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7      字数:5274
  个市场管理所工作,也就心满意足了! ”见姚玉慧紧皱眉头,又说,“教导员你
  要是看不惯,还是脸朝墙吧,我是挺爱看的! ”
  她真是实在看不惯,也从未看见过这种情形。多年的兵团教导员工作,使她
  看不惯许多事情,不能容忍许多事情。这种男女之间的胡闹,她认为简直是当面
  对她进行的最严重的侮辱,比刚才在夜市场受到的侮辱更甚十倍!
  女人被那个男人按倒了,却仍紧抓那盒烟不放;其他人极为开心,鼓励着这
  种胡闹发展下去。
  她的脸变得紫红紫红。
  她看见桌子上有电话,趁他们没注意,迅速走过去,一把抓起了电话,非常
  快地拨完了号码。
  “放下电话! ”一个人对她吆喝了一声。
  “我给市长打电话,我是他女儿! ”
  她本不愿亮出这张“王牌”。但她看出来了,如不亮出这张“王牌”,不知
  自己还会受到什么无法忍受的侮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要逃避伤害了她的现实。却没有进一步想到,她所受的伤害,比起返回这
  座城市的二十几万知识青年来,不过是微小的擦痕。
  她的话,把他们全体都镇住了。就在他们将信将疑的时刻,家里有人接电话
  了,是弟弟。
  她对着话筒大声说:“我不要你接电话! 我要爸爸亲自接电话! ……爸爸,
  我……我……”
  她拿着话筒,再也忍不住,哭了。
  “你在哪儿? 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你快说……”话筒里,传来父亲不
  安的,急切的询问。
  她再说不出一句话,也不能停止哭。
  他们中的一个,看来是个头头脑脑,终于从呆愣状态中反应过来,立刻走到
  她跟前,从她手中畏缩地拿过话筒,怯声问:“您是姚市长吗? 我是市场管理所,
  对,您的女儿这会儿正在我们这里……
  您先别生气啊,请让我对您解释一下……是,是……我不解释了……是……
  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我们并没有把她怎么样……您不必派车来,我们保证立刻就
  找辆车把她送回家! ……“他放下电话,转身一一瞪着带她和刘大文来的那三个
  市场管理员,吼道:”你们搞的什么名堂? 自讨苦吃! 还不快去拦一辆车! 要拦
  小汽车! “
  那三个人惊慌失措地看看她,匆匆走出去了。
  那个小小的人物,马上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低三下四地对她说:“真
  是的!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呀! 我们那三个同志太没经验了,使您受委屈了,我们
  ……”
  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副低三下四的嘴脸,她心中的怒气还不至于爆发出来。可
  他偏偏装出那么一副低三下四的嘴脸!
  她感到再也忍无可忍了。
  她突然叫喊:“滚开! ”
  对方吓了一大跳,灰溜溜地退到一边去了。
  其余那些人,仍在发呆。
  那小人物确实感到事情有些不美妙了。他又凑到刘大文跟前,说:“您这位
  同志作证,我们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呀! ……”
  刘大文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手:“把我的烟还给我! ”
  “当然,当然……”那人旋转着身子,四处寻找,发现刘大文的书包在一把
  椅子上,一步跨将过去,拿起来讨好地还给了刘大文。
  刘大文接过书包,大大咧咧地往肩上一挎,朝那个女人翘了翘下巴。
  那人就转身去看那女人,见她手中还拿着那盒烟,便走过去从她手中夺了下
  来,并一一夺下了拿在另外几个人手中的,因为刚才那场胡闹没来得及点着的几
  支烟,插进烟盒,替刘大文揣入兜里。
  刘大文推开他,冷笑道:“你们并没把她怎么样? 你们还要把她怎么样? 她
  是我在兵团时的教导员,我们在兵团时要称她营首长的! 可你们那三个混账东西,
  却在夜市场当众侮辱她! ……”
  “这不应该,这很不应该……”那人诺诺连声。
  不再是教导员的女教导员,骤然间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愤恨。她突
  然捧起电话机,高举过头,狠狠摔在地上。
  话筒先落地,话机砸在话筒上,将话筒从中间砸断,话机外壳也碎了。
  她却并不感到充分发泄了愤怒,又捧起桌上的饭盒狠狠摔在地上。饭菜遍地
  开花。
  她要把这地方毁灭,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摔了。
  她凶狠地瞪着他们,剧烈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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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完全被震慑住了。他们以为市长的女儿肯定有点精神上的毛病。无跟的
  靴子,呢大衣外披着破旧的兵团黄大衣,这种穿着就够古怪的了! 他们怎么就没
  瞧出来呢! 教导员之说,毫无疑问是那个倒卖香烟的小子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可市长的女儿怎么又会跟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搅在一块儿呢? 唉唉,知识青
  年中,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没有啊! 再说,市长这女儿也其貌不扬……
  刘大文两根手指夹着烟,吞云吐雾,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们,一副悠然自得的
  样子。
  “我们并没把你怎么样啊! ……”那小人物又嘟哝了一句。
  刘大文喝道:“你还敢这么说! ”
  他立刻缄口。
  这时,那三个人回来汇报:“拦住一辆公安局的吉普车,在外边等着呢……”
  见屋里的情形大不对头,面面相觑。
  刘大文将抽了半截的烟盛气凌人地往地上一扔,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说:
  “教导员,我们走! ”高傲地搂着她的肩膀,像搂着情人的肩膀一样,从他们面
  前检阅般地走过,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公安局的小吉普车,红色独眼还在无声转着。
  那小人物送出门外,替两个返城知识青年打开车门,心怀不安地继续解释:
  “这完全是误会,请代我向市长同志问好……”
  姚玉慧不理他,对刘大文说:“我不坐车! ”
  刘大文附和道:“对,我们不坐这辆公安局的警车,好像我们是罪犯似的! ”
  又转脸看了那小人物一眼,奚落地说:“我们绝不会代你向市长同志问好的! ”
  他们如一对散步情人似的走了。
  拐过街角,刘大文将手臂从姚玉慧肩上放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开心,
  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 ……”她板着脸问。
  他却笑个不停。
  “别笑啦! ”她喝斥他,自己却忍俊不禁,也无声地笑了。
  她羞愧地说:“我刚才真像个疯子是吧? 我想我刚才是有点……歇斯底里大
  发作……”
  “啊不,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他终于忍住笑,非常庄重地说,“教导员,
  你刚才表现得出色极了,风度大大的! ”
  “因为披着你这件破大衣? ”
  “因为你把他们统统都给镇住了! ”
  “主要是因为你的书包又回到了你身上,你才这么赞美我吧? ”
  “那你把我看的太狭隘了,是因为你的勇敢。”
  “勇敢? 哼! ……”她向前走去。
  “是勇敢! ”他肯定地说,跟在她身旁走着,又要搂她的肩膀。
  她将他的手臂打开了。
  他的情绪却有些兴奋得古怪,仿佛刚刚看完了一场好电影,按捺不住地要加
  以评论。
  他侃侃而谈:“你知道,你拿着电话听筒哭的时候我心里想什么? 我想我们
  在北大荒锻炼了十一年竟还那么没出息,我们的教导员竟还是个小女孩! 可你把
  电话摔了的时候,我真想亲你! 接着你又摔饭盒,我真想大喊:‘教导员万岁!
  ’就像那一年在水库工地上,你敢于不把团长当成回事儿,下令放我们回各连队
  时的心情一样! 你自己还记得吗? 有多少知识青年围在你的帐篷外,蹦着高喊:
  ‘教导员万岁’啊! ……”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个人反叛史上的一次辉煌战役,也是一次大的自豪和大
  的骄傲,她怎么能忘记呢?
  她却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啦? 对你说句坦率的话,教导员,只有两次你真正使我产生了一
  点敬意。一次就是当年那件事,一次就是今天这件事……”
  她严肃地说:“你的话简直使我怀疑,你是在怂恿我明天开始杀人放火! ”
  “你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坏啊! ”刘大文叫了起来,“我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从来不怂恿别人去做! 但是在需要的时候表示出一点愤怒,总不算过分吧? ”
  “那你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表示出一点愤怒来呢? ”她好像问得很天真,其实
  是在挖苦他。
  “我? ……可惜我不是市长的女儿啊,不敢。”他叹了口气。
  “鼻子还疼吗? ”
  “鼻子是无所谓的……我要是能当上一个市场管理员有多幸福! ”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过了五条横马路,快走到她家了。
  她站住,将大衣还他。他说:“你穿回去吧! 给我留个今后去找你的借口。”
  她一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含意。
  “我去找你的时候,就是请求你帮我什么忙的时候。我当然不会经常去找你
  的,但也许真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
  她明白了,在他眼中,她已不再是教导员,而是市长的女儿。
  她点了一下头,又将大衣披在身上。
  “我说得这么露骨,你不轻视我吧? ”
  她微微摇了摇头。
  “今天你就帮了我的大忙。”他拍拍书包,苦笑道,“一文没赚,还赔了三
  分,因为开了一包。”
  她怜悯地望着他说:“把你的书包给我,我可以再帮你一次小忙。”
  “你替我……投机倒把? ”
  “就算是吧。”
  “那怎么行! 怎么能让你去替我干这个! ”他双手按住书包,仿佛生怕被她
  夺去。
  “有什么不行? 我父亲爱抽凤凰烟和牡丹烟。”
  “赚你父亲的钱?!……”
  “赚市长的钱。”
  “我不! 你这是在当面骂我! ”
  “咱俩分利。这你就心安理得了吧? 你以为我向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伸手要钱
  花时,就不觉得难为情了吗? ”
  “你怎么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从北大荒两兜空空回来的? ”
  “差不多是这样吧。攒下了三百多元钱,都留给营部管理员了……他老婆死
  了,撇下了四个孩子……”
  她至今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罪过,事实上她没有任何罪过。那一天夜里,
  并非是因为她在营长家里,而耽误了送那女人去团部医院的时间。卡车在半路陷
  入了雪窝,是管理员的命,也是那女人的命。
  她从刘大文肩上扯下了书包带。
  刘大文在机械的争夺中松了手。
  他呆呆地望着她转身走了,直至她的身影一拐消失了,他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也没有。
  城市安静了,酣睡了。
  他忽然很想唱歌。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唱过歌了。返城后,连他自己也忘了,他有一副多么好
  的嗓子。
  “城市不缺少歌唱家。”那个街道待业青年办公室的人说的这句话,像一根
  刺,深深地扎在他心里。
  他真想向城市证明自己有一副完全够资格当歌唱家的好嗓子啊! 尽管它不缺
  少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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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情不自禁地放开自己那浑厚宽广的男低音,引吭高歌:
  喜儿喜儿你睡着了,
  你爹说话你不知道……
  当年,他就是凭这副好嗓子,从连宣传队调到营宣传队,从营宣传队调到团
  宣传队,从团宣传队借调到师宣传队,参加第一届全兵团文艺宣传队大汇演。
  在佳木斯,在兵团总部的大礼堂,当他从台口走到舞台中央站定时,台下许
  多人发出了笑声。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站在真正的舞台上。从台口走到舞台中央那
  几步,是他从默默无闻走向自己的荣誉的历程。他当时是那么缺少自信。后来人
  们告诉他,那几步他走得像一位农村老大娘。他站得也毫无风度,肩膀歪斜着,
  一肩高,一肩低……
  可是,当他敞开自己的嗓子开始歌唱后,台下一片安静。不,一片肃静。
  他唱的就是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唱段。他本来只应唱一段,可是人们
  用一遍又一遍的热烈掌声将他从台后唤出来。他唱了全部杨白劳的唱段! 他的嗓
  子将参加汇演的三百多个宣传队的队员们镇住了! 刘大文的名字在他们中间变成
  了最响亮的名字! 虽然他的容貌一点也不出众,但各师团的女宣传队员们,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