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820
  抖了抖身子,一丝悲情掠过心头。他想,他是这片草原上的不速之客,而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在不远处,他看见了这里的另一类主人——旱獭,它们发现他时,直立起来,机敏地转动着小脑袋,东张西望一阵后,迅速地淹没到花草丛中。
  远处传来牛的吼叫和马的嘶鸣,隐约听到牧人高亢的小曲。你把这样的生活场景浓缩到一张白纸上,我们就可以见到史前人类的生活轨迹了,拿人类的文明史去衡量,是在非常遥远的过去,但拿人类的进化史相比,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不知不觉中,任之良走进了森林,一股湿润的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生长着茂密的乔木,苍松翠柏,清爽宜人。林间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松柏针叶,脚踏上去软绵绵的,十分熨贴。任之良走了一段路,坐在一块石头上,贪婪地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他突然想到,如果在这个时候,他的对面出现一只狼,它会怎么样呢?它向他扑过来,咬断他的喉咙,一口一口地把他吃掉,还是它睁着惊恐的眼睛,怪异地望着他,友好地跟他打声招呼,然后平静地离去?
  他读过不少地方志,了解这块土地的历史。在这片古老的森林里,曾经生活过原始人类,如今,他面对他的远祖曾经的家园,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远古人们的生活画卷。那时的人们靠采集和狩猎摄取营养,如今的人们靠种植和养殖摄取营养,这种摄取从本质上讲,没有丝毫的区别,都是通过劳动,从大自然中获取食物,维持自己的生命,养活自己的后代。区别仅仅是手段不同,使用的工具不同,摄取的方式不同。而就是这微小的一步,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走过了数十万年的光阴。从人类饲养第一只家畜,播种第一块土地到如今,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如何发明和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获取更多的生活资料这个轴转动。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轴,从人类自身的改造上动过脑筋,做过尝试。如果现在开始,我们做这样的尝试,到我们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知还要走多长的路?
  一阵风吹来,任之良打了个激灵。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回头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他怕迷失方向。他想象着,如果他迷失在这片森林里,他将怎样生存下去,直至找到走出森林的路,重新回到牧人的帐篷。那太可怕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任之良回到帐篷,杨老四正等他吃饭呢。饭后,任之良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到黄昏时分。此后几天,他每天都到草原深处走一走,转一转。脑袋里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晚上回来再和杨老四聊上半宿,心情十分畅快。杨老四也乐意交这样的朋友,他成天和牲畜打交道,难得有人和他聊天,并且还是一位健谈的人,一位诚实的人,一位在他看来无所不知的人。就这样,任之良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天。公休假还有几天,他想应该去看看母亲了。
  九十八
  他辞别杨老四,徒步下山,回到了马莲沟。
  地震发生后,在外界的援助下,这里的人们住上了新房,而生活方式、生活习俗和生活水平,与二十年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母亲也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干燥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是沉重的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烙印,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她的活力正在一步步地消失。
  她看见儿子,开心地笑了。坐下来后,任之良说:“你好着呢吧?”
  “没病没灾的,有啥不好的。只要你们当儿女的好着,我也就好着呢。”母亲笑呵呵地说。
  任之良笑笑:“时间长了也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你把你的事往好里干,妈老了,打发一天算一天,你呢,就不要老惦记着妈了。”
  任之良心头一热,眼圈有点湿润。他知道,妈尽管大字不识一个,但妈心中有一杆秤,抱着一个古老的祖训,那就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子能为公家做事,这就是她精神生活的全部。任之良在母亲面前感到十分惭愧,他清楚,母亲一直以为儿子在外面做什么大事,在为国家效力呢。而事实上呢,他成天都干了些什么呢?和他一样的、坐享其成的、靠税收养活的人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母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国”字,而我们中的有些人,早已把这个字抛到了脑后,除了追名逐利,再也没有使他们感兴趣的事了。
  母亲问他,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做去。任之良说,不必了,随便点吧。他问起了侄子欣亮的学习,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她说:“这娃,跟你小时候一样,又聪明,又用功。”
  任之良说:“用功就好,你也不用太宠着他,把他给惯坏了。”
  母亲嘿嘿嘿地笑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一会儿,她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声调有点低沉地说:“你们兄弟俩,就这一个男娃,兄弟走得早,你又在外边,我不心疼谁心疼他呀!”
  “妈你也是,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放在心上呀。”任之良知道,在母亲的心中,除了弟弟的死,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隐隐作痛的一块心病,那就是自己没有男娃。从宗法制的意义上讲,自己将身后无人,这是人之为人最大的遗憾。母亲自然懂得欣星是儿子的骨肉,当然也是自己的骨肉。毫无疑问,不论是欣星还是欣亮,带的都是她老人家播撒的基因,从这个意义上讲,欣星和欣亮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任之良想,人类进入父权制社会以后,人们总是循着男性的血脉寻找自己的根,女性被排斥在宗族之外,没有儿子,就在该宗族中断了血脉。因此,在母亲的眼里,欣亮是任家的根苗,而欣星生来就是别人家的人。只不过不忍心在任之良的面前说出来罢了。想到这里,任之良心中多少有点不快。他脱鞋上了炕,顺势半躺在靠墙的铺盖卷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母亲问他:“你该好着呢吧,怎么又瘦又黑的?”
  任之良随口应付了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母亲的饭好了,欣亮也放学回家了。吃过饭,任之良感到精神了许多。他翻着欣亮的作业本,问了欣亮几个问题,便半开玩笑地说:“你奶奶说你又聪明,又用功,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正确?”
  欣亮有点委屈地搓着头,咕哝道:“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嘛!”
  任之良正要说几句老师的不是,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这能怪教师吗?不能。任之良知道,像马莲沟这样的小山村,本来就出不了几个有文化的,在山外受过中等教育或高等教育的人,都远走高飞了。外面的,有谁会来这里,受这份苦,遭这份罪呀!因此,像这样的山村小学,任教的大多是本村念过几天书的小青年,你能指望他教出什么水平呢!欣亮跟欣星所享受的教育资源,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呀!
  任之良轻轻地叹口气,对母亲说:“老妈呀,我早说过,你带欣亮和我一块儿过算了,你就是不肯,我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看,眼看着你一天天老了,伺候不动欣亮了,再说,你得让欣亮接受良好的教育呀!”
  母亲说:“良子呀,我也没啥想法,是你们的那日子我过不惯呀。再说了,良子,你不要怪妈说话直,你挣着多少,妈知道,城里头花销大,我和亮亮去,你的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呀!”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呀,妈妈。你都多大年纪了,该是我们做儿女的尽义务的时候了。”
  “我还能动,等我动不得了,你咋折腾都行。”
  “可欣亮的学习耽误不起呀。”
  “我就不信这个,你不也是在这里上的学,还不是考上大学了?”
  “这都老皇历了,现在跟我那时候不能比了呀。”
  母亲一时无语,从她的表情看,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会带着孙子进城的。良久,她又问起了欣星:“那丫头肯长,又长高了吧?早晨起早点,给娃打两个荷包蛋,娃娃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要亏了。”
  任之良说:“你啥时候操心操个够呀,我的老娘!”
  母亲笑笑:“娃娃,啥时候咽不下这口气,啥时候都得操呀,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任之良望着年迈的母亲,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c。…31…
  自从那次离别,再也没有了梅雨婷的音讯。任之良打过几次手机,都无应答。一股淡淡的愁绪笼罩在任之良的心头。他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九十九
  在和朋友的闲聊中,对异性之间是否存在友情的问题,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异性之间,除了爱情,没有友情可言。而他却坚持认为,异性之间是存在友情的,只是这种友情不同于同性之间的友情罢了。有人问他,这两种友情的不同点在什么地方?他也回答不出来。他问自己,他和梅雨婷之间,与林思凡之间存在不存在所谓的友情?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也不完全是。他和梅雨婷是萍水相逢,没有亲情也没有利益关系,处在社会的不同层面。他们在一起,有什么说什么,无拘无束,开心愉悦。他想,这其中不排除异性间相互吸引爱慕的因素,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吸引,关键不在“性”,而在于心,在于说不明道不清的一种微妙的情愫。他和林思凡也一样,尽管他们做过同一件工作,为了一个共同的工作目标,通力合作过,但把他和林思凡联系在一起的,绝非工作,也非纯粹的性,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这段时间,她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他知道,这是暂时的,不会永久地消失。这个鬼丫头,不知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正在酝酿着什么鬼主意,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告诉他一件出人意料的事,让你喜也不是忧也不是。梅雨婷则不同,她八成是永远地消失了,有可能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了。他后悔那天走得太急,没有送送她,没有好好聊聊,建立某种联络方式,跟她进行联系。现在一切都晚了,除了深切的怀念,还能怎么样呢?
  任之良正这样想着,王一丹进来了,她面带笑容,问:“在忙什么呢?”
  任之良站起来,不冷不热地说:“也没什么忙的。你坐。”
  王一丹坐下来,嘘寒问暖,一副关心爱护部下的样子,她始终笑眯眯的,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堆起的笑容里,很容易让人想起“无知”二字。
  任之良给她沏了杯茶,放在她的面前。说:“请喝茶!”王一丹接过茶杯,似乎在不经意间,轻轻地碰了一下任之良的手,任之良微笑着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王一丹喝了一口茶,咂巴咂巴嘴,说:“好茶!”
  任之良心里说:十块钱能买一斤,也算好茶?嘴里却说“王局长喝着好就行。”
  王一丹说:“我那儿有几筒好茶,是我的一个亲戚从杭州带来的,顶级的西湖龙井。有空给你送过一筒来。”
  “多谢王局长。那么好的茶,放我这里也浪费了,还是留着你招待客人用吧!”
  “哎,你这就生分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谢谢王局长。”任之良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说,哎哟,看人家领导说话多有水平呀,就这么点事,就难呀福的,同当同享,看人家站得多高,看得多远呀!他不经意间看一眼王一丹,心里说,呸,你肉麻不肉麻呀!
  “在这里,我就算是新兵蛋子了,任主任是老人手了,又是大家公认的多面手,还望任主任多多支持帮助。”王一丹毫不掩饰地说。
  “王局长说笑话,”任之良说,“如果哪些事做得不到,还望领导多多包涵,多加指教,我们尽量做好就是了。”
  王一丹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喝了口茶,对任之良说了些关心体贴的话,任之良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末了,王一丹说:“我想换换办公室,我给局长谈了,局长让我找找你,你抽空给办一下吧。”
  任之良说:“换没问题,不过,再没有那么大的、带套间的办公室了。你坚持要换,也只能和科室换了。这不委屈了领导?”
  “你看是不是和白局长换换,我想他该想得通,我这个情况不是有点特殊嘛。”王一丹说。
  这可就难了,任之良想,在班子里,最怕的就是厚此薄彼,同样是副局长,你凭什么换人家的办公室呢?任之良挠挠头,有点为难地说:“我和白局长谈谈,看看人家本人的意见,再换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