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3-06-28 13:57      字数:4738
  独有的和山体一色的玫瑰红响尾蛇、凯巴布松鼠。山野安静清洁,游人温文尔雅,所有饮料听、包装纸等废弃物都被各自主人收进垃圾袋,装上汽车带走。游客男女老幼尽有,开车兜风后挽起裤腿背起行囊爬山涉水,或手捧导游书按图索骥、录像拍照……写此文之际,我爬香山看“西山晴雪”,发现登上鬼见愁的大多是些古稀老人和中小学生,绝少青壮年。登顶的学生不是享受清新空气饱览秀色,而是围坐一处在寒风中拱猪、三仙、锄大地。而海拔仅570 米的鬼见愁也修起缆车索道,真是大杀风景。让我感叹“帝力之大如吾力之微”。
  大峡谷像一本巨书立在地上,沉积岩断面每一页的海底沉积物都说明桑田之前曾为沧海,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的主角——恐龙的化石在这里算是年轻的。层面挤压、风化水流,使沙岩弯曲、断裂、衔接……持续地变化,每1000年都要发生一次巨大岩崩。
  一条名曰光明天使的崎岖小路直通谷底,这条路原本是印第安人留下的崎岖小径,100 多年前退休伐木工人约翰。汉斯将小径拓宽修整,成为闻名于世的旅游路线。从峡谷步行到谷底至少得一天时间,为方便游人,当地出租田纳西走马供游人骑乘,这种善走的动物极为温顺,老马识途早已熟记往来的道路。据旅游手册介绍,自1900年以来它们从未失过蹄,绝对保证游人安全。现在徒步穿行大峡谷名曰探险,但实际上无险可探。100 多年前约翰。威廉。鲍威尔少校的探险时代已千金难求。
  南北战争使35岁的炮兵少校鲍威尔失去左臂,1869年他召集9 位弟兄在怀俄明登船下水一路向南,沿未经勘察过的科罗拉多河漂流而下。暗礁险滩将木船撞碎,人和面粉被激流卷走。这位军官探险家自学地理,在没有任何复杂仪器的情况下,靠观察夹层沉积的石英岩和泥层,解释大陆板块上下错动、沙流的切割作用。在分离峡谷,鲍威尔少校的副手三个逃跑,三个被印第安人杀死,鲍威尔靠独臂攀上崖顶死里逃生本身就是奇迹。他98天的历险日记公开发表后广泛流传,促成国会通过法案正式建立大峡谷国家公园。1980年大峡谷被列人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陆块碰撞形成落基山、科罗拉多高原和加利福尼亚湾。狂暴的科罗拉多河发出雷鸣般巨响,在谷底左冲右突就像一群奔腾的野马。河流夹带着泥沙和雨雪冰雹,用400 万年时间切割出大裂谷,卡车大的巨石坠人谷中汇成泥石流,冲过干涸的峡谷,液体般飞流直下形成众多的湍滩,也形成平和如镜的湖面。立足未稳,马上又被新一股湍流冲走。我一人面对百丈绝壁,对过去未来充满好奇,欲壑难填。
  美国人已在科罗拉多河上修了15座大坝,自以为按科学办事保护了自然生态,可引进虹鱼同时灭绝了土生鱼种。水力发电使河滩流失,失去了春天洪水带来的肥沃滩地,许多物种灭绝。大峡谷的声音与颜色本身浑然一体,人绝不能看一眼就自称了解大峡谷,必须一个月一个月地跋涉,一年一年地生长其间,才能感觉到大峡谷的声音,建立起崇高的自然概念。行走其间,尽管我的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却越来越接近自然。
  病宿大峡谷,没医没药没了希望
  入夜,我将车停在海拔偏低的山里体会大山呼声,虽然刚刚11月,可两条毛毯根本抵御不住美国西部凛冽的夜风,我打开汽车暖气,温度虽然大为改善,可沉重的马达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破坏了大峡谷应有的安宁。与我同样露宿车中的游客大概还不仅一二,此起彼落的汽车引擎声不时传来,又被浓密的夜雾吞噬。
  想不到这一夜露宿竟让我咳嗽不止,尽管我服用了各种超剂量抗生素,可就是制止不住。我到一家药店买药,可又不知道药的英文名字。而且美国药铺除架上明摆的不关痛痒的小药瓶外,都得要处方。而咳嗽是我1988年在秦岭抓熊猫落下的陈年老疾,每遇严寒必沉疴泛起,喉咙红肿狂咳不止,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冬天。以往出差在外,总是自己在药店买些高效抗生素超剂量吞下去,一般能遏制住炎症。可美国药店却不肯卖我急需的虎狼之药,除非有美国大夫全面诊断后的处方。我既舍不得看洋大夫浪费美元,更没时间盘桓下去。任我花言巧语,卖药的老头儿端着张大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副誓死捍卫美利坚法律的神圣表情,以至于让我自己都觉得继续请求下去有失国体。
  1995年冬,我到神农架找野人,感冒引发肺炎烧到40℃,大雪封山无医无药,《十堰报》刘承秉报告市长,才给我弄来个炭火盆。当地宇豪公司万老板翻山越岭把我送到房县县医院,平生第一次输液点滴。我想象中的点滴有雪白的床单、安静的病房、长发纤指的女护士……可我却靠墙瘫坐在地。墙壁分不出原色,三个混浊的输液瓶挂在墙壁的钉子上,大夫呵着哈气蹲在炭火盆边给针头消毒。三瓶凉水注入体内,半个身子已离冰点不远。
  现在面临的科罗拉多峡谷远比神农架更陌生可怕,透着异邦非我同类其心必异的隔阂。与国人古道热肠不同,冷冰冰的法律比崖壁还残酷无情。没医没药没了希望,备感一人远离祖国举目无亲的无助。害怕炎症继续下去开不了车,我翻箱倒柜把车里能穿的东西全包在身上,又在急救箱中翻出一瓶装满椭圆药片的瓶子,揣摩是消炎抗菌药之类,吃了半瓶,疯狂地喝水,之后打嗝放屁折腾了半宿,竟退了烧。
  我这人自幼笃信西医,觉得西医再痛苦也是享受科学,而对中医则敬而远之,记得鲁迅父亲是被中医治死的。可莫名其妙,美国抗生素就是止不住我的干咳,我一路从大峡谷咳到了华盛顿。洋大夫抽了指血、耳血,还用钢针在右骨盆做了穿刺,结论是我白血球和血小板已远远低于常人极限,严禁我再服抗生素的同时,怀疑我在什么地方受过核辐射。
  一直到回国向《世界博览》任主编交稿子我还时不时咳上两声。迷信国术的任编听说我被人穿了刺勃然大怒,仿佛我偷签了《马关条约》。当即把我押赴著名中医赵展荣大夫处,把脉看舌苔、望闻问切之后,20块人民币买回五大包草药,用砂锅先泡后煮,一周内竟止住了华盛顿奈何不得的沉疴。而这20块在美国绝买不来五片抗生素,自然令奉行节俭、惜福吝啬的我喜不自胜。赵老先生学贯中西,说西医在取样、化验。透视、B 超。穿刺治人之后可以把病变穷其究竟、洞若观火,可在处理病源上除了消炎只有开刀,切一块少一块,甚至束手无策。中医则将活人看做一个浑然整体,将肝心脾肺肾分为木火土金水,分青赤黄白黑五色、依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东西南北中排列,透着玄机。中药也玄中带雅,只是不可说破,例如伏龙肝是锅灰、五灵脂是鸟屎、金汁是尿……,到现在我竟添了个毛病,觉得任何物件一进砂锅就神头鬼脸十分可疑,连酷爱的砂锅豆腐也不敢再吃。穷其病理,赵老先生说我是“有邪”,故要“祛邪”在先,“调中带补”在后。说得我做贼心虚,一连好几夜检讨自己胡吃海塞四处漂泊,上午拜清真寺下午又游犹太神殿,还是招惹什么人染了邪气,侵了无神。有一点可以肯定,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子夜寒风侵入病体,乱了方寸。西药医头医脚不得要领,抗生素和白血球一场混战,弄乱了全身经络。
  告别科罗拉多已五年,我的身体回来了,我的魂儿至今似乎仍飘忽其间,徘徊谷底。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我推开车门,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光明,扑面而来的冷流非雨非雪非雾,一下就弄湿了我的全身。我突然发现汽车后视镜中的我奇瘦无比、目如点漆,背后是科罗拉多芬芳多星的夜空,“秋风吹渭水,落叶下长安”。这里是幽灵出没的世界,看不出生命和非生命的区别。如老罗斯福所言:“它无可比拟,无法形容,在广阔的世界上绝无仅有。”
  人在旅途
  在美国听到喊“唐老鸭”,
  我环顾左右不敢贸然答应
  1996年11月8 日,我在科罗拉多大峡谷度过恐怖的寒夜,终于又见太阳的感觉至今令我战栗不已。那天清晨,我被彻骨的寒风冻醒,迷迷糊糊地睁眼望去:远在天际的血红太阳正飞速狂奔,脚底下乌黑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伸展开每一条裂缝,面目狰狞。暗夜在朝霞的肆意挥洒下悄然隐去,崇山峻岭、险峰深壑旋即被旭日涂上一层浓重的血色。重叠的远山就像宰杀后随便丢弃在沙漠上的动物内脏,黑红分明,穿过厚重的晨雾,向田野释放出血腥的气息……
  钻过寒雾,我在LIPN POINT观景台附近一处公厕回归自然之后,不得不佩服美国公共服务设施的先进。大峡谷公园门票只有10美元,相当唐氏农场农业季节工一个多钟头的工资,可仅厕所服务一项就物有所值。尽管这里穷山秃岭的公共厕所一律无人看守,但个个干净得让我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不但没有我早已习惯了的呛眼睛恶臭,更不见尿水四溢沧海横流。illAN oINT虽为不发达印第安保留地,但其古朴的厕所却拥有发达大都市才有的抽水设备。厕所内暖风、热水、卫生纸一应俱全,卫生纸还分擦屁股、擦手两种,供消费者自由选取足量供应,让初来乍到的我挺不好意思。记得多年前一位来北大留学的美国老兄,首次上中国厕所,事毕才发觉最高学府厕所内不备手纸,情急之际临危不惧,撕下自己衬衣口袋应急。据美国报刊介绍,美国纸销量历来稳踞世界第一,数以百计的造纸厂日以继夜地吞噬掉美国高平原一望无际的优质长绒棉,吐出源源不断的优质卷纸。现代化强国是以巨大资源消耗为基础的,我真担心12亿中国人一旦全部过上抽水马桶、每天洗一个热水澡的小康生活,光淡水就供断上。
  方便的时候我开始胡思乱想,极力寻找这里与我家乡的各种差别。显然,物质文明极度发达的大峡谷人的精神文明,已经轻而易举地进入自觉境界。即使在回归自然的五谷轮回之所,也不必“请站到小便池上”、“请勿随地吐痰”等标语提示,更无需戴红袖标者罚款监视。此外,这里人力资源极为有限,找不出多余的闲人戴红袖标上街罚款或搬把椅子坐在一旁监督。不像我们人口太多,连拥挤憋闷的电梯间中,也必有一位不苟言笑的大妈正襟危坐,手执一根包了橡皮头的小棒,“奉上级指示”在规定的时间、楼层时走时停地为人民服务。
  走出厕所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唐老鸭”,侧耳细听,分明还是汉语。由于这里是美国本土,我想唐老鸭自然很多,即便是汉语也说不定是呼唤哪位旅美华人。人家美国伦路不拾遗,我来自文明古国更不能随便捡拾别人的称谓。不料“唐老鸭”之声不但不绝于耳,而且由远而近迎面而来,直到当头棒喝,我这才恍然,这“唐老鸭”的确是我。
  拦住我去路的是一对漂亮男女,年龄与我相仿可精神面貌远比我年轻,看着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厢故人。后经来人自报家门,才认出竟是原新华社同事袁勋、黎鲁波夫妇。
  袁勋、黎鲁波两位原是新华社特稿部记者,15年前绝对属于新华社思想自由的青年才俊,由于志在鸿鸽而留美。现在学业有成又曾经沧海,眼看着干新闻前途渺渺,索性定居波士顿改行做起汽车生意。日前夫妇俩休假,从波士顿飞到拉斯维加斯,又租了辆福特玩到这里。老同事相遇免不了提携后进,用美国人的直率称赞我的狗屁文章虎虎有生气,说美国的《华夏文摘》也有连载。我则坚持国粹,虚情假意地客气,自谦摄影记者不懂写作,偶尔为之也是大家不屑一顾的小把戏,双方立在崖边一捧一谦,把本来简单的老友重逢弄得怪不好意思。
  现在分析起来,都是由于平素我在国内早已百炼成钢戒骄戒躁,来美国后惯性使然积习难改,不料却被美国化的前新华社同事看做过谦而“虚”得可疑。站在悬崖边我猛然发现,东西方文化差别如此之大,导致截然不同的生活结果,而这其中的巨大差距,命中注定萨达姆与克林顿对话比登天还难。踌躇间两位同事盛情邀请共进早餐、看大峡谷全景电影……可在他们面前,我东方人的羞怯本质一再显现,瞬间失去单人独骑在洋人堆里乱闯乱钻的作风。
  此后,我多次发现自己的适应力就像一块兔子肉,与鸡炖鸡味、与鸭炖鸭味。混迹洋人中间,我胳膊上的汗毛也能立起来扎人,可一回到同胞中间仍然是我妈俯首帖耳的乖儿子。
  警察平端大号柯尔特手枪,
  让我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别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