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更新:2024-02-15 11:16      字数:5050
  土难离,但也未免晚年寂寞,便将小小院落的后屋租了出去。
  周释怀与墨瞳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休息了一晚,墨瞳才有精神去欣赏这个近年来名声大燥的水乡小镇。
  此时并不是旅游旺季,况且,老夫妻的这房子地处比较偏僻,街上并未呈现出人潮涌动的景象。
  有一脉水流穿家而过,整齐而又狭窄的古板街幽深、古拙。冬日干枯的藤蔓从拱桥上垂掉下来,舒展地荡在空中,随风摇曳,到春天想必是一片清绿,碧玉般的河水低缓流淌,鳞次栉比的青砖古居簇拥在水巷两岸,精致小巧的石拱桥横跨其间。
  那是一派清淡雅致的景色,连时间仿佛都放缓了流逝的速度。
  周释怀也仿佛变了一个似的,每日里穿着极平常的衣服,包下所有琐碎的家务,甚至,他会去小市场买菜。
  说是市场,不过是农民与菜贩自发聚集的买卖地,非常非常狭窄的街,两边是小贩,中间的窄道,只容一人通过,很是拥挤混乱。但因为东西便宜新鲜,吸引了许多的居民。
  墨瞳第一次看见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市场回来,裤腿上溅了许多的泥点,惊讶地呆在当地,话都生生卡在了口里。
  而当他看到周释怀穿上素色格子的围裙,走进小小的厨房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周释怀伸出大手掌在他眼前晃晃,笑一下,埋头做起饭来。
  墨瞳这才省悟过来,磕磕绊绊地跑过去帮忙。
  周释怀说,“你有些奇怪是不是墨瞳?其实,这不过是我小时候黯熟之极的生活。那时候,父母都上班,挣着少的可怜的钱,父亲还常常因投机倒把的罪名被送进派出所。家里,大小的事务与照顾弟妹的责任都在我的肩上。但回想起来,也并是多么艰苦的日子。”
  他缓缓道来,语气里不见丝毫的不满与埋怨,只有一点点的落寞。
  他再不似以往,脸上常挂着那种亲切却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的心落不到实处似的,相反,他的脸上常常是一片纯粹的平静,偶尔甚至还有一些无措的东西,映在他的眼中。
  那不是墨瞳熟悉的周释怀。
  他们的日子极其平静无波。
  两人,似站在河的两岸,找不到相聚的方式。
  只有在晚间,在床上,他们依然会热烈地做爱,仿佛,这是两人得以亲近的唯一方式。
  他们无声地,长时间地做爱,那海潮一般无可阻挡的快感中,染着点点的绝望,那无法触摸到对方内心的绝望。
  每一次过后,墨瞳会蜷缩在周释怀里,头抵在他的胸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细细的急促的喘息。
  而周释怀,常常会拨转男孩子的身子,让他背对着自己,从后面抱住他,把额头贴在他汗湿的头发上。
  他们来了有一周了,周释怀在暗暗地盼着一个挈机,小小的,一个挈机,如同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能够击破这一池凝重的沉睡了的水。
  那个挈机很快来了。
  那一天晚上,忽然停电了。
  住在大城市多年,他们都已忘记了停电的滋味。
  墨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摸索着,好容易在抽屉里摸出一截用过的蜡烛。
  周释怀也摸索过来,叭地点燃打火机,就着墨瞳的手点亮蜡烛。
  一点如豆的光亮,照着两人的脸。
  墨瞳是许多天来,第一次细细地看着周释怀,周释怀亦是。
  墨瞳发现,昏黄的光亮中,周释怀的脸,显得特别的年青,烛光模糊了他脸上的棱角与锐利,只留下一片柔软与无助,他隐约想起周释怀曾说过,“年青时的委屈,深刻至骨。”烛光里,不过是一个与自己一般的无奈与愁苦中的年青的灵魂,彼此哀哀相望。
  墨瞳的眼中慢慢涌起一阵湿润。
  这时候,一滴两滴滚烫的烛油滴落下来,分落在两人的手指上,两人均是一哆嗦。
  周释怀拉过墨瞳的手,一同放到水笼头下去冲洗。
  刺骨冰冷的水流里,两只手紧紧交缠。
  蜡烛熄了,只余一室的暗色。
  小屋里,原本没有安空调,没有电,连电热毯也用不起来。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周释怀的身体是温热的,墨瞳却是凉凉的,冻得微微打着颤。
  周释怀慢慢的把男孩子抱在怀里,高大的身躯完全把男孩罩在怀中。
  那一夜,他们没有做爱。
  紧紧相拥,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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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墨瞳起得很早。
  周释怀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冬天早晨的空气清冷如水,从侧面可以看到,男孩子的鼻子冻得红红的。
  周释怀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过一会儿,墨瞳转过头来,两人静静地对视。
  然后,墨瞳垂下目光,转过头去。
  在一瞬间,他的脸上掠过一个微笑。
  象破出云层的一线阳光。
  周释怀独自站在台阶上,只觉心没来由地砰砰跳,那埋藏许久许久的少年情怀,翻腾上来,陌生的熟悉感,止不住的心颤。
  周释怀去了菜市。
  直到九点半还没有回来。
  墨瞳不禁向大门外看去。
  小小的两进院落,隔着等待的时光,竟显出几分庭院深深的韵味。
  五分钟以后,进门来的是房东老太太。碎碎的步子,急急地喘着说:
  “那阿哥气小菜场了?宁家讲哎米得十户了,叫贵宁了了李向出罚来。”
  墨瞳说,“什么?”
  老太太放缓了语速,又说一次。
  墨瞳只隐隐听懂“菜场”,“失火”,略一愣神,拔腿向门外跑去。
  穿过一条街,才发现,街面上果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快到菜市,已看见浓黑的烟染了一片天空。
  狭窄的街道,满是声音与磕绊的人,墨瞳被堵在巷口,前进半步竟也是十分艰难。
  因为巷子窄,救火车根本无法开进去,只远远地停了,有救火员拿着高压水管,却因堵在巷中满满的人无从下手。
  墨瞳在推搡的人群里沉浮如一尾小鱼,不知哪里是岸哪里是涯。心里擂鼓似的只响着一个名字周释怀周释怀周释怀。
  墨瞳费尽全力挤到街角,顺着边向菜市里一点一点移过去。却被巷口的消防员给拦下。
  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墨瞳墨瞳墨瞳。
  墨瞳看向声音所来的方向。
  几步之外,也被堵在人群中街角处的,正是周释怀。
  他正向这里挤过来。
  他的手长长地伸在空中。
  空空的手中,是满满的急切。
  隔着重重的人群,短短的距离仿佛永远也走不到,仿佛永远,也无相聚的一天。
  终于,墨瞳抓住了那只手。
  周释怀把墨瞳护在身前,连拖带拽地带着他一同向外挤去。
  直到离开出事地点很远了,墨瞳才发现,两人的手依然死死地握在一处,湿碌碌的全是汗,在周释怀一如往日坚定的掌握中,自己的手抖得如一只受惊吓的扑愣的鸟。
  两人歇下喘了口气,周释怀说,咱们走吧。
  墨瞳这时候才发现,左脚不知什么时候扭伤了,刚才拖着走了这一路,而此刻竟是半步也挪不动。
  周释怀半蹲下去,说“墨瞳,来,我背你。”
  没待墨瞳有任何反映,已被他抓住胳膊背在了背上。
  他的背宽宽的,趴在上面有很妥贴的感觉。
  墨瞳只觉得脸慢慢地烧起来,手足也有些僵硬。走了一段,才一点点试探地把双手圈在他脖子上。
  这一路竟是无话的走了过来。
  到家后,周释怀烧了热水,灌在热水袋中,帮墨瞳做热敷。
  一边闲闲地聊天。
  周释怀问,“怎么知道的?”
  “房东老太太跟我说的。”
  周释怀笑笑,“那个老太太的话比外语难懂,亏你怎么听明白了。”
  墨瞳说,“大学里,有位教授,是苏州人,一生气着急,会用家乡话骂人。”
  周释怀揉捏着男孩子微微肿起的脚,没抬头。忽然说:
  “你这个傻孩子,跑去干嘛?”
  过许久,墨瞳才答,“我也不知道。去就去了呗。”
  周释怀慢慢地抬起头来,向前坐一点,把墨瞳轻轻地抱在怀里,下巴慢慢地蹭着他头顶光滑细柔的头发。
  那天晚上,他们很温柔地在一起。
  墨瞳在整个过程中,又变得十分的羞涩与隐忍。
  很低的几乎不可闻的呻吟。
  周释怀埋在他年青紧绷的身体里,感受着他内里一脉一脉的轻颤。
  他想,这个孩子,身体与心灵竟是一样的敏感。
  高潮过后,墨瞳把头埋在周释怀的肩上,久久不动。
  周释怀的肩上一层薄汗。
  在那一片湿润中突然热热的染上新的湿润。
  周释怀也一动不动。
  过许久,男孩子含糊的声音喊,周释怀。
  周释怀轻问,什么?
  男孩子微微叹一口气,没什么,就叫你一声。
  周释怀说,墨瞳。
  什么?
  过一会儿,周释怀也说,也没什么,就叫你一声。
  过了两天,周释怀带着墨瞳去了同里,接着,是木渎。
  假期还剩余两天时,周释怀接到一个电话。
  听完后,他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电话里,有个男人说,“我们,找到他了。”
  周释怀挂断电话。
  在我正在尝试着忘却的时候,过去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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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后,墨瞳便接到汤启晨的一卦E…mail,他说,他已在苏州工业园找到了工作,情况很不错,明年,他会把母亲接过去同住。汤启晨在最后写道,墨瞳,珍惜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墨瞳默默地把信读了两遍,在心里说,对不起教授,请你一定要平安幸福。
  然后,他按下删除键。
  回到N城的第三天晚上,周释怀对墨瞳说,“墨瞳,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找到你的父亲了。”
  墨瞳正在洗杯子,闻言砰地一声,一只杯子失了手,重重地砸碎在地上。
  他蹲下去收拾,周释怀走过来,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他,男孩子的脸上是满满无措,隐隐的渴望。
  周释怀摸摸他的头,“他的身体不太好,我送他去了私人的疗养院。”
  墨瞳的眼里渐渐地泛起水光,慢慢地偎进周释怀的怀中,胳膊从他的腋下穿过去,紧紧地抱住周释怀的肩背,埋着头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他从来都是喊周释怀做周先生,或是周释怀,或是很含糊的嗯,啊带过。此刻,他从心底里很想叫他一声释怀,释怀。这一声,堵在心中,缠绵盘绕,却只是吐不出来。
  周释怀回手把他抱紧,脸颊磨蹭着他的头发,只叫一声墨瞳,也,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上午,周释怀开车把墨瞳带到办公大楼,让他在下面等着,自己上了楼,走进办公室。
  陈昊天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站在窗前,陈昊天问,“你为什么不陪他一块儿去?”
  周释怀说,“我告诉他我马上要飞一趟欧洲。”
  他从窗口俯视楼下,看见那个男孩子,小小的一个,在大楼前的喷水池边,忽然站到水泥池边上,伸长了胳膊,走平衡木似地走过来走过去。
  掩在厚重的复杂难言的经历下,这个孩子心底的纯真与稚气,如同岩石下的小草,挣扎之中,动人心弦。
  陈昊天默默地看了半晌,说,“释怀,放开过往吧。就这样算了,让一切从头来过。”
  周释怀抚着左手腕子,头抵在玻璃上,低低地说,“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陈昊天开车带着墨瞳往郊外驶去。
  陈昊天瞟他一眼。
  他显而易见地紧张,有点感冒,不停地轻轻吸吸鼻子,手里一张纸巾被揉得稀烂。
  陈昊天说,“你很想爸爸吧?”
  墨瞳看着窗外,“我。。。很多年没见到他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啦。”
  陈昊天腾出一只手搂搂他的肩,“不要紧,我慢慢开,你有很多时间调好心态做好准备。”
  墨瞳有点害羞地笑了,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非常孩气。
  陈昊天闭上口,突然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