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3-06-28 13:58      字数:4783
  张安世一眼便知这人手段非同一般,也就停下了脚步。
  大蚂蚱可不吃这一套,看这个人说话像女的,个头也不高,还又瘦瘦的,于是一个“蚂蚱扑蝶”,想将珠儿扑倒。
  珠儿一个闪身,将脚一伸,向上一挑,那大蚂昨蚱便“扑通”一下,扒到了满是猪蹄猪骨头和骨头汤的案子上。
  张安世大怒,抬起腿来,向案子猛地一扫,那案子连同大蚂蚱,便向门口的珠儿移去。
  珠儿大吃一惊,急忙跳起,手扒着大门上框,将身子提起。只见那案子带着盘盘碗碗,早以旋转着,冲到店门之外。而大蚂蚱的一条腿却被门挡了一下,没能在案子上扒稳,连同几个汤碗,哗哗啦啦地迭在地上。
  田大领班早已惊醒了,他认得突然出来打不平的是什么人!于是脱口大叫一声:“珠儿!”
  珠儿没有理他,她纵身一跳,落到地上,然后刷地一声,从身后拔出那把寒光剑来,便向张安世冲去。
  张安世听田大领班叫那人“珠儿”,早就吃了一惊,再看一眼倏然疾至的寒光宝剑,可不是么,正是东方剑法中的“疾风劲草”!张安世带着朱环儿,急忙一闪一挡,朱环儿的头发,已被珠儿的剑削掉了一绺。
  珠儿急忙止剑,她不愿伤着无辜。
  张安世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田大领班,一脸的杀气全然散开,他绷着脸,对田大领班说:“何必,这又是何必呢。田大领班,张爷今天给你留个面子。大蚂蚱,起来,走人!”说完,他将手中的女子往珠儿身上一推。
  “张爷,您在长安可从来没这样……半途而……废啊!”大蚂蚱一面从碎碗渣子上爬起来,一面结结巴巴、迷惑不解地说。
  张安世伸手将大蚂蚱提了起来:“什么废不废的?再多说一句,老子废了你!”说完疾如旋风地离开了屋子。
  田大领班急忙走过来:“珠儿,你真厉害!连张安世这恶少都怕你!”
  珠儿先没有理他。她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孩朱环儿,一边为张安世匆匆离开而纳闷儿。
  正在这时,傅介子踏着盘子冲了进来:“珠儿,珠儿!你在这里!和谁打架呢?你没事吧?”
  珠儿感激地看了傅介子一眼,她知道,自己没能如期到达舅舅家,傅介子可能到山上没找到,又跟着找到这儿来了。真难为他。
  正在这时,外边跌跌撞撞地又跑进一个人来,只见他头上包着一大块白白的布,白布上还渗着鲜红的血!他刚进门,便大叫道:“环儿!环儿!我说不让你出来,你偏要出来,他们没把你抢走,真是万幸啊!”
  那人一抬头,不仅看到了朱环儿,也看到了珠儿,他的嘴张得好大好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珠儿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田鸿鹄和傅介子也盯着那个血色大头,看了一眼,也大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人,正是羊屎蛋儿!
  不须多说,三言两语,大家全都明白了:朱环儿是羊屎蛋儿的相好,张安世昨天要抢朱环儿,朱环儿他爹朱大锤和羊屎蛋儿两个没让他抢走,却也没打过张安世,一个断腿,一个包头,还得让朱环儿回家伺侯着。怪不得田鸡今天一大早就听道儿的胖老婆在家里骂,说羊屎蛋儿又滚到朱大锤家中去了,而且一夜未归!道儿的胖媳妇认为朱大锤与他杨家并非门当户对,因此对这门亲事很有看法,还逼着道儿去把羊屎蛋儿找回来,要拿着家法打狗鞭儿好好地教训他一番呢!
  第二十九章  殷殷石榴花(之三)
  太史令府,静俏俏的。
  司马迁面对着一堆竹简,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那竹简的开端上,写着“李将军列传”五个大字。司马迁拿起一块新和书简,想在上面写些东西,可提笔老半天,又将笔放到一边,他拿起那此早已写好、已用线编成一串的竹简,又看了起来。
  司马迁没事的时候,喜欢看自己的文章。尤其是他在文中用自己的语言,或借别人的语言,对某些人物的评议,他更是看之再三。“李广将军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李信,秦时为将。……”李广的祖先叫李信,可在李陵之前,又出现了个赵信,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么?李广年轻时,曾随文帝射猎,他冲锋陷阵,搏击猛兽,英勇无敌,文帝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到了景帝的时候,李广有幸跟随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李广破寨拔旗,功勋卓著,应提升为将军,可惜这个任命却被大军统领、景帝的弟弟梁孝王刘武压了下来。后来匈奴屡屡犯边,景帝才想到有个英勇的李广,于是让他去上谷当太守。这一下李广有了事干,只是哪里有匈奴出现,他就在哪里与匈奴战斗,大仗小仗,能打起来他就高兴,总之不能让匈奴占便宜,可李广也没有什么大的战绩。公孙贺的叔叔公孙昆邪当时从边关回来,曾对年轻的武帝哭着诉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也!”当时不是打仗的时候,武帝怕李广真的在小打小闹中失去了性命,于是便将他调到离匈奴稍远一些的上郡。没想到李广到了上郡,匈奴也就突破上谷,侵犯到了上郡。武帝那时正让卫青和公孙敖在上林苑中秘密训练士卒,与此同时也将身边一位名叫荣章的大内高手,派到李广那里熟悉战阵。不料那个荣章也是个急于邀功之徒,有一次他在上郡山中发现了三个匈奴人,便带着几十个人马去捉拿。没想到那三个匈奴人十分了得,带着汉兵三拐两绕,进了山中,于是三人不时地放箭,竟将荣章所带去的几十人马,一一射死射伤,最后只有荣章一人,拉着个瘸腿,回到李广身边求援。李广听了这事,大声叫道:那三个匈奴人肯定是射雕的英雄!于是李广亲自带着十多个铁甲士兵,再去追赶,在边境地带,终于发现了那三个勇士。李广让士兵们从两边围着呐喊,他自己却在百步之外的地方与匈奴的射雕英雄展开了对射。结果匈奴三个人的弓力有限,射不到李广站的地方,而李广一副强弩,势如破竹,却将三个匈奴人中的两个射死。剩下的一个举手投降。正在这时,突然出现匈奴数百铁骑!荣章和汉军们惊慌失措,劝李广快点儿撤离。李广说:此时我们若要撤退,匈奴快马追来,我们个个都是他们囊中之物。我们不如下马解鞍,在山头上睡大觉,吃东西,拉屎撒尿!这样匈奴会以为我们还有许多埋伏,绝对不会出击!荣章等人觉得有理,于是便抖着身子,率先在山头上撒了一泡冷尿,哆哆嗦嗦地装起引诱匈奴的样子。匈奴果然不敢进军,到了夜晚,李广便和荣章等人撤回了上郡。那是何等快意的壮举啊!司马迁每每写到这儿,读到这儿,热血都要沸腾一番!
  然而李广将军毕竟死了,死得是那样无声无息。司马迁知道,李广生来性情率意,带兵打仗,从来不讲究布阵,也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军士们行军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打起仗来,怎么有利就怎么干。他曾经在深夜里,把石头当作猛虎,一箭过去,訇然石开。然而天亮之后,再去查看,那只箭的箭头已钻到了石头里面,两个士兵都没拔出来!李广对待士兵犹如父子兄弟,渴了同饮一飘水,病了先让士兵们用药,他甚至给受伤的兵士亲自洗伤疗病,让士兵们涕泪横流。所以我司马迁要在你的传记中说:“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别看这些士兵平时像乌合之众,随由自便,可一旦打起仗来,却个个都不要命,英勇无敌。想到这儿,司马迁明白了,李广和卫青比起来,卫青是个彻头彻尾的阵地战大师,他那严明的号令,严肃的军纪决定着只有卫青才能成为统率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而李广只能做一个孤胆英雄和游击将军。是的,李广所打的每次战斗,都不是大仗,他自己从来不去统计自己的部队消灭了多少敌人,以至于每次皇上表功,都觉得李广虽是勇猛可佳,却战绩不明不白。尤其到了卫青、霍去病这两位后来者大破匈奴的时候,老李广要么被匈奴俘去再逃回来,要么自己负气而走,不要说战绩难比卫霍,就连公孙敖、苏建、李息、李沮、张次公之流都无法提并论,老将军啊,就像出猎一样,每次收兵回来,人家的马上都驮着成堆的战利品,而你却在领略了射杀过程中的惊险和快意之后,双手空空地回到皇上身边,还时不时地让人为你捏一把汗,你让皇上如何赏赐你,给你立功,给你封侯呢?倒有你死之后,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皇上的怜悯,给你那个无能的弟弟李蔡换来了拜相封侯的良机。尽管李蔡没得好死,可他毕竟做过几年天下笑骂的丞相,可老将军你坎坷一生,留下的却是陇西戈壁滩一样的桀傲不平!您的儿子李敢冤屈地死去了,没能继承和光大您的事业;只有您的孙子李陵,才是您的生命光芒的延续。李陵他有您的勇猛果敢,同时又在卫青大将军的手下受过训练,只有他,才能将您的灵活与机智与卫大将军的严整与周密结合起来,成为我大汉卫霍之后的又一个擎天之柱啊!天下别人可以不知,可我司马迁却深深理解,李陵在无奈之际身陷匈奴,就像老将军您当年被匈奴人用网子套住置于二马之间一样,只要发现可乘之机,李陵会和您一样,割破身上的绳索,机智勇敢地、让人瞠目结舌地飞回来的!
  想到这儿,司马迁用手捶了一下案子,将桌上的笔和几块竹简全都震落到地上。司马迁没有去捡它们,他不想写了,他要等待,等待他盼望的奇迹出现之后,再接着完成这篇《李将军列传》!
  随着司马迁的拳声消失,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那些被震落的笔和竹简。司马迁以为是女儿虹云,便拉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
  那少女抬起头来,红着脸,注视着司马迁。
  原来她不是虹云,而是任安送来的江南女子,她比虹云只长那么一点,她的名字叫随清娱。
  “姑娘,对不起,我以为是虹云呢。”司马迁有些抱歉地说。
  随清娱的脸上更红了。“大人,您何必这么说呢?自从任安大人将妾送给你,妾便是您的人了……。”
  “不,不……”司马迁将自己的手从清娱的胳膊上拿开。“清娱,你还是个孩子,你才十五、六岁。”
  “大人,清娱可没把您当作父亲来看……虹云虽把我叫姐姐,可她悄悄给我说过,只要大人你愿意,她随时都会改叫我姨娘……。”随清娱说着,脸上的红云迷漫起来。
  “不,不,再等一等,等任大人送的那盆石榴花,开了以后再说吧。”
  “爹爹!任安大人来看你了,还带着一位伯伯!”虹云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
  司马迁急忙放下随清娱,从里屋走了出来。走到外屋,他便吃了一惊,马上纠正女儿的话说:“虹儿,这哪里是又一个伯伯,你该叫爷爷,叫东方爷爷!东方大人,该子长前去看您才对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子长,你如今是皇上重点看管的人,怎么可能出门看我呢?老夫到是无官一身轻,想到哪儿去哪儿!”东方朔好像是在提醒他。
  司马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个失去了自由的人,而东方朔则是彻底自由了的人。他苦笑一下,然后请东方朔和任安就坐。
  草原之上,苍鹰翱翔。
  公孙敖带着他的三千精兵,昼伏夜出,从受降城向西北方向悄悄进发,两夜之间走了几百里路,终于来到狼居胥山东侧的一个林地里。黎明时分,公孙敖命令部队不准点火烧饭,他们身上带着足够吃上一周的干粮。
  天近中午,战士们都睡得昏昏沉沉的,战马也在树林中卧着休息,公孙敖睁开了眼睛,用手捅了捅身边的两个年轻人。那两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公孙助和郭昌的儿子郭穰。他们睁开眼睛,随着公孙敖悄悄走向树林边缘。
  按时公孙敖的计算,脚底下这座山一过,就应该是当年被催毁了的赵信城。这儿虽然没有多少匈奴驻军,但肯定会有亭幛存在,在那里捉上一两个匈奴斥侯,弄清情况要紧。别看公孙敖已经六十四岁了,白发皤然,大有当年李广老将军的风采;可是打起帐来,他的主意并不多。是的,他小的时候听哥哥公孙贺的,大了以后听皇上的,再往后听东方朔和卫青的,到西域打仗就听霍去病和张骞的,一旦让他自己做主,他就死守。他上次领兵守住了受降城,让匈奴儿单于白白地包围了许多天,最后不仅没有攻下城来,儿单于自己还病死城外。这次公孙敖没法守了,武帝命他孤军深入,要弄清楚李陵到底是真投降了,还是被匈奴关压着!
  公孙敖看了看眼前的公孙助和郭穰两个年青人,于是想到了东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