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3-10 15:52      字数:5132
  了依旧有说有笑地走在田埂上向旁边的人让烟、逗乐,说谁谁真有福气,娶的女人好漂亮,
  好能干!
  我那时并不懂法律,不知这是惨无人道的愚昧.只是骇然、茫然,只是震惊、同情;就
  这样在“同类”的人群中,如先生(鲁迅)所言,充当着一名默默的看客,终身难宁。
  知道这一切是多么残忍,死去的人是多么冤枉,已是十几年之后了。
  只是十几年后,历史并没有平息。在幸存者的生命里,它的伤恸甚至远远深过当年,虽
  然这一次是被史料(官方文件)惊栗的(此史料 80 年代末由该省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
  1967 年 10 月,某大队两天内集体坑杀 76 人;
  同年 11 月,某县民兵枪杀 69 人;
  1968 年 7 月,某军分区调动八县两矿一厂一郊武装人员“进攻”某群众组织,打死 46
  人;
  同月,某县以“群众专政”为名,杀死 3681 人,使 176 户全家灭绝,占全县“文革”
  中死亡人数的 93%;
  同年 8 月,军队和某群众组织攻打另一群众组织,据不完全统计,仅此一战,打死 1342
  人,俘虏 8945 人,走到某照相馆门口,仍不解恨,光天化日之下,又“随意”枪杀其中 26
  人;
  还在这个月,军队联合十县及多家兵工厂的武装人员一次“围剿”某县群众组织就抓捕
  一万余人(当时全县人口十万人左右),枪杀 1016 人,其中国家干部、工人 260 人,参加过
  红军的 20 人、赤卫队的 12 人、游击队的 117 人;全县 86 个大队,81 个杀了人……
  真想用“文革”中流行的一句话愤怒地吼一声——够了!够了!因为这还只是风毛麟角,
  且还不计“不明不白”
  “失踪”十几年的另一些冤魂!此类“事件”,不堪枚举!我曾略做统计,
  成批杀人之事,该省各县市皆有。几十年后平反,证明几万冤魂,全系无辜被害!而杀人手
  段之残忍,诸如挖肝取心、活割生殖器官烹食之类,若非官方文件所载,当事人供认不讳,
  即使我等亲见其地杀戮之烈者,亦难信之。而这还仅为我当年所生活的一个省的现实(九百
  六十万平方公里之一角),仅为干瘦的历史线条,最有思考价值的活生生的场景,其深处不
  知要复杂多少万倍,但恐怕是再也难以复原了。
  然而如今真实被拒绝描述。
  如此“夜正长,路也正长”,当年先生(鲁迅)被层层淤积的血,埋得不能呼吸时,尚要
  挖一个小孔,延口残喘,如今一个想忘也无法忘记的青年,又怎样才能不负重沉沉地生存呢?
  我逃得掉吗?命。
  异族入侵的南京大屠杀不能容忍,一祭再祭,天下难忘。那么本民族残杀本民族的“文
  革”呢?悲剧底因,孰更深层孰更重要孰更惨重?却能掩则掩,能忘则忘,大事化小,小事化
  无么?这难道不是我们自己的“教科书事件”,五十步笑百步么?不是当年慈禧太后“宁与外
  邦,不掷家奴”心态(或曰国民性)的另一翻版么?
  然而更糟的是,历史亦并非“无声无息”。在人为的遗忘深处,浮上来的是人为的“撰
  述”,各有用心,“宜粗不宜细”,水不仅浑了,而且浅了,浅得没有实质,好像史无前例的
  浩劫不过尔尔,让后人看来好笑好玩,不解我们何以如此大惊小怪,“没什么嘛” (我已听
  见孩子们如此说过了)……眼见自己亲历的历史如此这般,我由此而大疑前人的历史是否亦
  非如“籍”所述。
  而且如此那般的如“籍”所述,是否导致了我少年时代目睹的罪恶?
  谁言东方文化没有创造性?至少不乏“独到”
  。看看德国人“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的反省和浩如烟海的二战“寻根”便知一二了。
  三十年无祭。
  仅仅是祭,毫无意义。
  三十周年的某天,我选择了独自一人默默站在他们墓前。痛苦深得平静,思考亦复杂得
  平静。又是大水刚刚涨过,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我曾读书、生活的城市十屋九淹,树梢
  也挂满淤泥。人们忧伤,忙碌,个个表情沉重。这样的瞬间,三十年前的死者自然是被彻底
  忘却了:然而,这样的生存现实也被我彻底忘却了。存在是对等的。
  荒草萋萋。坟茔满山。烈日如昨。我在我的异化里。
  异化是必然的。凡事不走火入魔,难有成者。
  与其被遗忘同化,我宁肯被铭记杀死……
  我们的父亲刘少奇
  刘平平   刘源   刘婷婷
  刘平平   刘源   刘婷婷,均系刘少奇子女。本文选自《历
  史在这里沉思》第一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6。
  1967 年 8 月 5 日,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刀痕。
  江青、康生、陈伯达、戚本禹一伙在中南海内策划了一场批斗刘邓陶①的大会,分别在
  各家院内举行,与天安门的百万人大会遥相呼应。“中央文革特派员”曹轶欧等,亲临现场
  指挥,安排了录音、照相、拍电影,说要在全国放映。
  那天,我们这三个一直在父母身边的孩子,被特派员命令参加大会,每个人身后还故意
  安排几个战士看守。我们几个孩子站在围斗的人群后面,满腔悲愤,眼看着爸爸、妈妈被几
  个彪形大汉架进会场。大汉们狂暴地按头扭手,强迫他们做出卑躬屈膝的样子, “喷气式”
  坐     ,
  拳打脚踢,揪着爸爸稀疏的白发,强迫他抬头拍照。
  突然,哇的一声号哭打断了会场上的口号和谩骂,
  “谁敢在这时候哭呢?”人们的目光都
  转向了大门口,原来是 6 岁的小小,被如此残暴的景象吓得号啕大哭,拼命往大门后面爬去。
  顿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木呆了,全场鸦雀无声。源源转身就向外跑。几个战士抓住他,厉声
  喝道:“你要干什么?”源源使劲挣脱开身:“你们没听见小小在哭吗?”源源一把抱起小小,
  亲吻着她,吮吸着她的泪水……
  会场的指挥者还觉得“火药味不浓”,命令他们的走卒们“要杀气腾腾”。在长达两个多
  小时的斗争会上,爸爸不断遭到野蛮的谩骂和扭打。爸爸的每次答辩,都被口号声打断,随
  之被人用小红书劈头打来,无法讲下去。我们看见爸爸在尽力反抗,不肯低下那倔强的头。
  他坚持党的原则,严守党的机密,并为许多好干部承担责任。会场上,突然喊起打倒十几个
  老干部的口号声,爸爸却纹丝不动。那些人揪着他质问:为什么不喊口号?爸爸回答:
  “我负
  主要责任,要打倒,就打倒我一个人。”
  接着,那些人把爸爸、妈妈押到会场一角,离开我们只有几步远,硬把他俩按下去向两
  幅巨型漫画上的红卫兵鞠躬。爸爸被打得鼻青脸肿,鞋被踩掉,光穿着袜子。就在这时,妈
  妈突然挣脱,一把紧紧抓住爸爸的手,爸爸不顾拳打脚踢,也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不放,他俩
  挣扎着挺着身子,手拉手互相对视。这是爸爸跟妈妈最后握手告别!从他们颤抖的双手,从
  他们深情的目光中,我们看到这两个坚强的共产党员在互相鼓励,我们看到了无限深厚的情
  谊。在短短的一瞬间,他们传递了自己内心的信念。在近 20 年的革命斗争中,他们忙于工
  作,无暇叙说。但他们彼此理解,心心相印,一往情深。有什么语言能表达他们对祖国和人
  民的热爱,又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分开?他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
  我们多少次看见他们一起去看大字报,但从来没有听到他们彼此间有一句怨言。而今,在这
  耻辱的“刑场”上,他们要诀别了,永远诀别了。有哪个儿女眼见父母在这样狂暴的蹂躏下
  握手告别,能不肝肠寸断呢?!几个坏人狠狠地掰开了他们的手,妈妈又奋力挣脱,扑过去抓
  住爸爸的衣角,死死不放……然而,暴力终于把他们分开了。那些人把一幅画着绞索、红卫
  兵的笔尖和拳头的漫画套在爸爸的头上。在这一片谩骂和围攻之中,谁能想到漫画的绞索套
  中竟是我们八亿人民合法选出的国家主席!
  斗争会结束后,爸爸被押回办公室,他疲惫已极,余怒未息,立即按铃把机要秘书叫来。
  爸爸拿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义正词严地抗议说: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席,你们
  怎样对待我个人,这无关紧要,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谁罢免了我国家主席?要审判,
  也要通过人民代表大会。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我个人也是一个公民,为什么
  不让我讲话?宪法保障每一个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破坏宪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的严厉
  制裁的。”爸爸要用自已的生命和鲜血,来维护国家的尊严,维护人民的神圣权利,为捍卫
  神圣的宪法作最后的斗争。尽管秘书当夜就写了汇报,但爸爸的抗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8
  月 7 日,爸爸给毛主席写信,他严正抗议给他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书面向毛主席提
  出辞呈,并向毛主席写明:“我已失去自由。”
  经过这场非人的摧残,爸爸的腰伸不直了,打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拖着,只能双手扶着
  走廊的窗台一步一步蹭着移动。为了不使我们难过,一见到我们老远在望着他,他就放开双
  手,强伸起腰,那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爸爸每淌一滴汗,我们心上就淌一滴血啊!
  妈妈仍被关在后院,头破了,还被强迫劳动搬砖。一位站岗的哨兵看到妈妈背一大筐砖
  很吃力,就大声“训斥”说:
  “你不会一次少背几块嘛!”语气是凶狠的,却包含着极大的同
  情。就因为这一句话,这个哨兵立即被调走,复员回乡了。
  尽管看到爸爸、妈妈惨遭折磨,心如刀绞,我们还是要站在走廊上隔窗远望着。能看见
  爸爸、妈妈,毕竟是心灵上的一种慰藉啊。可是,万恶的林彪、江青一伙连这一点也不容许,
  他们竟采取了更恶毒、凶狠的手段。
  那是 1967 年 9 月 13 日上午 10 点,突然,通知我们立即收拾行李,回各自学校接受审
  查批判。我们要求能在假日回家,回答说:
  “不行,你们给刘少奇、王光美通过风,报过信,
  必须好好检查罪行!”我们要求最后看一眼爸爸、妈妈,也被无理拒绝了。怎么办?我们就暗
  中商量无论如何也要拖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样就能再见到爸爸一面了。我们一会儿说要找
  衣服,一会儿要找书,慢慢悠悠,来回磨蹭,尽量拖延时间。他们可能发觉了我们的用意,
  就把东西扔进卡车,硬是不准我们见最后一面。就这样,我们被赶出了中南海,赶出了我们
  的家。这里,我们曾度过幸福的童年;这里,也给我们留下了悲惨的记忆。我们并不留恋这
  里,我们只是不忍就这样撇下爸爸、妈妈。不能哭、不能喊,我们默默祝愿:“保重呀,爸
  爸!保重呀,妈妈!我们走了,我们不得不离开你们……”谁知,这竟是我们和亲爱的爸爸的
  永别!
  瑟瑟秋风,抽打着我们稚嫩的脸颊;滚滚车轮,碾压着我们年轻的心……
  对于这一天,我们并不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们站在空荡荡的车
  斗里,看着三个小行李卷。爸爸的嘱咐,又在我们耳边回响:
  “年轻人要勇敢地走自己的路,
  许许多多的革命前辈就是从无数的坎坷中锻炼出来的。“要记住:爸爸是人民的儿子,你们
  ”
  一定要做人民的好儿女。爸爸是个无产者,你们也一定要做个无产者。”爸爸的叮咛一字一
  句地镌刻在我们心头。我们铭记着爸爸的嘱咐,离开家,走到人民之中。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同天下午小小和阿姨也被赶出中南海;晚上,妈妈被正式逮捕入狱。
  这,就是我们生离死别的一天。
  过了几天,爸爸托警卫员转告我们:
  “让孩子们与我和妈妈划清界限。”这句话使我们难
  受极了,也使我们想起年初爸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我欢迎你们严厉地批判,也允许你们
  跟我划清界限,但是一定要说真话。你们要相信爸爸、妈妈没有欺骗你们。”那时我们也很
  激动。我们深信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好人,没有“造反”离家。现在虽然被迫活活拆散,天
  各一方,但我们的心是紧紧连在一起的。爸爸懂得我们的心。是啊,爸爸是想用“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