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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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衣橱,破碎压抑的反光,变幻着镶板光滑的表面。 左边手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中间一面大镜子折射出大床与房间的空虚肃穆。 不知她们是否真锁了门,敢动一下时我就站起来去看。 哎呀,真锁了!就是牢房也没这么牢固。 返回时必须从镜子前面走过,我呆滞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那里,探寻镜中世界的深处。 在这片视觉的虚幻中,一切比真实更冰冷,更阴沉。 里头那个瞪着我的小小陌生人,苍白的脸蛋和纤细胳膊都蒙着斑驳的阴影。只有恐惧而发亮的眼睛在转动,别的一切都静止不动,活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就是那种半仙半鬼的小怪物,贝茜晚上讲的故事中,它们总是从荒原上蕨类覆盖的人迹罕至的山谷里钻出来,天黑时出现在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前。 我又回到矮凳上。那时我很迷信,不过还没让它完全占上风。 热血还在沸腾,奴隶的反抗,苦难的力量,仍在激励鼓动着我。 往事如潮涌,无法遏制,还顾不上向凄惨的现实低头。约翰。 里德的种种残忍,他姐妹的傲慢与藐视,他妈妈的厌恶,仆人们的势利,在我不平的胸中翻腾,好似浊井中黑色的污泥。为什么总是要受煎熬?
  总遭欺侮,老挨责骂,永被诅咒?
  为什么总不招人喜欢?
  为什么想讨好总是白费劲?
  伊丽莎,任性自私反而受到尊重;乔治亚娜,脾气娇惯,刻薄尖酸,强词夺理,目空一切,却能够是总得到满足,她的美貌;粉红的脸蛋,金色的卷发,令所有的人快乐喜欢,闯了祸也无人在意。 约翰,没人敢违背他的意志,更不会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惩罚,尽管他扭断鸽子的脖颈,弄死小孔雀,放狗咬绵羊,乱摘温室里的葡萄,掰碎暖房里最好看的花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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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他妈叫“老女人”
  ,进而挖苦她黝黑的皮肤,尽管他自己长得也是如此。 他粗鲁地无视他母亲的愿望,常常扯坏弄脏她的丝绸衣裳,可依旧是她“心爱的宝贝”。而我从不敢闯祸,谨慎小心,却被骂成淘气包,说我令人讨厌,愁眉苦脸,鬼头鬼脑,捱骂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被他击中碰的头仍在疼痛流血,可谁也不指责约翰无故打人。 而我却因为保护自己免遭更多毒手而反抗,就遭到众人羞辱。“不公道!——不公道!”理性在呐喊,被痛苦折磨得早熟却短暂的力量激励着我,决心也被煽动起来,我产生出一些古怪的想法,想要逃脱无法忍受的压迫。 逃跑,不行的话就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那是个悲惨的下午,我的灵魂惊恐万状!我的脑筋骚动不安!我的内心在竭力反抗!然而,这场内心的斗争又是多么蒙昧无知!怎么也回答不了心中不绝的疑问——为何这般受煎熬啊?而今,时隔——我不愿说出多少年——总算能看个明白。我跟盖茨黑德府格格不入,在那里无足轻重,无人重视,与里德太太或她的孩子、宠仆,无法相处。他们不喜欢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们。 他们没义务重视一个与他们中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小东西。 一个逆种,与他们性格、智力、喜好,统统相悖;一个废物,不能投他们所好,增添他们的快乐;一个讨厌鬼,对他们的虐待、藐视和思维深怀怨忿。 我知道如果自己快活自信,聪明伶俐,温柔大方,挑三拣四——即使同样寄人篱下,同样无亲无故,里德太太也会更宽容更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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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宝贝们也会对我更亲近更真诚,仆人们也不会老把我当做育儿室的替罪羊了。白昼将尽,已过四点,阴沉的午后暝色昏昏。 冷雨仍不住地敲打楼梯间的窗户,寒风仍在庄园后的林中哀号。 我只觉越来越冷,冷如冰石。勇气出也开始消失,受惯的羞辱,缺乏自信,孤独压抑,一齐压向心中渐渐熄灭的怒火。所有的人都说我坏,也许真的如此。 刚刚不是还想饿死自己么?这当然是罪过。 再说我该死么?也许盖茨黑德教堂圣坛下的墓穴是个诱人的好去处?人们告诉我,在这个墓穴里,长眠着里德先生。 顺着这条思路又想起了他的事,越想越怕。 我记不清他了,只知道他是我亲舅舅——妈妈的哥哥——在襁褓中我就父母双亡,是他收留了我。 临终前还要求里德太太做出承诺,将我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成人。 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信守了诺言。 是信守了,我想,就她的天性而言。 可是,她怎能真心喜欢一个与她的家族不相干的外来者,而且在丈夫死后与她更毫无关系的人?被强人所难的诺言束缚,硬充一个不喜爱的陌生孩子的母亲,眼看一个外来的异类永远夹在自家人当中,想必非常恼人。脑际闪现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我不怀疑——从不怀疑——倘若里德先生还在世,他一定会善待我的。 而现在,我坐在这儿瞧着那张雪白的大床,模糊的墙壁——偶而朝昏昏闪亮的镜子投去偶尔的一瞥——开始记起听说的有关死人的事。 一旦他们临终的意愿遭到践踏,冥府不安,便会重返人间,惩罚伪誓者,为受压者报仇。我想里德先生在天之灵,为妹妹遗孤所受的冤屈所扰,或许会离开他的住所——不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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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教堂墓穴,还是在亡人们的未知世界,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擦干眼泪,压低抽泣,生怕任何剧烈的悲伤会吵醒什么超常的声音来安慰我,或引出一个环着光轮的面孔以怪异的同情俯身向我。这念头光想想还能给人安慰,真的实现了却令人恐惧。 我竭尽全力赶走它——竭尽全力坚强些。 甩开散落在眼睛上的头发,抬头四顾昏暗的房间。 这时,一道亮光照在墙壁上,是不是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不是,月光不动,可这光在动。 凝视它时,它又滑到天花板上,在我头顶颤动。 立刻我就推断那是什么人拎着灯笼穿过草坪照进来的光,当时我满怀恐惧,神经紧张,以为快速移动的光束预报着另一个世界幽灵的降临。我心儿狂跳,脑袋发热,耳朵轰鸣,那一定是翅膀在拍击,什么东西靠拢了?
  我崩溃了,绝望之中冲到门口,拼命摇锁。 外头过道响起急促的跑步声,钥匙转动,贝茜和艾博特进来了。“爱小姐,不舒服么?”贝茜问。“这可怕的声音!把我都震昏了!”艾博特叫道。“带我出去!让我去育儿室!”我哭喊着。“为什么?你受伤了!你看见什么啦?”贝茜又问。“哦,我看见一道光,准是鬼来了。”这时我已抓住贝茜的手,她没抽开。“她故意尖叫,”艾博特面带厌恶,“叫得多响!
  真是疼得要命还情有可原,结果只是想把我们引到这儿来。 我就知道她的鬼花招。“
  “怎么回事?”另一个专横的声音向起。 里德太太沿走廊过来了,睡帽鼓得大大的,睡袍沙沙作响。“艾博特、贝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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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已经吩咐过了,简。 爱应该一个人待在红房子里,等她明白过来再说。“
  “简小姐叫得太响了,太太。”贝茜求情。“放开她。”这是唯一的回答。“放开贝茜的手,孩子,想用这招逃出去可不成,绝不成。 我讨厌捣鬼,尤其是小孩子。让你明白不能耍诡计是我的责任。 你得在这儿再多待一个小时,而且必须老老实实待着不动,这样到时候才放你出去。”
  “哦,舅妈,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受不了啦——用别的法子处罚我吧!我会死的,要是——”
  “闭嘴!这么吵吵闹闹更让人讨厌。”毫无疑问,她不相信我。在她眼里我是个精采的演员,是个坏脾气、贱骨头、滑头精的混合体。贝茜与艾博特已走了。 里德太太不耐烦我的极度伤心和大声抽泣,狠狠把推我进去,把门一锁,再不肯多费口舌,风一样走了出去。 不久,我一阵痉孪,昏了过去,结束了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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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只记得仿佛从一场恶梦中惊醒。 眼前闪着骇人的红光,上头横着一道道黑色的栏杆。 还有什么声音,空洞缥缈,仿佛被风或水闷住了。 焦虑、不安、压倒一切的恐惧,使我神智昏昏。 不久,我开始意识到有人在触摸我,扶我坐起来,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柔,把我的头往一只枕头还是胳膊上一靠,我放心了。又过了五分钟,云开雾散,我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自己床上,红光是育儿室的炉火。 黑夜深沉,桌上燃着一支蜡烛。贝茜手拿一只盘子站在床边,枕边还有一位先生,俯身看着我。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宽慰。 我知道屋里还有位与盖茨黑德府,与里德太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我确信受到了保护,十分安全。 我不再看贝茜了,平日她虽比艾博特和气,可今天也够狠的。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先生,我认识他,是药剂师劳埃德先生。 里德太太有时找他来给仆人看病,她自己和孩子们则另请一位医生。“瞧我是谁呀?”他问。我说出他的姓名,同时把手伸给他。 他握住我的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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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说,“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后扶我躺下,并嘱咐贝茜晚上要格外当心,别惊扰我,又交待些注意事项,说第二天还会再来。 他走了。 我真难过,有他坐在枕旁的椅子上,只觉得很安全亲切。 他把门一关,屋里顿时一片黑暗,我心直往下沉,重重压过来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不觉得该睡觉了么,小姐?”贝茜满和蔼地问。我简直不敢回答她的话,生怕她下一句就没好声气,“我试试。”
  “要不要喝口水,或吃点儿东西呀?”
  “不。 谢谢你,贝茜。”
  “那我就去睡觉了,都过十二点啦。 不过,夜里想要什么尽管叫我。”
  这话够和气的!我便大着胆子问一句。“贝茜,我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大概是病了,在红房子里哭得很凶。 就会好的,不要担心。”
  贝茜去了附近的女佣的屋子。 听到她说——“萨拉,和我到育儿室去睡吧,今晚我不敢跟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单独在一起。 她没准儿会死的。 抽筋这么厉害,真是怪事。 不知是不是撞上东西了。 太太也太狠心了。”
  萨拉和她一道进来,两人上了床。 入睡前又唧唧咕咕说了半个钟点,模糊听到只言片语,却足以猜出她们谈话的内容了。“有人从她跟前走过,一身雪白,一下又不见了”——“那人身后还跟着一条黑狗”——“红房子的门给敲得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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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他坟上有道光“——等等,等等。随着两人睡着了。 火与烛光一起熄灭。 漫漫长夜,恐怖难眠。 我的耳朵、眼睛、大脑都绷得紧紧。 这种恐怖只有小孩子才能感觉。红房子事件后我倒没生大病,只是神经受到剧烈震撼,至今仍无法忘记。是的,里德太太,当你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撕碎我的心时,你还认为是在根治我的坏脾气。第二天中午,我起床穿衣,裹着披肩坐在炉旁。 浑身虚弱,精神崩溃。 最厉害的病却是心中无法言传的伤痛。 这伤痛不停地催人落泪。 刚擦去一颗咸味的泪珠,另一颗就跟着滚下来。 可实在应该快活才是,因为里德们都不在家,都跟母亲上教堂了。 艾博特在另一间屋里缝做针线,只有贝茜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玩具,整理抽屉,不时还跟我说两句少有的好听话。 这对我本该算得上宁静的天堂,因为受惯了不停的责骂,又总是费力不讨好。 但实际上,此时此刻任何好话都安慰不了我那伤痕累累细小的心了,什么快乐都无法使它激动。贝茜下楼去厨房了,她用一只色彩亮艳的瓷盘端来一块馅饼。瓷盘上的极乐鸟惬意地偎依在牵牛花与玫瑰花蕾之间,那美丽的图案曾激发我那么热烈的羡慕,以致于曾求人家恩准我拿在手里好看个仔细,但一直没资格享受这种特权。 此刻这宝贝盘子就放在我膝上,人家还亲热地劝我品尝上头摆的那块精美的点心,虚情假意!跟我其它总遭延宕的愿望一样,姗姗来迟!我无法下咽,那鸟儿的羽毛,花的色彩,仿佛都已奇异地褪色,我把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