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4-03-24 15:48      字数:4775
  不过老板还是善尽传话责任道:
  「她要你找到狄克森小姐,跟她结婚。」
  「你对我都不好奇吗?」在叶安安没有反对的情况下,康茱丽每天买一大堆零食来陪她上班,把小小的办公室弄得更像喝茶聊天打混的地方。
  「不好奇。」叶安安专心打文件。
  「为什么?我对你的每一件事都很好奇耶。」康茱丽非常不满。
  「安安干嘛好奇?反正你什么都会说。」叶媚媚在一边说著。
  也对,相较於叶安安冷冷淡淡不多话的个性,她康茱丽通常是嘴巴停不下来的一方。
  「我活泼、安安沉静,爱情是两个半圆的互补,我们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康茱丽非常肯定地说著。
  叶安安没有意见,也没搭理,还是在忙自己的工作。而一边正在吃精致茶点的叶媚媚就很有嗑牙的意愿,毕竟她平常能哈啦的人不多,每天面对的不是少话的侄女,就是手帕交美心的唉声叹气,有时还真是闷煞她了。
  「茱丽,你一直说跟我家安安是一对,可是我家安安好像对同性恋的兴趣不大,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
  「哪会,安安对人都是这样的,她对那个任放歌也是冷冷淡淡的呀!那是不是可以说她其实对异性恋也没兴趣呢?」
  「任放歌?」咦?这名字好熟,在哪里听过呢?这个疑惑暂且捺下,比较重要的是--「他在追安安吗?」
  「对呀,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人家安安又没怎么理会他,他居然还当街强吻她,没看过这样坏的人!」康茱丽说到这个就忿忿不平,想要找人跟她一起唾弃任放歌猪哥的行为。
  「安安!有人在追你?这真是太好了!」叶媚媚只差没跳起来欢呼。「呀!你远在巴拿马农耕队的爸爸、你远在天国的妈妈、你那个每天以哭哭啼啼为乐趣的後妈,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们家安安有人追了耶!天啊,这真是太好了。」
  「叶姑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人家我也在追安安呀,就没见你这么兴奋。」康茱丽抗议。
  不理她,叶家姑姑围在叶安安身边,不让她置身事外於工作中,迭声问著:
  「他长得怎样?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想追你?你这张冷脸居然没有吓走他吗?果真是当世奇男子呀,我一定要见见他,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叶安安淡瞥姑姑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桌上那支向来是装饰用的手机正好响起,她接起-- 「喂?」
  「安安,今天好吗?」那头,是任放歌带笑的声音。
  「还不错。」怎么会这个时间打来?
  「我想你现在应该正在吃下午茶吧?」他当然知道自从打听到安安的上班地点後,那个没事忙的康茱丽根本是天天赖在人家公司开茶会,没人赶得走她。
  「是谁?是不是那个讨人厌的任放歌?安安,不要理他,把电话挂掉啦!」不必叶安安回答,这些叫嚣就是答案。
  叶安安沉默了下,停下手边的工作,只问电话彼端的人一句: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车上,跷班中。怎么,你也想共襄盛举吗?」
  「有何不可?」
  那头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无语。
  「来接我。」她接著这么说,让他无言得更彻底。
  第一次,她主动说出要求,而不是以往那样因著别人的要求,不置可否地被动。
  「安安……」许久之後,任放歌终於有了回应,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後道:「我四十分钟後到。」
  他们到山上去,寻了条人迹罕至的的小径走,通向一片没有开发的丛林,车子开到没有路的尽头,就下车。但这里不是任放歌想停下的地方,他还要往上走。
  「小心点,石阶很滑,上面青苔很多。」他一手牵住她,一手拿著一篮东西,里头大概是食物;肘弯上挂著厚呢大衣,想来是为了应变山上冷热不定的气温。
  打一上车,她就没有问他要去哪里,随便他开车带她去哪里。两人相处时,他向来是多话的那一个,上车後他自然善尽多话的义务,说说笑笑的,在她反应不甚热烈的情况下,他停止说话,专心开车,让音乐塞满所有空间。
  上车好一会儿後,手机声却一次没也没有响起,才发现他若不是没带手机就是没有开机,应该不是没电,只是不想开机让人找到。
  她想,他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也不自认口才有多好,更不是个解语花,她不知道此刻的他需不需要她的相陪,因为他并没有开口,可是她还是来了,来到他身边,一同当起跷班的公司米虫。
  「這个地方是我当兵时发现的,以前做野地求生训练时,在这附近待过一个月。分给我们几包口粮、一壶水,然後丢下来,一星期里随我们自生自灭。」他步履稳健,每一步都踩稳了,才让她跟著踩上来。
  「有趣吗?」她问。虽然已随著他走好长一段路了,气息却不紊乱。
  「当兵?称不上有趣,你好奇?」回头看她一眼。
  她摇头。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還好,不必停下来。走到你想停下的地方再休息吧。」
  他笑。「如果我想一直走,不打算停下来呢?」
  「你走得出台湾?」有本事就走吧。
  她的话总是让他绝倒。
  「我想,就算走到腿断,我们今天也不可能走到出海口。」他故作正经地道。
  「也是。所以我们会停在这山上的某处?」
  「你认为我要带你去看什么?」
  她摇头。「我没想过。」
  「可能走到顶端,还是现在这样的风景。」他摆了下手:「没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有流水鸟鸣、没有百花竞放,也没有昂望天上人间的了望台,依然只是幽深荒芜的丛林,景色贫脊无奇得就跟现在一样。」
  「那又怎样?」很重要吗?
  「又怎样吗?你可能白花了力气走这一条长路,却一无所获。」
  他在笑,但笑意没有进到他眼底。
  「我并不期待走完它之後会得到什么。」
  「但是你走得很累。」
  「这种累,对身体健康上来说还不错。」
  任放歌颓然一叹,原本敛聚在眉梢那丝隐隐的戾气也随著这声叹而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看著她,眼底有什么在涌动,但并不宣之於口,只是看她,任心思起起伏伏地由动荡直至平复,再无波澜,如她眼底的平静相同。
  「为什么出来?安安。我并没有要求你。」今天在打电话给她时,他车子已经开到山脚下,就要进深山里去了。
  他打算關机,卻在關機之前想到了她,这个他所有认得的人里,唯一不会打电话给他的人,他的女朋友,也是唯一能让他不由自主想拨出电话去找的人。
  她很被动,因为从不主动,所以常被说成冷情无感,对别人毫不关心;而对他人倾来的关心,并不感激,显得忍耐。
  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即使非常明白就算听到了她的声音,也对自己烂透的心情於事无补。可他还是打了,以他最擅长的轻快声音,一副吊儿啷当的口气,没什么营养话题,纯粹为了无聊的哈啦……然後,她要他来接她,不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没想到她会对他做出要求,没想到会是在现在。
  在他人生之中,从未真切感觉到求诸於外的需要,尤其当他脆弱时,他向来深信他只需要自己。但……当她那么说时,他才发现他渴盼有她在身边。
  不必理解,不必剖心相倾,就只在他身边就好了。
  「安安……」他转身,牢牢牵好她的手,又开步走了起来。「老实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追求一个喜欢的女孩,成为她的男朋友後,生活从此会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跟她有著相同的想法?叶安安看著他宽阔的背影,点点头。这曾经也是她的疑惑。
  他没听到她应答,但感觉到交握的手上传来她轻施的力道。
  「我很喜欢你。觉得你让人耳目一新,你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你对外在事物的冷淡无感不是因为你感受力与智能比别人迟钝,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敏锐,也聪明得多。」
  「这样就值得你追求了吗?与众不同。」
  「也许并不只是这样,可是当时我想要你当我的女朋友,给自己的解释是你非常特别、非常有趣,没看过有人可以这么冰冷又这么爆笑的。我当然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朋友,我认识的人很多,有男有女,他们都很有趣,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兴起想当她最亲密友人的念头。我想追你,但你没有被人追求的自觉,我想你并不讨厌我,也不反对有我在你身边做伴……我的朋友都喜欢我跟他们在一起玩乐,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很討人喜歡。」
  「看得出来,因为你一向很忙。每个朋友都在找你,你相当乐於助人。」
  「我没有那么伟大,有些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这是在谦虚吗?」
  「不,我说的是实话。」
  「那表示你对自己还不太了解。」
  他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她的表情,不太确定地笑问:
  「我被称赞了吗?」
  「你不值得被称赞?」
  「倒不是,只是对象是你,不免受宠若惊。」
  他看来是轻松一点了,所以又有些吊儿啷当起来。
  「安安,我想,会追求你,一定不只是我告诉自己的那些理由。而追求,肯定也不是我最初所想的那样,多了一个有趣、且可以亲吻的朋友……」他话没说完,像在沉思什么地停住了。
  「还有,多了一个固定聚餐地点。」她轻道。
  「嗯。」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对他的追求,只当餐叙。「可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他承认。
  她看他,好奇问著:
  「你以前怎么跟人交往?」
  任放歌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带路。
  他不想说吗?叶安安猜著,想著以後不再问了,既然这对他而言不好启口的话。
  可是任放歌说了:
  「我并没有太多经验,她们告白时,我通常想办法让她成为我的朋友,其中当然有一两个试著交往,可是最後她们都会抱怨我给她们的关注没有朋友多,她们讨厌我总是在接电话,不喜欢我把她们的重要性看得比朋友一样多。」
  「你不可能与一个人有感情上的亲密,又同时要求她站在你的世界之外。」
  「你說的對。」他在沈默一陣後同意。
  可是,他那扇别人走不进去的心门,是他自愿关闭起来的吗?还是他根本一直是在敞开,但没有人找得到路走进去?她不得不承认,任放歌十分外放,从不刻意隐藏他自己,或许只是那些渴切了解他的人却没有办法从他的敞开里解读他,於是抱怨他摊开的不够,抱怨自己被一视同仁,没被赋与更重要些的地位。
  「安安……」前头的阶梯就要走到尽头,再往上就没路了,一片荒堙蔓草横挡,足有半人高,显而易见这里从未有人来过,除了他。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他以为开口会很困难,但起了个头之後,整句话便说完整了。
  「你想说吗?」
  「不相。」
  「那就别说。」
  「那你要安慰我吗?」
  「不想。」安慰的话语大多无济於事,她不认为那是他真正需要的。
  他们踏进草里,地势高高低低,土质有软有硬的不一,前一脚踩得差点落陷,後一脚却可能被硬石拐到扭伤,他小心地探路,没让她受伤。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他回头给她一个邪恶的微笑。
  她笑笑,双眼从他忙著为他拨开杂草藤蔓的手上移开,往天空看去。这里的林木生长得较稀,可以看到一片晴朗的蓝天。
  「这里就很不错了。」她拉了拉他,不让他往前走去,指著左侧边一块约有两公尺高的巨岩道。「我们爬上这块石头,你看怎样?」
  他没反对,以身为垫让她爬上去,他也很快地攀上来。巨石上面还算平坦,用来当作野餐地点也十分便利,所以他们就在上面吃起他辛苦带上来的食物。
  「这里很原始。」她看了下四周,说道。
  「往前走下去的话,风景还是这样,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美丽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想带你来走一走。」
  「我很想取悦你,可是当你笑时,我却不知道你是为了哪件事笑。」他也躺了下来,把餐盒放到一边,两人靠得很近,让他可以好好地看她。
  「明知道你不可能会打电话给我,但偶尔我会希望下一通响起的铃声是来自你。」
  「我没事找你。」
  「反正我会自己出现,对不对?」他口气有点危险,就跟他眯起的双眼一样,显然对她的笃定非常不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