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绝对零度      更新:2023-04-11 15:27      字数:5047
  新国甫立,不说百废待兴,却也是千头万绪。月上中天,萧栖迟仍在御书房里,听着廖公公呈报事情。
  “今儿白日里礼部去沈府提亲,瞧沈老爷那意思,像是不太愿意。”
  萧栖迟皱了皱眉,说道:“你明儿派人去礼部传我的话,立后一事昭告天下,立沈府长女沈江蓠为后。”他都当皇帝了,还不能娶一个称心如意的皇后来!
  廖公公恭谨地应了是,又说道:“祁将军这些日子没进宫是叫家里给绊住了。宋老太爷到底没救过来,如今宋府正在举丧。再有,听说祁将军的夫人是宋老太爷的长孙女,她已经与祁将军形同陌路。”
  萧栖迟相当诧异:“为何?”
  廖公公有些为难,心道人家宋家是有名的忠臣,宋太老爷不惜血溅金殿,这宋夫人想来也是个刚烈之人。可这话不好对新帝说得太直白,于是婉转解释道:“宋老太爷过世,宋夫人急痛攻心之下,想是把火都撒在了祁将军身上。”
  萧栖迟以手扶额,吩咐道:“给宋家送一副挽联,每年赏一份祭祀银子。”领不领在于宋家,但只要天下人皆知他做了这些便足够。
  ——————
  祁年没想到,眼看造反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大展拳脚实现理想,没想到在自家夫人这里栽了一个大跟头。
  战场归来,祁年兴冲冲回到家里——祈府上上下下本来都被近卫军抓了的,只是抓他们的恰好是早已倒戈的那拨,大军入城那日,他们便遭释放又回了府中。
  大军、征战、被捕、遣回,宋辛夷的脸始终木然。当刀抵在身后时,她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想面对日后这个被天下人称为乱臣贼子的丈夫。
  她一向以宋家家风为傲,虽是女子,她从不认为自己的气节逊任何男子半分。可是,她的丈夫,居然是一个谋逆之徒。
  祁年归家之时,她见到的是一个满脸倦容,双眼却神采奕奕的人。这是她曾经下定决心要共偕白首的男人。她不忍心苛责他。可是他们俩已经站在道德两岸,各自为阵。
  她说:“陛下他不是昏君。他不曾暴虐残忍,不曾浪费民力。你们的谋反,只为一己之私。你反了,哪怕你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永不承认。”
  曾经很多次,祁年惹得宋辛夷发火。她总是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行将炸开的包子,然后狠狠一拳砸在祁年身上。那拳头看上去虎虎生风,落下来却是轻飘飘。每到这时,祁年就会嬉皮笑脸说道:“老婆大人放为夫一马罢……”说着还会狗腿地帮宋辛夷左捶捶,右捏捏。
  宋辛夷性子烈,又直接,但凡有了不高兴从不藏着掖着,一定要痛痛快快骂出来才好。骂完了,也就没事了。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宋辛夷的愤怒如此冷静和克制。
  祁年慌了。
  后来,宋老太爷被人从金殿抬回宋府。宋辛夷得了消息赶回娘家,看见站在宋老太爷床边的祁年,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宋老太爷撞柱之时,祁年同在金殿。如今面对宋辛夷的哀痛,千军万马,寒光铁衣都未曾让他如此无措过。
  因为对新朝的态度,宋府乱成了一锅粥。宋家四兄弟,大老爷和二老爷主张与新皇划清界限,兄弟们就此隐退。二老爷尤其激进,恨不能也以死明志。三老爷和四老爷态度比较和缓,认为没必要得罪现在的皇帝。
  尤其是四老爷,对着大老爷拿祁年出来说事:“大哥的女婿都是一等一的功臣了,咱家想撇清也撇不清了罢。更何况我说句实在话,家里空有名声,却从未显赫过。依我说,倒不如趁着这时机,求一个远大前程,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二老爷嗖一声冲上前,狠狠一拳揍得四老爷鼻血长流。
  他捂着鼻子,指着二老爷,跳脚骂道:“老二!你狠!”骂着,就要往上扑。急得大老爷和三老爷赶忙从中解劝拉扯。
  连丧事办得都不太平。
  四老爷待祁年极为客气,还恭恭敬敬接了萧栖迟令人送的挽联。他刚收进去,那挽联便被宋辛夷一把扯烂了。
  ——————
  沈江蓠得知宋太老爷离世,宋府举丧时,她已经搬回公主府。走的那日,沈由仪甚至没有出来送她,而是令人转了一句话:“你有何面目住在那里?”
  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巍峨的公主府,说不愧疚是骗人的。这里是陛下赏赐给她的嫁妆,曾经也是她母亲的嫁妆。
  若是母亲黄泉之下得知,自己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嫁给夺了江山之人,她是不是情愿没生过自己这个女儿?
  她沈江蓠,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罢?
  去探视宋辛夷时,沈江蓠是强打精神的。两人相对,皆是满腹心事,一脸愁容。宋辛夷叫人上了茶,便问道:“外面传说你要做皇后?”
  沈江蓠点点头。
  宋辛夷不可置信一般:“你答应了?他威胁你一家?”
  “不曾。我是心甘情愿的。”
  “为何?你不是这等贪恋荣华富贵之人!”
  “我与他早就相识,也算私定过终身。”
  宋辛夷完全难以消化沈江蓠说的这些:“你……你从前不是已经嫁人?你们什么时候相识?你可知道他谋反之事?”
  “我们相识已经七八年,从前一直未说破。我并不知晓他会谋反。但如今他若愿娶,我便愿嫁。”
  愤怒伤心到极致,宋辛夷只得连连冷笑:“你可记得,他谋的是你表兄的江山!……你也是,祁年也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们!我一直以为与你是志同道合,与祁年是难得有情郎……”
  沈江蓠只觉得宋辛夷比沈由仪更让她难堪。因为她知道沈由仪的考量更多是从私利出发,而宋辛夷每一句,微言大义,让她的自私无所循形。
  “为了这件事情,我父亲已经不再认我!”沈江蓠面上悲戚:“如果不是经过生离死别,如果不是为他有过刻骨担忧。我也想像你们一样骄傲……”
  宋辛夷擦掉面上泪水,收起哀戚之色,轻轻念起了她与沈江蓠做闺中女儿时常念的那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时,念着这几句,又欢喜,又害羞。
  而今,昔日小女儿尽皆成为妇人。一个将儿女私情付之一炬,一个要为之众叛亲离在所不惜。
  宋辛夷走至门边,叫来丫鬟,吩咐到:“取一坛酒来。”
  待酒拿来,宋辛夷令丫鬟们都去外边守着。她关上门,与沈江蓠相坐对饮。
  两个人都收了悲伤之色,先谈少时趣事。说起大闹西山寺,说起秦顾游和杜若蘅。酒光凛冽,芳香馥郁。别有情肠的人,越喝越伤神。
  “若没有你,再无人能与我如此把酒言欢。”
  “祁年如此做,自有他的抱负与雄心。你何苦逼他,也逼你自己?”
  “人生在世,身而为男子,抱负不可少,节义又岂可失?你不用劝我。我既已嫁他,这一生自然都是祁家的人。他失去的忠诚节烈,我替他补回来。日后,我只求青灯古佛终老。”
  酒香也遮掩不了的黯然。
  月上中天,又逐渐落下。夜色由鸦黑至泛白,酒坛见底。
  醉笑陪公三万场。痛饮从来有别肠。
  这一夜,今生言尽于此。不说割席断交,只望从别后,各自珍重。金步摇随着轻巧步履,一步三摇。掠过女子鸦青鬓发,声音轻而软。
  ——————
  婚期渐进。有谄媚之人上门讨好,亦有义士将那嘲讽诗词直接贴在公主府大门之上。
  市井之中说得不留余地,果然是个无耻的窃国贼,娶个皇后竟是寡妇。
  沈府回不去了,宋辛夷不再相见了,沈江蓠可以想象,还有多少曾经交好的世家女眷,在背地说她无情无义,不顾廉耻。
  她背叛了她曾经属于的那个世界。那里曾是她的一部分,她亲手将这一部分割掉。尽管她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这个伤口将一世伴随,鲜血淋漓。
  其实没有人比她想得更透彻,更深远。
  为了这一场奔赴,她割舍了家人、朋友,甚至还有最初的自己。当日重生而来,她告诉自己这一世要活得逍遥自在,要从心所欲。她做到了,她给自己谋了身份,谋了钱财,她手刃痛恨之人,她恣情肆意。
  可是,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牵挂。
  一个又一个惦念的夜晚,徘徊,思念,一腔心血熬一颗玲珑红豆。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她的每一寸心意都不是无意义的,因为她念的不是一个不回头的人。他们之间,有情有义。
  他已经贵为皇帝,现在的她在他面前,除了二人情常,再无任何依靠。若有朝一日,他不再宠爱怜惜她,可以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要了她的命。
  她将毫无还手之力。
  他去了一个只能让众人——包括她,仰望的地方,可是即使这样,她仍然愿意两手空空地陪伴着他。
  帝王之爱,是一场自缚双手的缴械投降。
  她将只靠他的情意存身。
  她觉得值得一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两个人之间不管有多深的感情,决定过一辈子都是一场赌博。堵得不仅仅只是感情,还有两个人的性格、经历、未来等等。
  而孤注一掷,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文中的奋不顾身只是沈江蓠的选择,对或者错,将来如何需要她自己经营,也需要她自己承担。
  第88章 新婚
  新国甫立,莫说萧栖迟这个刚当上皇帝的;就是满朝文武都尚在适应中。除了那帮跟着萧栖迟打天下的武将们;其他文官跟他着实不熟。而他又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所以文官们——主要是仍旧留下来做官的这一批;颇有些不敢惹他的意思。
  这万一要是那句话说过了;他把大臣们咔嚓了如何是好?
  所以朝堂上奏事的不多,看上去颇为风平浪静。
  连立后这等大事;也不知是众文官没反应过来;还是心有戚戚,居然没人提出质疑。直到当朝宣读了诏书——立沈江蓠为后这事算是定下来了;众大臣们仍旧一句话未说,也不知是默认还是用沉默来表达不满。
  而萧栖迟的行动又太迅速,当文臣们尚在酝酿如何委婉提出沈江蓠的身份不太合适时,他已经叫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六礼中的前五项都给办完了。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等这帮文臣反应过来,肯定要一个接一个地上书反对。这事儿,他就把礼部、鸿胪寺的官员私下叫来,催他们赶紧把事情办了。
  事情办得如此迅速还有一个说起来令沈江蓠颇为心酸的理由。她现在真正是个孤家寡人,出嫁,还是当皇后这种事,身边却无一个亲人照料扶持。她母亲这边的亲人都叫未婚夫给软禁了,父亲这边又不认同这门亲事。
  纳彩、问名时,她自己坐在屏风后面,奶娘在前头招呼。纳吉之后,纳征,本来除了给皇后送礼之外,还要给皇后娘家送——沈由仪连沈江蓠都不认了,怎可能再收这礼?
  所以,这些流程都没有敲锣打鼓地大办。立后这等大事,竟然低调安静得如同寻常嫁娶。
  沈江蓠也落得清净。公主府里并未大肆操持,不过是问名、纳征时备了一席酒宴犒劳宫里来的人。府里却是跟往常一样,并未张灯结彩。
  她现在要操心的是跟了她这么久的这些人都该怎么办。颂秋已经成亲,不可能再跟着她进宫。她将身契还给颂秋,说道:“你现在有家有孩子的,肯定不能再跟着我了。”她笑笑,又到:“本来还以为能跟你有个长远,到底是分开了。你的生活我是不担心的,再给你些银子,自己做点生意罢。”
  颂秋抹了抹眼泪:“小姐……”
  “哭什么?你小姐我好不容易嫁出去了,该高兴才是。你从前不也说那萧公子一表人才么?”
  颂秋又一笑:“就是想到以后再见不着了,心里难受得慌。”
  “我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是,小姐从前带来的嫁妆本就没怎么动,一直锁在库房里。动用了的都是些锦缎、被面,还有些器具。”
  “我明儿去库房里清点一下。这些器具家伙就留在这里,不带了。”
  府里的下人打发走了一多半,只留了两家靠得住的守屋子。
  ——————
  迎亲这日,沈江蓠一大早就起来了。她的大堂叔、三堂叔都还留在朝廷。大堂叔是兵部郎中,虽是个文官,可跟武将走得近,也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