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3-08-03 11:08      字数:4995
  解药高高兴兴地落地有声:“我要你!”看到浮休的表情不大好,立刻改口,“我要跟着你。”
  浮休不置可否,“先起来,跟我走。”
  按浮休的想法,当下最要紧先取缔他的当街非法演出,然后,讲明道理,说明原委,思想教育工作做到位,大家一拍两散,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可惜,浮休当时对形势和人都严重估计不足。后来他才接受这个事实:只要解药愿意,他的粘度足可把伦敦的塔桥从中间粘上,凭什么万吨巨轮也休想过去。
  浮休没听过‘宁许人,莫许神’,因此他一直没能送走这尊赖上他的来路不明的神仙。
  二酉见到浮休劈头就问,“怎么样?我的卦灵不灵?”
  然后注意到解药,“咦,这位器宇轩昂的老兄是谁?”
  浮休觉得,二酉的哪一个问题自己都没有答案,而且他也怀疑二酉的眼光。
  解药大大方方上前,接过话题,“灵啊,灵极了,你是不是算准他今天宜出行,遇贵人?”
  二酉兴奋:“果然如此?”
  解药大力点头:“可不就是应了你的卦。他遇到我了啊。”他自动忽略浮休脸上的无奈和二酉脸上的狐疑。继续说:“这么灵验,你用什么算的?造诣蛮深的哦。”
  二酉得遇知己,大为振奋:“不错,我今天早上起来给浮休算,得的是《易》第三十九卦,利西南,不利东北,所以我让浮休走到我家,正合了西南方向。”
  解药沉思了一下,“三十九,那是蹇卦啊,坎上艮下,利西南,不利东北。既是吉,难道你得的是上六?”
  二酉抚掌,“正是上六,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
  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浮休冷眼旁观,解药三言两语之间便投了二酉的缘,几没称兄道弟。
  兵家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解药此人手段高明,片刻便解了二酉对陌生人的心防。
  浮休突然觉得这景象有些碍眼,解药本来象菟丝子一样缠着自己,现下却与二酉大为莫逆,仿佛自己才是局外人,不由轻咳一声。
  二酉转头,这才注意到浮休。随即拍了一下脑袋,“险些儿忘了,你怎么空着手?书和酒呢?”
  浮休有点心虚:“书,毁了;酒,撒了。”
  二酉如遭雷殛:“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杀气腾腾逼近浮休:“怎么会?”
  浮休淡淡说;“不过一本书,一瓶酒罢了。”又不是则天的集翠裘,螭龙的颔下珠。
  此言一出,二酉暴跳如雷,“浮休你老诋毁我的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建一图书馆!古希腊的人都知道,‘书是世人智能的长明灯。’别林斯基说,‘书是我们时代的生命。’阿狄生说,‘书是大天才留给人类的宝贵遗产。’卡夫卡说,‘书能击破我们心中的冰海’。列宁说,‘书籍是巨大的力量。’莎士比亚说。。。”
  看他有把整本名人名言复述下来的趋势,他那新结识的知己赶紧插嘴,顺便煽风点火:“而且酒撒了也可惜啊,那是神仙造下的解愁方,善助英雄壮胆,能添锦绣诗肠。”
  二酉点头,“酒酣耳热说文章,人生至乐。”
  浮休看着他们,缓缓道,“莫忘了平帝丧身,江边李白。劝君休饮无情水。”
  二酉跟他话不投机,索性转头看解药,一脸的惺惺相惜:“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
  解药本来一脸嬉笑的神色,此刻脸上却忽然闪过恍惚的神情,口中反复念着那句诗,神色遥远,似是在想念什么人。
  浮休看在眼中,正要做声,猛然心中一动,自己今日自遇到此人,便不似一贯的淡定。譬如此刻,竟要管起外人的闲事来。
  两人各怀心思,冷不防二酉一声惨叫,“完了完了,那酒。。。完了,我死定了。”
  浮休见二酉一脸的如丧考妣,不由得好笑,“那是御酒啊?”
  二酉哭着脸,“也差不多了,那是无垢的酒啊,柳无垢的!”
  3。
  柳无垢是二酉的表哥,也是浮休的大学同学。浮休结识柳无垢这么多年,倒不觉得他会像二酉说的那么夸张。
  “二酉,你这样说无垢,他不生气,小飞也会哦。”
  二酉跺脚,“就是有他我才这样说!你以为这酒是谁要?是他大哥凤三啊。”
  原来,柳无垢开了一间酒吧,品位不俗,好酒林立,二酉就常去打打秋风。可巧上次他去时,正见到柳无垢刚到手这瓶科纽克。他见猎心喜,死活硬是要一点拿来尝。柳无垢拗他不过,答应送他一半,几天前打电话给他,说剩下的一半许给了凤三,催了几次,二酉都说不在自己这里,后来看实在拖不过去,只好让浮休把酒带了来准备今天送还。
  浮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二酉每次喝这酒都象喝金子,每次顶多一盎司。痛苦的神色曾让浮休一度怀疑这酒名不副实,原来不是难喝,是他心疼。
  不过,现下酒都孝敬了土地爷了,莫说是半瓶,半滴也没有啊,再说,要是普通酒也罢,偏是极品,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去弄?
  浮休伸手拍拍二酉的肩,“我去跟凤大哥赔个不是,想这点面子他还能给。”
  解药在旁一直若无其事地看着事态发展,听到这里,接口道,“我道什么难事,不就是一瓶酒么。既是浮休弄撒的,我替他赔给你就是。”
  这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都让人不能不服。
  二酉立刻拉住解药的手:“老兄,你真的有?那可太。。。”
  解药不着痕迹抽回手,慢条斯理:“一模一样的当然不可能,顶多年份差个两三年,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见二酉欣喜若狂,浮休不由摇了摇头,这白吃的午餐只怕另有玄机。
  果然,解药做出一副哭丧的表情,“那你能在浮休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么?他生我的气要赶我走呢。”
  二酉果然上当,为解药主持正义,不是二酉重利轻友,任谁见了解药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都会觉得是浮休对不起他。
  “浮休,你弄撒了我的酒我都不计较了,而且这位老兄是帮忙弥补你犯下的大错也,你干吗还为难他?”
  可怜浮休百口莫辩。
  解药计谋得逞,对浮休使了一个沾沾自喜的眼色。对二酉说,“借电话一用。”
  此时莫说他借电话,就是借传家宝,二酉恐怕也给。
  解药拨了号码,对着话筒低声说了几句,抬头问,“有地方停直升飞机么?”
  二酉道,“房顶就可以。”
  解药又交代了几句,放下电话,“即刻就到。”
  二酉大喜过望,豪气干云:“大恩不言谢,兄弟,从此你若是有什么事,只要说句话就好使!”
  浮休哀愁地想,他表演完了,大概快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索性一言不发,走到一边去看客厅里养的鸟,谁知他也跟了过来,伸手要逗那鸟。
  浮休心好,奉劝他,“我是你就不那么做。”
  解药不信邪,“嗨,宝贝儿,”一语未了,那鸟先在他手上用力啄了一下,然后乖戾地尖声说:“去你妈的。”说罢展翅腾空而起,一边在客厅里盘旋,一边“哈哈”大笑。
  解药一脸的哭笑不得。
  二酉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五车的鸟,先学会骂人。不好意思啊。”
  解药沉吟片刻,礼貌地问浮休:“我猜你是前车之鉴?”
  浮休莞尔一笑,“我享受的待遇还不如你。”说罢伸出手去,那鸟看看他,落在他手上,阴阴地说,“你这个小呆瓜,骗你都没有成就感。”然后“呵呵”笑着飞走。
  解药大笑,“浮休,连鸟都知道你可爱。”
  浮休的抗议被由远而近的轰鸣声打断。
  直升飞机落在屋顶上,上面下来一个人,手里拿了个布包。解药接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便递给二酉。
  二酉打开一看,乐不可支。浮休在旁看的清楚,也是科纽克,只是原来那瓶是浅蓝色的沙里涅克(Salignac);这瓶则是拿破仑(Napoleon)。
  二酉眼珠一转,“兄弟,你不介意我先尝尝吧?”
  解药落落大方:“说哪里话,现下已是你的酒,自然由你随意处置。”
  二酉立刻奔进屋子,拿出个郁金香型的杯子,倒入少许,先用两只手温暖酒杯,香气溢出,醇厚却不失柔和。二酉闭上眼睛,轻抿一口,脸上表情极陶醉。半晌,方睁开眼,“吾高阳酒徒也!”
  4…5
  “别忘了无垢还等这酒。”浮休提醒,要是不说,二酉绝对能把这酒都品光。
  二酉一脸的沮丧:“别时容易见时难。”
  解药胳膊肘坚决不往外拐:“他不是答应给你一半么?那你还可以留下一半慢慢喝嘛。”
  二酉恍然,赶紧冲进去又拿了个瓶子,小心翼翼倒出一半来。
  当下二酉眉开眼笑,双手捧着酒瓶:“浮休,还有这位兄弟,你们跟我一同去无垢那里?”
  浮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酒是在自己手里毁了的,虽然现在已给顶替上,且有过之无不及,但总该自己去跟柳无垢解释一下。
  刚想说话,旁边解药开口了:“兄弟,你别怪我多口,浮休来的路上已经愧疚的要死,你就饶了他吧,再说,这件事你单独去跟那个柳无垢的解释会不会比较简单?”
  二酉思忖了一下,觉得不无道理,遂从善如流。
  浮休从二酉那里告辞出来,决定先回家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想起二酉曾说,卦不准愿赔一百。他家没给他赔光了还真是奇迹。
  解药看他出门扬手叫了一辆车,急忙也钻进去。
  浮休转头看他,“你到哪里?先送你。”
  解药咧嘴一笑,“咦,我们不是一起的么?”
  浮休实在不想在车上跟他讨论没建设性的话题,“解药,你我非亲非故,如今事情已了,各行其事如何?”
  解药露出受伤的神色:“浮休,你我虽没共生死,好歹也算患难过,你怎这样对我?你如何忍心?”
  浮休知道他做戏的本领,也不做声,只盯着他眼睛。
  解药捂上眼,“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说罢一笑,竟真的下了车。
  浮休心想夜长梦多,吩咐司机立刻开车。反光镜中见到解药还负手站在那里,身影渐渐变小。
  浮休坐在车上,一直想着解药。此人言语滑稽却不造次,行为夸张却不唐突,举手之间招来直升飞机送名酒,兼且机变百出,行事颇多令人意外之处。
  刚才本以为他必会跟自己厮缠良久,没想到他竟如此容易放弃。想到以后未必会再见到这么精彩的人物,浮休心里,居然淡淡地升起一丝怅惘。
  车子到了浮休家门,他却仍是思绪如麻。索性不下车,告诉司机:“去公墓。”
  进了公墓大门,浮休便觉得头脑一清,与一般人不同,他喜欢这里的空气。子不语怪力论神。浮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再说,如果要迷信,公墓其实是风水最好的地点,三面依山,一面傍水,四野开阔。而且,这里睡着他的母亲。
  来到母亲墓前,照例清洁一下碑上的灰尘。浮休便坐下来沉思。
  浮休母亲在他童年时身染重病,终于不起。父亲另娶,浮休可以理解,但是不至于心急到不出百天吧?他们是一见钟情还是暗渡陈仓浮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母亲尸骨未寒,便只见新人笑,他不明白父亲的心理。
  君在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从那时起,浮休知道,爱情只是神话,世间并无真爱。
  他父亲结婚那天,浮休在楼上没有下去。听到楼下宾客喧闹声,浮休流着泪念白居易的《太行路》给冥冥中的母亲听,替母亲不平,
  二次小登科,他父亲高兴之余喝的有点多,竟然手携新夫人上楼,对浮休说,“来,儿子,叫妈妈。”
  浮休擦干眼泪,开了门出来,镇定的对他父亲说:“男人可以娶谁都是老婆,可是孩子不能管谁都叫妈妈。”说罢关上了门。
  不能说孩子稚嫩的声音毁了春宵一刻,但至少让它贬了值。
  第二天,幸福的新郎把儿子叫来,“你也大了,在家里也不方便。不如搬出去住吧。”
  十岁的浮休从此自己有了房产和钞票,却失去了双亲。
  浮休没有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日子。但再少年老成,他依然是孩子。想母亲,就来公墓哭。有次半夜三更睡不着跑来看母亲,想着想着不由得大放悲声。
  人已闭门鸟已栖,黄昏冢畔孤儿啼。
  结果,把也来给母亲上坟却一觉睡过去的二酉给吓醒了。
  浮休不接受二酉对他的批评指正同时也拒绝了二酉索要精神赔偿的无礼要求,于是二酉试图用武力说服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