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指环王      更新:2024-03-15 21:40      字数:4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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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侧侧头,看我隔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宾。
  她全神贯注地肴着前方,那种神态像是新郎的前度女友,不知为什么,她偏偏给我一种落寞的感觉。她双手扶着椅子前端,手指没有搽颜色,套着小小的戒指。
  然后她移动头部,我看到她的脸,她是个好看的女子,年纪很轻,约廿三四岁,尖尖鼻端,秀气的眼睛、浓眉,她在微笑,嘴角却有点下垂,仿佛有点苦涩,又有点晌往,很复杂的心态,我形容不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跟我一样。
  但是我不同,我并不认识新郎新娘。
  礼成后一对新人转身愉快地经过甬道,我顺手抓起一把彩丝,往他们身上撒去。祝他们快乐。
  那女郎并没有动作,她只是看着新郎新娘与亲戚们笑着离去,她驻足不动。人群一下子散清,只剩我与她两个人。
  她显然注意息到我了,解嘲的动动嘴角。
  我喜欢她的样子。于是我向她笑笑。我几乎肯定她是新郎的旧欢。(惆伥旧欢如梦)
  新娘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并不如她美,但是婚姻这回事全凭缘份,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测,他娶她,或是她嫁他,不过是因为摆不脱的缘份,不是因为她比谁都好。
  这个白衣女郎低下头,预备走了。
  我走上前,跟她闲闲的搭讪说:“观礼?”真是废话。
  她点点头,转身走。
  “小姐──”
  她转过头来。
  “你的手袋。”我把一只白手袋通过去。
  她说:“天!我就快把我的头都掉了。”她解嘲地笑。她笑起来很特别,嘴角先往下弯一弯,然后才真正的展开笑容,一双灵活的眼睛是慧黠的。
  “你认识女方?”我故意问。
  “不。”
  “男方?”
  “不。”
  我十分诧异,“双方都不识,那你怎么来参加婚礼的?”
  “我喜欢婚礼,所以走进来看。”她简单的说。
  呵?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你呢?”她问:“看样子,你彷失落了全世界似的,你是沂娘的前度刘郎?”
  我笑出来。“不不不,我说出来你并不会相信,我也不认识他们,我是为了观礼而观礼,跟你一样。”
  “真的?”她仰起睑笑,她有一个非常精致的下巴。
  “来,我们去吃杯茶。”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绿霞。”她说。
  “绿霞。”我说:“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宋家豪。”
  “你不是香港人,是不是?”她问。
  “不是。为什么?我的粤语说得不灵光?”我问。
  “我有种感觉你不是。”她又笑笑。
  “我父亲移民瑞士多年,我在那边出生长大,现在度假──第一次来香港。”我说。
  “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看婚礼?”她问。
  我沉默一会儿。“你真的想知道?说了出来,你答应不笑我?”
  “我都答应。”她说。
  “我觉得婚礼有种凄艳,你觉不觉得?根本是乐极生悲的前奏,所以我爱上婚礼。”
  “你真的那么想?”她诧异,“你是干哪一行的?”
  “我仍是学生,我念天文物理。”
  “呵,”她笑,“宇宙黑洞。”
  我也笑,“你呢?你为什么喜欢婚礼?”
  “你也得答应不取笑我。”她说。
  “自然。”我说:“你讲。”
  “我不明白为什么芸芸众生当中,他会遇到她,她又遇见了他。所以每次都想来瞧个分明,仍然是不懂,”她说,“我又想,将来我嫁的是什么人,由不得我选择,抑或身不由主地,结就结了。我很苦怕。”
  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有思想且长得这么美。
  “我们去喝杯茶吧。”我笑,“肯不肯去?”
  “当然。”
  我们选了一个很漂亮的咖啡店,她把帽子脱掉,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小髻,长长鬓脚,脸是心型的,老实说.我从没见过更完美的睑。很多茶客的目光向她投来,她态度自若,长得漂亮,自小被人看惯了,故此没有一点不习惯。
  她喝矿泉水。
  我说:“你应该吃香蕉船。”
  “我是否太瘦?”她担心。
  “唔”我眯起眼睛看看她,装个手势,“我喜欢瘦女孩子。”
  “谢谢。”她皱皱鼻子。
  我认识了她,简直不想回家。可是飞机偏偏明天一早要开。我看看手表,还有廿小时。
  我说:“今天你是我的,OK?”
  她一怔,看牢我。
  “我的意思是,今天你的时间是我的,直到午夜,别推搪我,别说有约,好不好?”我诚恳的说:“我明天要乘飞机回苏黎世。”
  “明天?”她失望,“明天就回去?”
  我兴奋,“你也有不舍得的感觉?”
  “当然有,我从来没有碰见过喜欢看婚礼的同志。”她笑。
  “但是我可以再回香港,你可以到苏黎世来。”我说:“我们自然不止做一日朋友。”
  “苏黎世?”她说:“我不喜欢外国。”
  “你去过吗?”我问。
  “我去过美国,在洛杉矶住过三个月。一点也不习惯。”
  “可是美国太大,欧洲很美很有气质。”我解释,“你会喜欢。”
  “我去过欧洲,我是喜欢,但是长远在那边住───”她笑笑,“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在香港。”
  “工作,你的工作是什么?”我问:“我以为你还在读书。”
  她怪异的看着我,“我……与家人做生意。”
  “你不像生意人。”我说着故意将她左看右看,惹她笑。
  “你们读书人,一直在学校里留到三十岁,然后才想其他的,真是幸福。”她羡慕。
  “我?”我耸耸肩,“我幸福?”我忽然想起来,“是的,我是幸福,今天认识了你。”
  坐在我们隔壁的女茶客窃窃私语,上下打量绿霞。
  她说:“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她们为什么这样的看你?”我问:“你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妥呀。”
  绿霞笑笑,我们付账离开咖啡店。
  “绿霞,你姓什么?”
  “姓林。”她说。
  “好的,林小姐,现在我们上哪儿去?”我问。
  “你会不会到我家来?”她问:“我家住石澳,有沙滩,还不错。”
  她的口气像是一辈子没人上过她的家,像她寂寞得不得了,她的渴望形于色。
  “好,我们现在就去。”我拉起她。
  “我有车子,”她愉快地说:“你来开。”
  “你开,我根本不认得路。”我说。
  她开辆雪白的开蓬摩根跑车。她显然很富有。她的家也华丽,背山面海的别墅。
  “你一个人住?”我问。
  “爸妈旅行去了。”她说。
  白衣黑裤的女佣取出饮料招呼我们。
  我说:“听你说话,你仿佛是个寂寞的人。”
  “我的确是个寂寞的人。”她答。
  “可是像你这么年轻貌美富有的小姐,应该有很多的男朋友。”我诧异。
  “每个人都以为像我这么年轻貌美富有的小姐,应该有很多的男朋友,可是他们都不高兴来凑热闹,所以我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而且没有人相信我一个男朋友也没有。”
  “很难相信。”我坦白的说。
  “事实如此。”她嘴角朝下弯一弯,然后笑起来。
  “你闲时做什么?”我问。
  “除了工作,便坐在这张椅子里看海。”
  我说:“这样子浪费时间,你不觉可惜……”
  “可惜。但我的生命便是这样。”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各人的命运不一样。我唯一的娱乐是到教堂观礼。人们有勇气结婚总是好的。是以今天遇见你。”
  “你想结婚?”我问。
  “不,不想。我希望有个伴,陪我说说话,一道沙滩散步;已经足够,我工作很紧张,没有调剂。”
  “听上去要求并不高嘛,来,我们散步去。”我说。
  在沙滩上我们走很久的路。
  我问:“你父母没有介绍朋友给你?,他们应当有门当户对的世交。”
  “我们家……是暴发的,社会名流并看我们不起。”她很低落。
  “那么你工作上也应当有朋友。”我提醒她。
  “我不喜欢他们。”她皱皱眉头。
  “看,认识朋友不应如此挑剔。”我说。
  “你不知道,他们真是无聊,有空便往的士可跑,要不电影院,再不然便聚赌,搅男女关系,我碰都不敢碰他们。”
  “听上去变有趣。你不敢跟朋友来往,可是你却敢把陌生人拉回家来?”
  “我不觉得你陌生。”她天真的说。
  “你几岁?”我问她。
  “廿一。”她答。
  我点点“头,“你是一个神秘美丽的女孩子。”
  “谢谢你。”她笑。
  我们背靠背的坐在沙上。她说:“一个人就不能坐得这么舒服,两个人永远是最好的。”
  “你响往两个人的世界,可是你又畏惧婚姻,这是什么心理?”我轻轻堆一推她。
  “我也不知道。我那么怕人群,但是又与陌生人说了两车话。”
  “胡说,我是你的朋友宋家豪,我不是陌生人。”
  “我是你的朋友林绿霞,我不是──”她的声音低下去。
  “以你的条件,你永远不应该情绪低落。”我说,“世界总有美好的一面,振作起来,别钻牛角尖,懂吗?”
  “如果有你在身边鼓励我,世界便不一样了。”她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重要。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觉得我重要,我的地位便不低。
  “下次的假期是圣诞,我一定回来看你。”我说。
  “你还会记得我?”她问。
  “忘记你?不可能,”我摇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郎?我做梦都记得你。”
  她灵敏的眼睛里充满悲哀,我实在不明白她。在二十个小时里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去煞风景研究她心事?我们俩应当快乐的渡过一天。
  “你希望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问:“我请客。”
  “我很少出去吃饭,多数在家吃佣人煮的菜,你愿意试一试?她手艺不错。”
  “当然,之后呢?别忘记我们尚有一整夜时间。”我说。
  “我最想跳舞。”她说:“你会不会带我去跳舞?”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怜的女孩子,连跳舞这么简单的事……我说:“放心,我们到最好的夜总会去。”
  “我学会了探戈,你会不会探戈?我请舞蹈教师专门来教我的。”
  “绿霞,”我握住她的肩膀,看到她眼睛里去,“你不应孤独下去,你必需从象牙塔的茧里走出来,走到人群中,人们是很有趣的动物,各有各的优点与缺默,你不会失望的,试一试。”
  “上一次我尝试过,是一年前,结果那个人伤了我的心,我不愿再走出去。”她低下头。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如此,”我顺手把她拥在怀里,“你音我,我不是人群中的一个吗?我可不想伤害你。”
  “伤害我是没有。可是你明天要走了,我会难过。”她孩子气地说。
  “看,绿霞,人生当然有高有低,有希望有失望。难道你倩愿没认识过我?难道你情愿我们没有渡过这么快乐的一天?!”
  她不出声。
  “绿霞,你的人生观不正确。”我说:“到苏黎世来看我,我带你到处走,这次你不会是游客。”
  “我的工作很忙──”
  “女孩子的工作再忙也有限,何况你不过帮父亲做生意,告两个星期的假好了。”
  “你欢迎我?”她问。
  我笑说:“该死,绿霞,你怎么会有这么浓厚的自卑感?我太不明白,我岂止欢迎你?我会待你如上宾。”
  她笑了,嘴角又往下弯一弯。
  我轻轻拧一下她的脸。“忘记那个伤你心的人。我们的心要来干什么?不是开心就是伤心,怕伤心焉得开心?哪有因噎费食的?别太过保护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我只是没有胆子。”她苦笑。
  饭后我们去跳舞。
  “你学探戈?现在才学探戈?”我问。
  “我什么都学得慢人一步。”她歉意的笑一笑。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已经教会我。”我得意洋洋,“来,我们出去表演。”
  她笑,不肯。绿霞换了一件黑色晚服,腰身看上去只有那么一点点,轻盈得像一片云。我硬把她拉出去舞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