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1-02-17 19:34      字数:4735
  “半夏,这到哪里了?”杜弯弯随口问道。
  半夏陪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帐往外面看了看,下车问了问周围人,之后,回来禀告说:“回殿下的话,是胡姬的酒肆,有几个匈奴人拉她去府上跳舞,献给他们的主人,胡姬不愿意去。”
  杜弯弯皱眉,半夏口中的胡姬只有一个人,就是卖酒的绿珠。
  杜弯弯总是溜出府来玩,胡姬的酒好,舞跳的也好,人也好,一双碧绿的眼睛总是像望到人心底去了。弯弯喜欢胡姬,喜欢和她说话,胡姬的官话说的不好,像是大舌头一样绕不过来,很多时候总是听弯弯讲话,她就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温柔地笑着听着,给她倒酒。
  “哪来跑来的匈奴人,那么无礼?”杜弯弯不悦道,她经常来找胡姬,虽然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胡姬是她昭阳的好友,还没有人敢打胡姬的主意。
  “回殿下的话,好像是匈奴使馆那边的人,他们自称是使臣的人。”半夏压低了声音,不希望惹上祸事,但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家郡主的脾气,话到嘴边也劝不出口。
  酒壶碎地的声音,匈奴人凶狠的话语,虽然听不懂,但是料想不是什么好话,胡姬嚷着“不去不去……”那声音显得就像是汹涌大潮中沉浮的小小浮萍,显得那么微弱苍白与可怜。
  小指的指甲划破障面的团扇,素白的团面上划了一道突兀口子,杜弯弯“啪”的一声,将执扇敲在窗帷上,眼神冷若冰霜,眯了眯眼睛,冷声:“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放了胡姬!天子脚下,还轮不到这些蛮子这般放肆!”
  半夏只得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对着侍从说了什么,然后侍从们跟着,走向了酒肆。
  杜弯弯端坐在马车内,脑海中想到的是那双湛蓝眼眸的人,他是那样冷然,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提不起他的兴致。他是那种连笑容都冷淡的人,怎么会这么纵容手下?还是说他也是那样凶恶的人,也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
  “雁回……”杜弯弯默默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感受到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如同注视着猎物一般的眼神,杜弯弯不喜欢这种注视,生生地打了一个寒战,真想这辈子都不要碰到这个人。
  不一会儿,半夏回来,神色间犹犹豫豫,道:“他们说,要放过胡姬也是可以的,除非……”她吞吞吐吐,不敢将下半句话说出来。
  杜弯弯料想匈奴那边不肯放过胡姬,当下冷哼道:“说吧,他们怎么说除非什么?要是想要银两的话,给几个钱打发了就是。”杜弯弯见半夏为难,只当是对方狮子大开口,开了很高的价格,弯弯续道:“回头让李嬷嬷往库房里多取些银两。”
  “不,殿下,不是。”半夏摇头道,为难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那是什么?”见半夏这样吞吞吐吐,不由怒问。耳边是,车外胡姬嘤嘤的哭声,粗野的匈奴汉子一直骂骂咧咧的荤话,饶是杜弯弯沉静异于旁人,也不由怒上心头:这里是赵国,就算匈奴再强盛,也不容他们这样放肆和嚣张!
  半夏只好照实说:“那几个人说,除非殿下去……他们说,殿下你一定比胡姬更加……”
  半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微不可闻。说道后来低下了头。
  原来那几个匈奴人见半夏貌美,又见车马华贵,听到车中有女子的声音,侍女都如此貌美,料想主人就更加了,不由起了歪念。
  杜弯弯懂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想将她代替了胡姬,送去给他们的主人玩乐,竟是将她也视为玩弄之物!
  杜弯弯怒极反笑,美丽的脸庞上勾起一个阴狠的笑容。这几个匈奴人休想在她手下讨好了去,她必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的。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赵国人大多如此,喜欢围观。胡姬只是哭,那几个匈奴人已经对胡姬没有了兴趣,转而围着杜弯弯的马车,不怀好意。
  马车旁,长公主府的侍从们按着剑柄,争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另外一架马车赶到。先前那几个嚣张的匈奴人一下子像漏了气的皮球。
  马车里,走下一个白衣蓝眸的男子,气度冷然如雪,冰冷得好像折子戏里的上古战神;眼眸若冰,冷冷地扫过那几个闹事的匈奴人
  来者正是匈奴使臣——雁回。
  他身边亲随簇拥,他穿着简单的服饰。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白昼已经结束,长夜将至未至。他的轮廓一半隐藏在夜色里,整个人显得深邃又立体,他的神情莫辨,一言不发地抿着唇。
  竟然是他来了。
  杜弯弯心下有种不好的感觉,一开始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枭傲冷漠,对她不屑一顾,救下她之后也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就走,毫不留恋,好像没有长眼睛,好像看不见弯弯是个美貌的小姑娘,杜弯弯不由有些被吸引,被他身上那种磊落、那种枭傲所吸引;第二次再见的时候是在宴会上,他那时候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用那样无礼的眼神看她,好像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杜弯弯确定,第一次相遇是偶然。
  杜弯弯也确定,这个人是为了某种目的才会在夜宴上露出那样的神色。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可是杜弯弯嗅到了阴谋、嗅到了不怀好意的味道。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让她感觉很危险,她心里有些怕,所以她前一刻还想着,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要碰到他。
  她端坐在车里,同样一言不发,透过车窗边缘的细缝,可以看到车外的雁回,然而,杜弯弯只是端坐着,敛眉低头,竟是一眼也不看去。
  跟随在雁回身边的随从,满脸的络腮胡子,生的高大威猛,好像一座山一样。他三言两语地将事情问清楚,给了那几个匈奴人大大的大耳刮子,那几个人一改刚才的嚣张气焰,连还手都没有。那侍从仍不解气,狠狠地踢了几脚,一直把那几个人踢得抱头倒在地上求饶。
  雁回就这样垂眸看着,什么话都没说。
  车内,杜弯弯同样垂眸,看上去什么波澜都没有,然而,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指甲抠到了手掌的肉里,痛的厉害,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沉静。她是知道的,她怕雁回。
  随后,那几个闹事的匈奴人被拖了下去。
  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去,夜市已经开始,灯火在街头点亮,街上变得热闹。
  雁回站在那里,又像是隔绝在这热闹之外,柔和的灯光照着他的身影面容,将他冷峻的面容也柔化了,变得看上去是那样从容安详,湛蓝的眼眸像这夜慕的颜色一样宽广、深沉,眼眸中眼神变幻不定。他没有拦住她车马的意思,也没有放行的意思,看上去举棋不定。
  杜弯弯支了支半夏,然后疲惫地靠在车壁,低声道:“我们走吧。”
  半夏恍然,点头,让车夫继续走。
  马车“哒哒”地起步,走出了一段距离,杜弯弯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抠到肉里的手指甲松开。
  回眸透过细缝往外看去的时候,看到雁回还站在那里,好像连姿势都不曾改变,灯火阑珊,遗世**的枭傲和孤独。
  就在这时,杜弯弯看到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侍从骑马追赶上来,在她们的车马前握缰,声音如钟:“姑娘慢走,我家主人有请!”
  ☆、14十四章 高山流水
  有酒肆的伙计挑了灯笼在前头引路,其实不必引路,杜弯弯对胡姬的酒肆再熟悉没有了。伙计的灯笼明晃晃的,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杜弯弯跟在后面走着,雁回走在身边,淡淡的,没有神情。沿着酒肆的青砖路一直往后走着,绕过假山,没有往酒肆的楼里走去,而是院落里的一座小楼,朱漆红栏,周围种着几株梅花,雪尚未融化,冰雪掩映下的小楼,是胡姬酒肆最妙的去处。
  楼内炭烧得温暖,杜弯弯觉得颇为气闷,解开了披风。胡姬早已迎了出来,接过杜弯弯身上的狐裘大氅,挂在一边,然后碧绿的眼睛真挚地望着她,大着舌头,官话绕不过来:“昭阳,这次多亏了你。”
  杜弯弯心里说不出的慌乱,那慌乱是没有原因的,她微微挣开胡姬的手,勉强地一笑:“不该谢我,你应该谢的是他才对。”手指芊芊,指了指雁回。
  雁回早已落座,其他的侍从递上了热毛巾,雁回正拭了拭手。胡姬感激地望着雁回,雁回只是罢了罢手,嘴角一撇,只说了一句:“原本就是我的手下不对,我该向姑娘道歉才是。”
  胡姬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对雁回很感兴趣,笑从双脸生,脸上有两个梨窝,笑问:“公子是哪里人?”她的赵国官话说的实在不怎么样,生硬、绕口。
  雁回抬眼看了她一眼,以匈奴语回了一句什么。
  胡姬一听,原本玉容惨淡的脸上,晦暗的碧色眼眸一下子有亮光从眼底明媚起来,她开心地说了一句,整个人莹莹生辉。
  杜弯弯也跟着坐了下来,接过热手巾,桌上放着精致的西域小食和甜品,又有伙计沏上茶,那茶是西域的奶茶,在茶水里融合了浓浓的奶味。杜弯弯抿下一口茶,她听不懂他们的话,也不打算去听。随意点了几个菜,她对这里极为熟悉,点得都是这里最好吃的菜色。伙计马上退了出去,准备饭菜。
  胡姬一直笑个不停,看见杜弯弯一直神色冷冷的,胡姬会错了意,以为她自己呆在屋里妨碍了他们二人,碧绿的眼眸了然地笑了笑了笑,用赵国的官话对弯弯说:“昭阳,我去取你喜欢的梅花酒来,等着我……”说完便笑着退了出去,顺带着倒拽了门。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屋内炭火烧的那样旺盛,杜弯弯觉得自己被烘得脸都快红了,她常来这间屋子,却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这炭火是这么热……鼻尖闻到屋外梅花暗香浮动,幽幽的,不会特别浓烈,却弥远悠长,沁人心脾。她不知道雁回留下她是为了什么,也说不上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来,走不脱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大约是她内心深处想要知道。
  雁回坐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可是他在那里,就会让弯弯觉得莫大的压力。只听到火盆里的炭哔哔剥剥的烧着。屋子里是那样的暖和,叫人透不过来气。
  杜弯弯觉得心中有些气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些,窗外就是白色的梅花,有枝桠一直伸到窗口,杜弯弯闻了闻梅花的香气,心中突然安定了一些,她手扣在窗棂之上,紧紧地扣着——这是她的小动作,每当她感到紧张害怕的时候,总会紧紧地抓着手边。
  这时一阵风正好吹进来,吹得杜弯弯心中一片凛冽,桌上的小灯明灭欲熄,光影晃动,杜弯弯伸手关上窗子,雁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手覆盖在她小小的手上,她的手如何也关不上窗。风更盛,桌上的小灯马上被吹灭了……
  “你这是做什么?”杜弯弯侧过脸,皱眉,神色已经颇为不悦,眼神一下子锋利起来,一片冰冷。窗外撒下来的月辉,好像披在她身上的薄纱,她美的惊人。
  “这样才好,你看不见我,也就不会害怕。”雁回说的平静,那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就算一直生活在京城的人,咬字也未必有他精准。
  杜弯弯一下子就慌了,放在窗扉上的手从他手下挣脱下来,另外一只扣着窗的手愈加用力,紧紧地掐进去,指甲都快折断,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镇定:他知道!他居然知道!他知道她在害怕他,他将她看的那样透!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屋里这样暗,窗外有月色照进来,月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影照着梅枝,映到室内来,好像屋里也都是梅花的影子。梅影落在她碧色的上衣上,就像是开出了一朵朵墨绿色的小花。
  “为什么?”杜弯弯眼眸如霜,冷冷地回身注视着雁回,她一动,身上印着的墨绿色花影也跟着花移影动。她想知道——为什么要拦下她?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却将她看得那么穿?那么多的为什么,所有的疑问正是因为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子。
  他站在月下,湛蓝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他比她高出许多,低头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其他什么人一样。
  顾夕颜曾经问她,匈奴的使臣是不是很英俊,弯弯当时只觉得他是一个冷漠又桀骜的人,并无其他感受,这个时候,月光如影如幻,弯弯却真真觉得,这个人生的真好看。像是她在顾夕朝那里看到过的一种草药,美丽又致命,是会叫人终生无法摆脱的迷幻之物。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雁回莫名地念了这么一句。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词,弯弯极熟,她下意识地跟着念了出来。念出口之后,就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了,因为词中有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