噤,缩着身子,用手帕捂着老脸,灰溜溜去了佛堂。
  睡莲平日里温言暖语,待人和善,绝无高官贵女的傲气。颜氏族人们都说是个好相处的孩子。今日一反常态,出言呵斥奶娘,实在事出有因,一来是周妈妈口无遮拦,言语间对圣上有不满之意;二来七婶娘柳氏在信中提到的另一部分她不方便说。
  柳氏信中说莫姨娘得了四品恭人的诰命之后,颜府内宅动荡,继母五夫人杨氏不哭不闹,只是数次带着双胞胎儿女跪在颜老太太松鹤堂前,自请和离,颇有“君家妇难为,何日相遣归”的意思。
  其实杨氏是以退为进之法,她虽是继室填房,不是原配,但嫁入颜家不久就执掌中馈,还生下嫡子,从未出过什么大篓子,颜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她下堂。
  圣上天恩难辞,杨氏不能无视莫姨娘的诰命,但是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是一对母老虎!宅门之外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但宅门之内绝对不能两头大,她必须借颜家在君恩伦常两头为难之际,将莫姨娘至于炭火之上煎烤!
  颜家是书香门第,向来清流自居,明面上的宠妾灭妻是断然不可能的,只要丈夫和婆婆对她愧疚怜惜,一个侍妾诰命再高,不过是木胎泥塑的佛像,供起来就是了,她愿意摆在那里,就是那里!
  莫姨娘和儿女们也跪在一旁哭泣,说自己向来以杨氏马首是瞻,不曾有僭越之心。柳氏在信中说,莫姨娘哭晕了好几次,几乎每次她父亲都“恰好”撞见了。
  莫姨娘近二十年来宠爱不断,现在又多了娘家淮南伯爵府撑腰,弟媳妇还是公主,父亲不得不顾及多年的情分以及皇室勋贵的关系。
  一边是嫡妻和嫡庶伦常,另一边是恩爱多年的情人和君恩,两难决择似乎要把颜家逼到死胡同。
  总之,颜府家宅不宁,五房的颜姨娘、温姨娘、宋姨娘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战火”绵延到自身。颜老太太和父亲焦头烂额,搬家搬了一半就搁浅了,家里成了一团乱麻!
  不过问题终究有解决的办法,柳氏在信的末尾不咸不淡的提到:颜太傅有位十六岁就去世的同胞哥哥,这位哥哥未能娶妻留下子嗣,所以他这一脉就算断绝了。而五爷作为颜太傅目前唯一的嫡子,可能要兼祧两家,同时继承伯父的宗祧,即如此,五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再娶一房妻子,以绵延伯父那一支的子孙。
  兼祧,就是一人同时继承两家的宗祧,兼祧人不脱离原来的家庭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娶两房正妻,各自绵延子嗣,两位妻子以妯娌相称,地位平等。
  果然,立夏时节,颜老族长接到了五爷和颜老太太的书信和诸多礼物,信中委婉的提到五爷兼祧两家。
  颜太傅这一支最为显贵,颜氏族人有诸多方面需要依仗这一脉,老族长连夜和族里各位长老商议,最终择了吉日开祠堂,确定五爷兼祧两房,将他的名字添在早夭的伯父名下,妻族写的是淮南伯之妹——莫幽兰。理所当然的,莫氏亲生的二子一女从庶出的身份摇身一变,记为这一脉的嫡子嫡女。
  兼祧一事办得干净利落,老族长修书邀功,加上修改过后的族谱手抄本一齐通过驿站送到燕京颜府。
  颜府收到新家谱,三天后大宴宾客,宣布五爷兼祧两房,莫姨娘扶正为莫夫人。
  宴会之上,新出炉的莫夫人春风得意,应酬着八方来客。五夫人杨氏脸都快笑僵了,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拗断了新留的三寸指甲——因为她发现,新修的家谱不仅仅有莫氏成为丈夫兼祧伯父一房的正头夫人,还有自己这一房的嫡长女,早就写了九小姐颜睡莲的名字!亲生的龙凤胎女儿十小姐颜慧莲,只是记为嫡次女。
  千里之外的颜睡莲正懒懒的喝下午茶,浑然不知一场危机已然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兄弟数人;其中一个没有儿子的;便让另一个兄弟的儿子继嗣两房;叫做兼祧。
  比如清朝的宣统皇帝就同是继承了同治、光绪两个人。因宣统虽然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真正儿子,但是以名义上同时继承了两人。
  还有京剧大师梅兰芳,他也同是继承了他大伯那一房的宗嗣,所以在娶了福芝芳后,又娶孟小冬做妻子。所以福芝芳和孟小冬在礼法上是不分大小。福芝芳一房代表他亲生父亲,孟小冬一房代表他伯父。
  14
  14、周氏母女阴谋害主,刘氏母女谋定前程 。。。
  成都颜宅西偏院。
  看着女儿艳儿手背上的青红淤痕,周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儿,怎么打成这样了?”
  艳儿抹着泪,“还不是刘妈妈的女儿采菱打的!说我不尊师重道,每只手都打了十板子,还说打掌心不长记性,照着手背就轮下去,娘,好疼啊!”
  周妈妈忙找出膏药来,挽起艳儿的衣袖,一边给她涂药,一边劝慰道:“九小姐命她教你识字,她自然不敢大意,行事就严格了些,你也别娇气,就是在学堂里,夫子一个不顺眼,一戒尺轮在脑袋上也是有的。”
  艳儿连连叫委屈,“娘!采菱那死丫头明摆着是故意整我,根本没打算好好教,这大半年了,识字还不到一百,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进书房伺候九小姐。”
  周妈妈是个不识字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迟疑道:“每个人天资是不同的,你在针线上还行,读书恐怕少了些天分,耐心些,慢慢来。”
  艳儿不服,“那里是我笨了,采菱每天教不了几个字,还把我当丫鬟似的差遣,端茶递水,揉肩捶背,我稍微有些推辞,她就说我不尊师,偷懒耍滑。”
  周妈妈闻言大怒,“定是刘妈妈那贱人指使她女儿这么做的!这满屋子的人都夸她仁厚,我呸!背地藏奸,不安好心的东西!”
  艳儿巴巴的求母亲。“娘,咱们另请个师傅来教吧,保管不到一年那些字我全都识了。”
  周妈妈疼惜的抱着艳儿,“我的苦命孩儿,不是娘舍不得花钱请师傅,只是小姐定了采菱那丫头教你,咱们家要是另外聘了人,这就是给小姐没脸啊!”
  “您处处受刘妈妈这个恶妇掣肘,偏偏小姐还最器重她,父亲——。”艳儿瞥了一眼卧房,里面鼾声震天,强烈的酒气连竹制门帘都遮挡不住,一阵阵的渗进来,里头睡着的正是她一天一小醉,二天一大醉的父亲。
  艳儿压低了声音,“父亲又是个样子,女儿将来只能依仗母亲了。”
  “我的儿!”周妈妈哭道:“我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一个啊。”
  艳儿瞅着四处无人,便悄声问:“咱们不是还有五夫人在背后撑腰吗,她今年就没有再送银票过来?”
  周妈妈说道:“自打回了这宅子,每天有十双眼睛盯着,我哪里敢再托人写信给五夫人,再说我现在也没替她办事,自然就得不到好处了。”
  艳儿忧声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九小姐是靠不住的。如今那莫姨娘成了正房太太,五夫人正专心和她斗着呢,那里能顾及到九小姐这里。她用不着咱们,咱们全家算是没了着落。”
  周妈妈看着女儿手背上淤青,听着酒鬼丈夫的鼾声,又想到刘妈妈的诸多为难和九小姐的漠视,心中猛地一横,想出了一条毒计来!
  去年的时候,她和女儿设法让颜睡莲染上水痘,留了她在成都,五夫人给了五百两银子,如果——如果九小姐不在人世,五夫人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到时候,夫人必定重赏自己!
  她扯了扯艳儿的衣服,悄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艳儿一愣,想了想,说道:“咱们要是做成了这件事,背后有五夫人撑着,让那刘妈妈一家当替死鬼,也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怕五夫人反悔死不认账?”周妈妈问道。
  艳儿点点头,“大户人家的腌臜事您给我讲了许多,五夫人是做得出来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来的。”
  “这是天要绝我们全家啊!”周妈妈大哭起来。
  “娘,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艳儿眼珠儿转了转,“您别忘了,五夫人现在最痛恨的是莫夫人。我们做成了事,如果五夫人不认账的话——。”
  周妈妈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兴奋道:“我们就把事情捅到莫夫人那里去!想来莫夫人拿到这个把柄,也不会忘了我们的好处!”
  “正是这个理。”艳儿眼中逝过一抹厉色,“我们一家,不是那种任人践踏欺负的!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要受这些窝囊气!”
  ……
  锦官驿街,刘宅。
  西花厅,刘妈妈和女儿采菱对坐在紫檀木雕富贵海棠罗汉床上。
  刘妈妈在家时的衣服首饰和在颜宅做内宅管家的朴素打扮是完全不同。
  头上插的是寿字头羊脂玉簪子,穿着秋香色葫芦双福对襟褙子,下着湖蓝色暗花攒心菊马面裙,正拿着小锤子砸山核桃,细细挑出核桃仁,搁在黑漆雕海棠花食盒里。
  女儿采菱正在绣手帕,穿着月白中衣,淡紫色压花锦缎比甲,月白色百褶裙,裙摆下方还饰着织金裙遥ВⅦ偕系幕平鸬愦淞魉辗镱嗡孀磐凡康亩靼诙?br />
  她虚岁十三岁,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时候,眉眼身体已经长开了,不出两年,必然是个美人。
  “哎哟。”采菱低声痛呼,绣花针扎到了食指。
  刘妈妈吮了吮女儿的手指头,止了血。将食盒推到采菱面前。
  “痛死了。”采菱撒娇似的往母亲怀里钻,“娘喂我吃。”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采菱转过身来,见母亲直愣愣的瞅着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采菱取了腰间的菱花小镜自照,“没有呀,干干净净的。”
  刘妈妈抚了抚女儿光洁的额头,“下个月,你就去东篱院服侍九小姐去吧。”
  “什么?您叫我去给九小姐当丫鬟?!”采菱揉着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妈妈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次,想必是考虑了很久。
  采菱从母亲怀里爬起来,“我不去!家里又不缺我的月例银子,九小姐那里也不缺丫鬟,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刘妈妈眼圈一红,一把抱过女儿,“你从小就是当做小姐养的,吃穿就不说了,家里还请夫子叫你读书识字,比起一般书香门第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只是,你的身份毕竟不是小姐。我和你爹都是奴籍,无论贫贱富贵,你和两个哥哥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奴才,别看我们现在过的体面,依仗的不过是主子的喜怒,主子若看不顺眼了,我们全家沿街要饭都是可能的。只怪我和你爹无能,没能在生你之前脱了奴籍——。”
  采菱连忙捂住母亲的嘴,泪如雨下:“娘!女儿怎么会怪您和父亲呢?你们锦衣玉食的把我养大,现在正是我回报家里的时候。只要能帮家里脱了奴籍,女儿做什么都可以的。”
  “若是脱了籍,二哥哥就能考科举做官,咱们家开铺子挣的钱一分一毫都是自个的。”
  奴籍之人,其实就是主家的财物,是没有资格考科举做官的。
  刘妈妈掏出帕子擦干女儿的泪水,“你听为娘解释,娘叫你去当丫鬟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我们全家明天开了春要跟着九小姐去京城。你现在跟着九小姐,到了京城就是一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