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48      字数:4991
  身段细瘦苗条不必说,一袭藕荷色的春衫微薄,下头配着鹅黄色百蝶穿花马面裙,透着江南水乡的柔美;头帘半掩眉,是个垂鬟分肖髻;肌肤赛雪,明眸善睐。虽见不着其整张脸,不过眼瞧着这一身风流姿态,果真不愧是京城人说的“美人顾三”。
  也对,除了“美”之外,一无是处。
  顾怀袖还不知别人怎么想,不过心知旁人对自己是什么印象。
  她只扫了眼前这二人一眼,略一俯身:“见过二位公子。”
  “三姑娘有礼。”张廷玉二人还礼,而后便请顾怀袖上车去,看着顾怀袖跟丫鬟往车驾旁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儿。
  青黛之前也是吓了一跳,直到将顾怀袖扶上车,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真真儿吓死奴婢了,您瞧见那两位公子了吗?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没等青黛絮叨完,顾怀袖便一扇子给她抽过去,瞪她一眼,也不说话,模样颇为凶狠。
  跟着顾怀袖这么多年,对自家小姐的脾性,青黛也算是摸透了。她顿时明白过来,外面还有两位张家公子,自己在这儿絮叨难免隔墙有耳,况方才自家小姐在茶肆里调笑,还不知是不是传入那二人耳中,是她莽撞了。
  “奴婢自己掌嘴。”
  她甜甜一笑,缩到顾怀袖身边,半跪着蹲身下来,讨好地笑着。
  顾怀袖轻叹了一声,只捏了她脸一把,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子万莫说什么亲事的话。我本是陪着我爹来游赏桐城风光的,自来我名声不好,高攀不上张家公子,你也别给我惹事儿。”
  青黛少有见到顾怀袖这么严肃的时候,她有些不懂,只看着顾怀袖,听她继续说。
  “何况我大姐心气儿高,去岁万岁爷罢了张英老大人的官,而今张家在外已经不如以往。我爹瞧得起张家,可我大姐不一定。她看着聪明,实是个糊涂鬼,若让她知道这事,怕是死活不愿意。到时候,我爹瞧得起那张家公子,跟张家这边说好了,等我大姐不愿意,怕是两家还有下不来台的时候。”
  压低了声音说话的顾怀袖,脸上没了惯常的懒怠,只透着一种奇异的整肃。
  青黛被吓住了,回想一下大小姐顾瑶芳的脾性,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所虑不假。“这……”
  “瞧把你吓得。”
  顾怀袖猛地惊觉,自己不该跟青黛说这么多,不过话都说了,也不可能一点不提点着她,万一这丫鬟给她惹事儿,要救场都来不及。她脸上的表情一下松快起来,倚着那车驾后座,手指指甲轻轻敲着扇柄。
  “你只记得谨言慎行,你家小姐我已失策了一回,再叫你毁了我清净日子,非扒了你皮不可。”
  “奴婢省得了。”青黛连忙点头如捣蒜,“日后有关大小姐的话,断断不往外说一个字。”
  想起自家那糟心大姐,顾怀袖心里自然堵了一阵。
  顾贞观难得出来游玩,他是个不拘泥世情的,只带着顾怀袖一起来,出门的时候顾怀袖还不知道有张英老大人这一家子的事儿,不然就是装病也不肯出门。
  如今她去桐城,顾贞观在张英家住下,那是最好不过。
  她自己谨慎着,别搅进这浑水里便好。免得回头顾瑶芳那边又栽赃,说是自己给她闹事儿。
  顾怀袖原以为自己是穿到个诗书之家,虽不见得父亲有什么高官厚禄,左右还算衣食不愁。哪里想到,偏偏摊上这么个病姐姐,病不小,脾气也大,身子骨儿还弱,跟个瓷娃娃一样,家中上下只怕磕了碰了。
  对着这顾瑶芳,顾怀袖跟对着马路上老太太一般,只躲得远远的,生怕她有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赖。顾怀袖已经吃过一回亏,被顾瑶芳咬过一回,现在还疼着呢,哪里又肯被人害第二回?
  一想起往事,她便暗恨,藏了几分忌惮。
  自己这名声,何不是托了她顾瑶芳的福?
  压下唇边几分冷笑,顾怀袖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也没叫青黛看出个端倪来,只靠着秋香色引枕假眠。
  马车已行上官道,张家两位公子在两边护送着,也不说话,马车里也安安静静。
  天擦黑的时候,便进了桐城城门。
  这桐城在安徽,亦是江南水乡,是个风水养人的地方。
  前礼部尚书张英老家便在此处,祖宅在郊外六里龙眠山,在城中也有宅院。早在张大人写信给顾贞观请他来叙旧的时候,便已经着人打理过城中别院,如今张廷玉眼看着已入城,端坐马上,说道:“家父给三姑娘安排了宅院,三姑娘若不介意,便往别院去,不知三姑娘意下如何?”
  顾怀袖没睡着,只点了点头:“但凭二公子做主。”
  张廷玉眉头一抬,心说这顾怀袖心思也不浅。
  他跟顾三姑娘此前也没见过面,之前自家大哥肯定也没见过她。顾怀袖脱口而出便是“二公子”,而不是笼统地称“张公子”,显然是已经认定他是张廷玉,而非他大哥张廷瓒。
  草包美人?
  张廷玉忽然觉得未必。
  之前顾怀袖在茶肆所言,自然惊世骇俗,然而回头想想,却有一句非同寻常。
  顾怀袖说:张家几位公子再厉害,也不能跟张英大人相比。那是大清鸿儒,万岁爷身边儿的红人,别看现在失了圣眷,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了。
  他父亲张英在朝中当初也是位高权重,一朝被皇上问责,多少人落井下石?原本热闹的门庭也立刻门可罗雀,冷清非常。
  顾怀袖虽是戏语,可琢磨这一句“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她倒似乎比他们这些张英的儿子更对张英和康熙爷有信心。
  压下心底一切的思绪和怀疑,张英给车把式指了路,约莫一刻钟之后,便到了城南的别院前。
  这一段路并不算很颠簸,顾怀袖下车时候头脑都还清醒的。
  她抬眼便见到一旁青石板的小路上长着青苔,远远瞧得见游玩的孩童从路上跑过去,宅院就在巷中,还算是个僻静所在。
  玄青大门打开,下车正好在门口石阶前,车把式赶着车走,后面三五个仆从跟在顾怀袖身后。
  顾怀袖道一声“公子费心”,踩上台阶的时候,却没忍住停了下来。
  张廷玉就站在这台阶下面,刚刚将马牵住。
  他三弟张廷璐是个顽劣的性子,只对顾怀袖那一张脸好奇,正悄悄盯着顾怀袖看,奈何顾怀袖一直用扇子遮着半边脸,也看不完全。
  此刻她轻轻转头,纤长脖颈细白,发丝微垂,忽然望向张廷玉:“方才在茶肆之中,却是小女子让二位公子多候了,失礼之处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闻言,张廷璐立刻想说什么,只是没料想被自己二哥给抢白。
  张廷玉心里哂笑,只截道:“是三姑娘客气了,我兄弟二人并未久候,三姑娘又何来失礼之处?”
  顾怀袖捏着扇子的手指微微一紧,抿了唇,“那便当是小女子客气了吧。”
  “天色不早,三姑娘请进。”
  张廷玉一眨眼便将话题岔开,安排着这别院的事情了。
  这别院不大,只是院中花草不错,是江南宅院的制式,宅院相融。
  那张家两位公子安顿好这边的事儿,便已经告辞,还要趁着城门未关出城回龙眠山祖宅。这边丫鬟仆妇略一整顿屋子,顾怀袖便进了屋。
  前脚踏进门,后脚就把扇子扔在紫檀雕漆圆桌上,她坐下来哀嚎一声:“完了……”
  ☆、第三章 拜会张家
  “完了?”
  青黛不解,这当中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顾怀袖只恨不能撵出去将那张廷玉给剁了,“我方才出言试探,说是我失礼使他二人久候,那张二公子一板一眼地回了,说他俩没等多久,你信?”
  “……”青黛很想说,为何不信?
  咳,可是她不敢。
  “小姐,事情哪儿有您想得那么可怕?咱们说的,不过是女儿家的戏语,哪里能当真?人家大老爷们儿,至于跟咱们计较吗?”
  青黛说的不是没道理,可顾怀袖不觉得。
  她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压着自己太阳穴,“只不知道这个张二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不像是个庸才。
  顾怀袖问道:“看你之前说这张家头头是道,你倒跟我说说这张家公子是个什么情况?”
  别的青黛不懂,单单这四处来的小道消息,她是什么都知道。
  当下青黛便站在顾怀袖面前,得意道:“张老大人的事儿,小姐您比奴婢清楚,不过要说这四位公子,那是奴婢清楚。”
  “行了,再卖关子当心我撵你出去。”顾怀袖打断她絮叨,让她说正事儿。
  青黛一吐舌头,这才掰着手指头跟顾怀袖数——
  张英的长子,名为张廷瓒,年纪较大了,乃是康熙爷十八年的进士。二十五就中进士的可不多,乃是才俊之中的才俊,不过已经婚配,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
  次子张廷玉,也就是今天见到说话最多的那一个,今年怕刚好二十,多半是这一次顾瑶芳的对象。顾贞观一向觉得张家的公子们好,张英教出来的儿子都好,所以一直有意把自己女儿许配给张家子。日后,这张廷玉指不定还是顾怀袖的姐夫。
  三子张廷璐,年十七,应是今天看上去还满身青涩的小子。
  四子张廷瑑,今年才十岁,听说很是聪明。
  其实真正近年要娶妻的,便是张家次子张廷玉跟三子张廷璐。
  顾怀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大姐跟张廷玉年纪相仿,自己跟张廷璐同岁。她老觉得脖子后面冒冷汗,心说自己别是被便宜亲爹给坑了,这要一个不小心嫁出去可就倒霉了。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身处火坑。
  张英老大人是什么人?
  康熙爷心腹重臣,教过下面一干皇子,不管是太子还是下面的阿哥,都要称他一声“老师”。
  这人还跟权相纳兰明珠交好,被明珠当成自己人。可同时,索额图也视张英为心腹。要知道——当朝大臣之中,已经是党派林立,纳兰明珠跟索额图这两位,一个拥护大阿哥胤眩桓鍪羌岫ǖ奶右坏常舜怂榔氖焙蚨嗔耍庞⒛芡备饬礁鋈私缓每刹患虻ァ?br />
  若不是知道这一点,顾怀袖也不会觉得张英是个本事人。
  这样的家庭之中,难免有官场上种种往来,更何况张英的儿子都不是什么庸人。
  顾怀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官二代的种种言论,只恨不能回到过去,把自己说出去的话给吞回来。
  什么一代不如一代,那张廷玉……
  一门父子两宰相,顾怀袖想想都心疼自己。
  “我心绞痛……”
  顾怀袖走过去躺在床榻上,两眼无神望着帐顶。
  她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万没想到开玩笑的时候张家兄弟俩就在外面。两家若真结亲,她是得罪了自己的姐夫;没结亲,两家关系难免不好,呵呵,那仇恨就更大了。
  青黛走过来,只觉得顾怀袖杞人忧天:“小姐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整日里操心这些个有的没的……”
  哟,这小丫头片子还敢说她。
  顾怀袖横她一眼,“臭丫头,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连我都敢编排。我是平日里谁都不愿意得罪的,和稀泥和稀泥也就和过去了,不然哪儿来安生日子?这世道,枪打出头鸟,谁掐尖儿谁挨掐。”
  青黛撇撇嘴,不懂。
  处世哲学不一样,顾怀袖也懒得再说。
  横竖还是看以后,真要是个大男人,没得跟她斤斤计较到这个程度。
  她名声也够坏了,不差这一点半点的。
  顾怀袖很快就想开了,由着青黛伺候,又吃了些东西,便躺床榻上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认床,次日天没亮她就睁眼了,青黛在外间睡,顾怀袖随便披了件衣裳起来。
  她不喝冷的茶,一摸到茶壶冷的,便坐在那儿想一会儿事,又把藏了许久的玉佩拿出来,摸了摸又放回去。
  坐了没一会儿觉得冷,顾怀袖又躺回去,睡个回笼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青黛叫了起来。
  “小姐今儿又醒得早,奴婢瞧见那茶壶的位置动过了。”青黛有些忧心,一面给顾怀袖梳头,一面说着,“您就是睡不好,也不知这毛病是不是给大小姐传染的。”
  顾怀袖心说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我跟大姐固然不好,但她可是个睡得好的,你别听那大夫胡说八道。睡不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顾瑶芳说是身子骨儿弱,顾怀袖其实从来不觉得,尤其是近两年调养得好,只是她依旧那弱不禁风模样,比较惹人疼罢了。
  她瞧着菱花镜里自己一张脸,“不过……我要是顾瑶芳,也得心塞啊……”
  有自己这么个妹妹在,哪个姐姐又能高兴得起来?
  这样一想,顾怀袖又笑了。知道顾瑶芳过得不好,她也就开心了。
  今日梳的是个双螺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