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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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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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出去散步是不可能了。 实际上早晨我们还在光秃秃的矮树丛中转了个把钟头,但午饭后(里德太太没有客人时午饭吃得早)
  ,冬日的寒风卷着厚厚的乌云,冷雨铺天盖地,再去户外活动是不可能的了。这倒更好。 我从不喜欢长时间的散步,尤其在寒冷的下午。 阴湿的暮色中归来,手脚冻得冰凉,保姆贝茜的责骂令人灰心,而自觉身体单薄,不如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又令人丧气,那情景,委实可怕。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此刻正在客厅围在他们的妈妈。她斜靠在炉火边的沙发上,身边簇拥着自己的小宝贝(眼下既不哭又不吵)
  ,显得好快活。 而我,经她恩准不必加入这一群,说是打发我到一边去,她十分遗憾,但要等保姆贝茜报告或她亲自发现,我在认真努力养成更合群更活泼更讨人喜欢的举止——也就是更快活更坦白更随和的性情——她才能让我也享受那种只有快乐知足的孩子们才能得到的特权。“贝茜说我干了什么?”我问。“简,我不喜欢吹毛求疵寻根究底,再说小孩子跟大人顶嘴最讨厌。 去找个地方待着,不会乘巧地说话就别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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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隔壁有间小餐室,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这儿只摆着书架,我很快就仔细挑了一本带插图的。 爬上窗台,两脚收拢,双腿交叉,和土耳其人一样盘腿坐着,再把红色的波纹窗帘差不多拉严,有了一块双料的藏身。右侧猩红的窗帘褶子挡住视线。 左侧,清澈透明的窗玻璃将寒冷的冬日阻挡在外,但又不曾将我与十一月的冬景分开。 我一面翻书,一面不时瞧瞧窗外。 远方,一片暗淡的云雾。 近处,一块湿淋淋的草坪,还有风吹雨打的灌木丛。 狂风呼啸持久不息,大雨如注横空掠过。再低头看书——但比维克的《不列颠鸟类史》。通常,我对文字部分不感兴趣。 不过,虽说是小孩子,对几页导言可没当空白放过。 它们描写海鸟们唯一的栖身处——“孤寂的礁石与海岬,”
  描写挪威海岸从南端到北角星罗棋布的各样小岛,林纳斯尼斯或纳斯等等——
  那儿,北冰洋的巨大旋涡沸腾着极地赤裸凄凉的小岛北大西洋的狂风巨浪倾注着赫布里底群岛
  对拉普兰、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新地岛、冰岛与格陵兰荒凉海岸的描述也没有轻易放过。 那里“北极圈广袤无垠,大片荒凉的不毛之地——储存着千百年的积雪坚冰,象阿尔卑斯山一样晶莹耀眼,层层高耸巍然,包围着地极,日复一日堆积着严寒”。
  对这样一片死白的地带,我已形成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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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法,但还朦朦胧胧,正像小孩子脑海中闪现的那些概念,似懂非懂,然而印象却奇怪的深刻。 导言中的几页文字与后面的插图相关,使惊涛骇浪中兀立的礁石,荒凉沙滩上搁浅的破船,穿透云层默视沉船的月光怪诞而又含义深远。说不清什么氛围萦绕着僻静的墓地,刻着铭文的墓碑,一座大门,两棵树,低矮的地平线,断壁残垣,即将升起的一弯新月,告诉我时值黄昏。平静的海面上停泊着两只船,想必是海上的鬼怪。魔鬼从背后摁住盗贼的背包,赶快翻转过去,怕人的东西。高踞岩石之巅的那个长角的黑东西同样骇人,它正眺望着远处那些围着绞刑架的人群。每张图都讲述着一个故事,对我不开窍的理解力,未成熟的心灵显得神秘莫测,却饶有趣味,就像有时候贝茜碰巧心情好,在冬夜所讲的那些故事一样。 这时候,她就会把熨衣台搬到育儿室的壁炉边,让我们围着它坐好,一面熨烫着里德太太的网眼花边,把睡帽的边缘烫出褶子来,一面满足我们热切的期盼,讲述一段段爱情与冒险故事,全都来自古老的神话与更古老的歌谣,或者(后来我发现)来自《帕米拉》与《莫兰伯爵亨利》。
  膝上摊着这本比维克的书,我当时美滋滋的,至少是自得其乐,生怕别人来打扰。 可打扰说到就到,餐室门开了。“喂,烦恼小姐!”约翰。 里德叫了一声又停下,以为屋里是空的。“死到哪儿去啦?”他接着喊:“莉茜!乔琪!(叫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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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简不在这儿。 告诉妈咪她跑到雨地里去了——讨厌!“
  “幸亏拉上了窗帘。”
  我满心指望他不要发现我的藏身地,约翰自己发现不了,因为他眼睛不尖,反应不快。 可伊丽莎把脑袋探进来,立刻叫道:“她在窗台上呐。 肯定错不了,杰克。”
  我赶紧走出来。 一想到给这个杰克硬拽出来,我就不寒而栗。“什么事?”我既尴尬又惊慌。“说‘里德少爷,什么事?
  ‘“约翰往扶手椅里一坐,”我要你过来。“他打个手势示意我到他跟前去。约翰。 里德14岁,是个小后生,比我大4岁,我才10岁。就他年龄而言,他生得太粗俗,皮肤发暗,气色不好。 宽脸膛,粗线条,四肢发达。 吃起饭来狼吞虎咽,而且脾气暴躁,目光迟钝,双颊松懈。 他现在本应该待在学校里,可他妈把他接回家已经一两个月了,理由是”因为身体不适“。老师迈尔斯先生认为只要家里少给他送些蛋糕糖果,他身体就会好得多。 可是他母亲听不进这种刻薄话,宁可相信约翰面带菜色是因为太用功或者太想家的原因。约翰对母亲和姊妹并没多少感情,对我更加厌恶。 他欺负我,粗暴地折磨我。 一周内不止两次三次,一天内也不止一回两回,而是连续不断。 我浑身的每根神经都怕他,只要他走近,全身的每块肌肉都会随之收缩。 有时被他吓得手足无措,可是对他的恐吓与折磨我无处倾诉。 仆人们不肯站在我一边得罪小少爷,里德太太则对恶行装聋作哑。 她从没见过她儿子打我也没听过她儿子骂我,尽管他时不时就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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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面又打又骂,不过更多的是背着她干的。我走了过去,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他朝我吐舌头扮鬼脸,大约三分钟。 舌头伸出来那么长,也不怕弄坏舌根。 我知道他马上就会动手打人,一面提心吊胆,一面打量他令人恶心的丑相。 大概看懂了我的表情,也突然一声不吭就出手一拳,又快又狠,我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才站稳。“看你还敢不敢顶嘴,敢不敢鬼头鬼脑躲在帘子后头,敢不敢用刚才那副样子看我!你这耗子!”
  受够了约翰的罪,我从没想过要回嘴,所担心的倒是如何应付辱骂之后的毒打。“躲在帘子后头搞什么鬼呀?”他问“我在看书。”
  “把书拿来。”
  我走回窗台,把书拿过来。“你没有权利动我的书。 你是个包袱,我妈说的。 你一个子儿也没有,你爸什么也没留下。 你该去讨饭,不该跟我们这种绅士的孩子一起住,吃我们家的饭,穿我们家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乱翻我的书架。 这些书都是我的,整座房子也是我的,要不了几年就是。 站到门口去,别挡住镜子和窗户。”
  我照办了。 起初还不明白他打什么主意,可见他托起书要扔过来时,我立刻惊叫一声,本能地朝旁边一闪。 可惜已经迟了,书飞过来砸在我身上。 我被砸倒在地,脑袋撞到门角磕破了,淌出血来,疼得厉害。 恐惧已过极限,别的情绪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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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狠心好残酷!”我愤愤地道,“你就像杀人犯——奴隶主——罗马暴君!”
  已看过哥尔德斯密斯的《罗马史》的我,对尼禄,卡利古拉等人有了看法,当时还曾偷偷地将他们与约翰比较,没想到此刻竟脱口说了出来。“什么!什么!”他大叫,“敢这么跟我说话!听见了没?
  伊丽莎,乔治亚娜,看我不告诉妈妈去!你等着——“
  他朝我直扑过来,揪住我头发和肩膀,跟瘦弱娇小的我扭作一团,他真是个暴君,杀人犯。 我感到头上有几滴血顺脖子流下来,满腹痛苦辛酸。 一霎时百感交结战胜恐惧,便狂乱地与他搏斗起来。 失去理智的我不清楚自己双手干了什么,只听他嗥叫着“耗子!耗子!”帮手就在跟前,伊丽莎和乔治亚娜跑着去喊里德太太。 太太在楼上,立即赶下来,后头跟着贝茜和太太的贴身女仆艾博特。 我们被拉开,只听她们说:“天哪!天哪!居然跟里德少爷发这么大脾气!”
  “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
  这时是里德太太的命令:“拖她去红房子,锁起来。”立刻有四只手揪住了我,我被推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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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天荒头一次,我一路反抗,这越发加深了贝茜和艾博特对我的恶感。 实话说我有些发狂,或照法国人的说法,失控了。 意识不到一时的反抗会招来更古怪更严厉的惩罚,与造反的奴隶一样,穷途末路之时不顾一切地反抗。“抓住她的胳膊,艾博特小姐,她就像只疯猫。”
  “不害臊!不害臊!”贴身女仆嚷嚷道,“爱小姐,你怎么能动手打一位年轻绅士——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小主人?他怎么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仆人吗?”
  “不,你连个仆人都不如呐,啥也不干,靠人家养活。去,坐下,好好想想你有多坏。”
  她们这时已把我拖进里德太太说的那间屋子,把我朝一张凳子上按。 冲动之下,我弹簧似地蹦了起来,但立即又被按住。“再乱动就给你捆起来,”贝茜道,“艾博特小姐,借一下你的吊袜带,我的会给她挣断的。”
  艾博特转身去解粗腿上的带子。 看到她们真要绑我,想到由此带来的额外耻辱,我稍稍安静下来。“甭解啦,我不动就是了。”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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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老实实坐下,还用双手抓住凳子,以示保证。“留神别乱动。”贝茜肯定我真安静下来才松手。 她跟艾博特小姐抱着胳膊,板着面孔,不放心地瞪着我,仿佛怀疑我神经不正常。“她以前从没这样过。”贝茜终于回头对艾比盖尔说。“可见她生来如此,”艾博特应道,“我常跟太太提起,太太也同意我的看法,这丫头阴阳怪气,没见过小小年纪就这么鬼鬼祟祟不老实。”
  贝茜没接茬,不一会就开始数落:“小姐,该放明白些,得听里德太太的话。 你靠她养活,要是她撵你走,你就只好去贫民院了。”
  我无言以对。 这些话对我并不新鲜,从小我的记忆中就包含这类暗示,对我寄人篱下的类似劝告都成了耳朵里模糊的老调,痛苦伤人,却又似懂非懂。 艾博特小姐接口说:“不要以为你能跟里德小姐、里德少爷平起平坐,不要因为太太好心好意把你和他们一起养大。人家会有好多好多钱,可你一个子儿也休想。 低身下气顺着人家来,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是。”
  “我们说这些话也是为你好,”贝茜和气些了,“你得学着巴结些,乖些,这样说不定还能在这个家待下去,要是只管任性胡来,我敢肯定,太太会打发你走的。”
  “再说啦,”艾博特小姐接过话茬,“上帝也会惩罚你,你乱发脾气时,上帝没准儿会把你劈死,看你还能上哪儿去!
  走吧,贝茜,让她自个待在这儿,跟她多费口舌也白搭。 爱小姐,祈祷吧,等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要是不悔过,没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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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囱里下来个邪恶的东西会给你抓走。“
  她们关上门走了,还随手上了锁。红房子是备用房间,极少有人住,可以说永远不会有人住,除非碰上盖茨黑德府邀请大批客人,只好把所有房间用上。 它算得上府里最大最堂皇的房间。 红木大柱支起一张大床,床上悬拉着深红色的锦缎帐子,大床雄踞屋子中央,活像圣食。 两面大窗,终日拉着遮帘,关掩着相似的缎帘流苏。地毯红颜色,床脚边的小桌盖着绯红的台布。 墙壁是柔和的浅褐色,略带粉红。 衣橱、梳妆台、座椅,都是暗黑光滑的红木制成。 在周围深色的背景之中,床上高高堆起的垫子和枕头,以及雪白的马赛布床罩,白得耀眼。 同样扎眼的是床头那张宽大带垫的安乐椅,也是白的,面前摆着一只踏脚凳,在我来看它就像一只白色的宝座。因为很少生火,屋里很冷。 也很安静,因为远离育儿室和厨房。 还阴森森的,因为除了女佣星期六进来,抹抹一周来镜子和家具上逐渐积落的灰尘,里德太太偶尔进来一下,察看一番衣橱某个抽屉内的宝贝外,就很少有人到这儿来。 那里头有若干羊皮纸卷,里德太太的珠宝盒、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