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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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郭运跳槽到另一家工厂时,杨萍才发现自己离不开他了。郭运每天也来找她一次。他们的关系就是那时确定下来的。郭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嫁给我好不好?”杨萍想都没有想低头就“嗯”了一声。那天晚上,他们散步来到了莲花山公园,在草地上,郭运抱起了她。手抚着她的背,呼吸一下就变得粗重了,他闻到了一股奇香。身子像触电一样,全身血管都鼓胀起来了。他的手滑进了她的衣领,抖动得厉害。杨萍闭上了眼睛,胸前那一对脱兔像交给了一个猎人,那猎人的手是一个火把,把她点燃了,一场大火烧遍了她的全身,她感到灼热、窒息,想呻吟。她在烈火中把自己献了出去。
  两个寂寞无助的人,最能互相取暖。郭运抱着她,感觉到他坐着的这个地方变成了他自己的,是他在这个城市的“一隅”。那种漂泊的感觉似乎不再那么浓烈了。他深深吸了一口草木散发的清香,第一次感觉到了亲切的滋味。这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来深圳半年,他没有觉得有哪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哪怕路边的一颗钉子,都与他无关。都印刻着深圳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似乎总在抗拒着,抗拒周围的一切,直到把自己孤立起来。他看到别人在亮光闪闪的餐厅吃饭,他看到别人打的,看到衣着时髦的人匆匆走过,香水味随风飘来,他觉得自己与他们是生活在两个遥远世界的人。他去商场逛,随便一瓶香水就抵得他一个月的收入;一顿饭,如果点上四五个菜,他得二十天不吃不喝才能把钱赚回来。他在大街上饿肚子,也决不去快餐店买一份快餐,口渴得冒烟,也决不买一瓶矿泉水,他舍不得。尽管他口袋里装着钱,但他时时刻刻感觉到自己穷。穷得让他害怕。他死死抓着口袋里的钱,像抓着救命稻草。他只是晃荡在这座城市的影子。不会有人拿正眼看他,他是多余的,他早已被这个世界抛弃。抓着钱他才觉得自己走起路来有力量。他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每省一笔钱,他就多一份安全感一份宽慰。他只与杨萍在一起时花钱,他不能让她小看自己。但每花一次钱,他都要紧张得抽冷气,就像抽了他的血。
  杨萍关心他,爱他,愿听他讲老家的故事,讲他自己小时候的事,她几乎是他的恩人,她让他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可以体会到做一个男人的感受。恐惧感沉降下去了,某种啤酒泡沫一样的东西浮在他的世界。
  这个晚上,他紧紧搂着她,身子发抖。远处深南大道一个个从黑暗中划过的车灯,一个过去,又一个过去,没有停息,发着白玉冷光的灯画出了一道道光线。远处工地上,打桩机隆隆响个不停,大地在颤抖,白炽灯把工地照得雪亮雪亮。没有谁知道,在黑暗的深处有两个来自异乡的青年,相依为命,依偎在一起。这个举着大步正匆匆迈进的世界,既抛弃他们,又让他们紧靠着自己,让他们看着世界飞速变化,又让他们离这个世界愈来愈遥远,他们时时刻刻感受的是跑进别人城市的滋味,想起自己乡村的贫困潦倒、失去的宁静。乡村不再是城市的母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了城市的奴仆。乡村伊甸园式的时代破产了、终结了,新的世界历史正在诞生。
  这个晚上,他们感受到彼此的需要,彼此对温暖的渴望。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一切变得像梦境了。他们抱得更紧,彼此深深地进入对方的身体,两颗心挤压得快透不过气来。
  从这一夜开始,他们感情急骤升温,彼此托付终身。他们说起回家的话题,说到将来,说到砌一栋屋,说到自己清贫但安宁的生活,城市就再也不存在了,庞然大物悄悄退却,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夜的花园,彼此成为对方的巢,爱的温情的巢。
  六
  郭瑞仁、龙上英今天要去见两个人,那就是小湘女的父母任川和彭小慧。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着郭瑞仁做这做那,自从接到儿子的噩耗,郭瑞仁就不能再按着自己的意志行事了。他不肯相信刚走两天的儿子会自杀。更不相信儿子会把别人的小孩抛下桥。他了解儿子,清楚儿子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郭运在家时总是乖乖的,从没和人吵过嘴,性情就像个女孩子。但广州来了很多记者,他们把报纸带到了黄包包村。郭瑞仁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
  报纸的标题是用黑色大字标出来的,像从前的大字报:恶汉偷抱三岁女童抛下天桥。副题是:事发中山大道西,小女孩生命垂危,恶汉跳桥身亡。再看内文:“本报讯三岁九个月大的小湘女,两个月前,跟着妈妈从湖南老家来到广州,和在这里打工的爸爸一家团聚。前天,她第一次去了广州的新苗幼儿园;而昨天,她却被一个和她迎面走来的陌生男人从人行天桥上抛了下来,至今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
  “据一位在华景新城公交车站等车的周女士说,昨天上午10点半,她听到桥上传来嘈杂的喧闹声,紧接着她看到有什么东西被从桥上扔了下来:‘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扔下来的是一个小孩。’她被扔在两辆公交车间,头先着地。跟着,周女士看到一个男人也从天桥上跳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小孩的妈妈很快哭喊着跑了下来,喊着救救她的孩子。
  “看到这一幕的路人赶紧帮这位失魂的母亲打报警电话,拦出租车。看到没有的士经过,路人就拦住了一辆私家吉普车。车主在了解情况后,载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悲痛欲绝的母亲,前往最近的广州市中山三院。
  “‘到医院时,孩子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左侧颅骨有凹陷;那名跳桥的男子被送到时,瞳孔散大,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告诉记者。
  “记者赶到现场,路面有两摊血迹,路上散落着一双童鞋。目击者马先生称,事发时,他正在桥上摆摊,由于天气较热,天桥上行人不多,除几个摆摊的外,特别醒目的就是那对母女。‘当时母亲走在前面,一手拉着一辆童车,一手提着菜。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有时还停下来看看桥下面的车流。’马先生说。
  “几分钟后,马先生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你干什么?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他抬头看到,一个身穿格子短袖上衣和牛仔裤的男子正双手横抱着小女孩站在护栏边。‘那人离我几米远,他抱着小女孩侧靠着护栏,听到小女孩母亲的叫声后,他说了一声:大姐,对不起了!突然把小女孩往桥下一抛!’马先生说,他当即跑过去想抢下小女孩,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没跑几步,那个男的突然越过护栏也跳了下去。’
  “小女孩的母亲扔掉了手中的车子和菜,发疯似的往桥下冲去……”
  郭瑞仁看着这些文字,恍惚是在梦中。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误会,这个男人也许是捡了或者偷了郭运的身份证,也许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报道搞错了,也许是郭运在火车上或旅社里被人下了药,他是被人害了,要不,他不会这样的。说不定明天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龙上英听说儿子的事情后,哭得死去活来,整天以泪洗面,滴水不进。清醒时,她询问记者什么是天桥,知道是人行过街桥后,又问:“看见郭运带的辣子肉没有,留在天桥上了吗?”这是郭运最喜欢吃的菜,动身前龙上英亲手给他做的。
  郭运是全家的希望所在。龙上英有五个子女,一个儿子年幼时夭折,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大儿子郭仪在家,一身是病。他听到噩耗当场就晕倒在地里。
  有一家广州报社的记者,见郭家实在穷,连去一趟广州的车费也拿不出,他请示报社领导后,报社决定出资让郭瑞仁、龙上英来广州见儿子最后一面。见过郭运的尸体后,千真万确,他是自己的儿子。郭瑞仁认下儿子,就不能不认下这桩惨案。郭瑞仁想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去给小湘女的父母赔罪。人家无缘无故痛失女儿,儿子对他们一家是有罪的。他们不能不去替儿子给人家道歉。但怎样道歉,对方又会对他们怎么样,郭瑞仁心里面一点儿底也没有。
  七
  郭运今天跟着父亲去地里挖洋芋。他在前面用锄头从垄边把土挖开,土块一翻,洋芋根到了上面,洋芋苗埋到了土下,土里的洋芋露了出来。他再下锄时,就避开了洋芋,一锄下去,用劲一提,泥土与洋芋就分开了。他在前面挖,郭瑞仁在后面捡,半天工夫,竹篓里就装满了。母亲又拿来了一个竹篓,也蹲在地里捡。有的洋芋埋得深,郭瑞仁就用小锄再往深处挖一挖。洋芋与泥巴的颜色太接近了,大的土块里藏着洋芋,还得敲碎才发现得了。
  郭瑞仁问儿子,真的不出去了,以后靠什么过生活?
  郭运说,我想过了,家里离县城也不远,我到县城租个铺面搞修理。我在开平电子厂学修组合音响、DVD、电视机,手艺还行。
  郭瑞仁说,我相信你能行。
  郭运一五一十跟郭瑞仁算账,算着算着,停了锄,闭了眼睛,站直了腰。
  他其实是早就算过的,回来第三天就去县城打听过了,回到家也算过了,既然打算回家过日子,在外学的这门手艺还不是为了现在能派上用场。这会儿要跟父亲商量商量,亲自跟他算一笔,也是让老人清楚自己的想法,让他理解自己的选择。他把自己了解到的铺面租金、各种税费报了一遍,父子俩都在心里默算着。算完开支,又算收入,生意好一天能修多少台音响、电视、DVD,一个月下来能赚多少钱,除去开支,还剩余多少。这个剩余就是他们赚的钱了。
  但两人算得的剩余不同,郭瑞仁算下来只有两百,郭运算下来有四五百,差就差在对每天能修多少台电器上,郭运比较乐观,而郭瑞仁认为只有逢年过节业务才好,平时这些东西,人家摆在家里是个看相,坏了也就坏了,一是没钱去修,有的人家油盐都买不起,困难啊,二是懒得去自找麻烦。逢年过节了,一家人团聚,要热闹一下,平时坏了的电器,这时候就拿出来修修,再缺钱,也不能省这点了。
  郭运说,黄包包村这样,城里可不这样,城里有钱人怎么跟农村比,十个村百个村还比不过人家一条街呢。郭瑞仁也承认这个理,可终究没到手的钱不能算个数,打工就不同了,你每月到了,人家就得准时发给你一千块,扣掉花费,还救得下五百,这可是稳拿的,没有什么风险。
  郭运在心里说,你又不知道人家平时是怎么省的,只要手松一点,在深圳那样的地方,不要说是一千,就是两千三千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他只差说,谈了恋爱,那一千块钱就更加救不了多少。但他不能把这个告诉父亲,他有承诺的。
  父亲见他不吭声了,叹了一口气。
  郭运没吱声,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一样东西碎裂了。到底是什么碎裂了,他一时弄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眼光突然之间变了。变得哪里都是临时的,黄包包村这个巢比起自己在外待的时间更少。他回巢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了。哪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一辈子都要在外漂泊吗?他眼里涌出一滴泪,他悄悄擦了去,又是一滴,真不争气。
  要砌屋还得再出去。至少去打半年工,把砌屋的钱赚够了再回来。
  想起自己回家时还那么踌躇满志,几天下来就垂头丧气了。为什么他们这一代人做一个农民都不再切合实际了呢?似乎出路只有一条一那就是打工。每个村庄的青年人几乎都走光了,都一个个去了广东。珠三角地区,人潮涌涌,人头如蚁。有时郭运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蚂蚁。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人是多么渺小,个人的前程又是多么渺茫。有人疯狂地买彩票。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干过一两次郭运就不想再干了。他并没想发大财,他只想有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在他们沉默的时候,龙上英急急忙忙向这边一路小跑过来了。她的喘息声很远就传了过来。郭运停下锄,望着她快速摆动的手臂,因为身体发胖,她的手前后摆动变成了左右摆动,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十分夸张。郭瑞仁见她上了一个坡,就喊开了:么子事吗?跑么子嘛!龙上英患有高血压,六十一岁了还这么跑,是出了什么急事?这父子俩看着她更加着急了。
  原来是郭运的三爷爷、郭瑞仁的三伯过世了。上午才断的气,报丧的到家里来了。龙上英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说出三伯死了,郭瑞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