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835
  “别瞎说了,开车走吧。”
  “不忙,喝了这瓶啤酒再走也不迟。”
  “开车是不能喝酒的,你不知道?”
  “知道。来来来,兄弟俩好久没有见面了,喝瓶。”说着他起身从驾驶室里拿出一瓶啤酒,一口咬开瓶盖,啤酒沫子咝咝往外冒,他递给任之良,说:“喝!”
  任之良知道拗是拗不过他的,接过啤酒瓶,蹲下来,慢慢地喝。
  他看着眼前小山似的煤,心想,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这样的煤山被烧掉,被化为灰烬。这颗小小的星球上不知道还有多少煤,还能够被烧多少年?他从煤山上上上下下的汽车联想到满世界跑的汽车、火车、轮船和空中飞行的飞机,在他喝完这瓶啤酒的这段时间内,不知这颗星球上有多少能够燃烧的东西被烧掉了,又有多少能够燃烧的东西供人们燃烧个没完没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一片朦胧,那是工厂的烟囱里排出的烟尘,遮蔽了太阳的光芒,太阳也不是那么耀眼了。他看着太阳,想,太阳也有燃烧完的那一天,太阳也燃烧完了,人类还能燃烧什么呢?
  “快喝呀,发什么愣呢?”他兄弟催促他,他才仰起脖子,一股脑儿把那瓶啤酒喝下去。
  “再来一瓶?”
  任之良摇摇头:“该开车了吧?”
  “好,这就走。”他兄弟说着提起小羊就往车厢里扔。任之良赶忙挡住,说:“哎,不能,不能。”
  “不往上面装,那怎么带呀?”他兄弟不解地问。
  “放驾驶室里呗,我抱着它吧。”
  他兄弟摇摇头:“这只羊就这么金贵呀?”
  九十六
  “你就别说了,上车吧。”任之良说着拉开车门,先上了车。他兄弟无可奈何,也拉开车门,看一眼小羊,“嗨”了一声,发动了汽车,卡车缓缓地启动了。
  任之良把小羊还给了它原来的主人,就是上次他们落实边界纠纷协议时,特别会说话的那位中年男子。
  他对任之良特别热情,他往“三叉”里添了些牛粪,架起火皮袋,一边吹火,一边跟任之良聊天。不一会儿,水开了,他给任之良冲了一碗酥油奶茶,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醇香气和怪怪的烟味,任之良突然想到“人间烟火”四个字。他想,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烟火是人类文明的标志,而到如今,离开烟火也能取暖,也能做熟食物,故而,不知这烟火在人类的生活中还能燃烧多久?
  中年男人站起身,瞅一眼挂在帐篷中间顶梁柱上的羊皮袋子,他走过去,从羊皮袋子里取出一把小刀,又从帐篷的一角摸出一块磨刀石来。任之良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于是说:“不要瞎忙乎了。要是吃羊,我早把这个小羊给吃了,还跑这么远给你送来呀!”
  “我知道,你这是闹着玩个新奇,”那中个男人说,“哪里真的为了一个小羊羔,让你跑这么多的路,受这么多的苦呀!”
  任之良笑笑,心想,是呀,你说你救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羊,大老远的从山里带到城里,托人养这么大,再从大老远的城里送到山里,说给谁谁信?可他确实这么做了,这会儿,那只被他救活的小羊就在帐篷的附近吃草。而这位牧人却说他这是玩新鲜,也许有点道理,也许没有道理。有没有道理,他也说不上来。他说:“你真聪明。就算是吧,但我也不忍心吃你的羊。”
  “羊养下就是让人吃的,你不吃,那我们就该喝西北风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他看着中年人,仍旧笑笑,说:“你还是留着卖吧!”
  “你是怕我招待不起你呀。”中年男人叹口气,“说实话吧,我也馋了,好长时间没有动荤腥了。要是不来人,我还真舍不得杀个羊呢,你来了,是我跟着你沾点光,动动荤腥解解馋。你就这么不给这个面子呀?”
  “吃你的羊,我给你面子?”任之良笑着说,“你可真有意思。”
  “我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是真话。”
  “那你还推托个啥呢。”
  “我说的也是实话,真的。”任之良说着,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小刀,套上刀鞘,放入皮袋里,“我们聊聊天,拉拉家常,比什么都强。你还是过来坐,我们聊聊天吧!”
  中年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过来坐在任之良的对面,给他添了点奶茶,说:“你这人真怪。”
  “真不好意思,这都第二次见面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呢。”
  中年男人笑笑:“我姓杨,弟兄们都喊我四哥,你叫我杨老四就行。”
  “好,那我也叫你四哥好了。”
  “你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反正都一样。”
  任之良笑着说:“你的羊都有名字的,比如‘黑脸脸’、‘黄眼眼’、‘白鼻梁’什么的。何况你呢,能没有名字?你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杨老四欠欠身子,笑眯眯地说:“嘿,你也知道这个?”
  “老杨哥,我也是农村里长大的,小时候也放过羊,我的老家就在这山下面的马莲沟呀,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个。”
  “哦,是本地人呀!”
  “你以为我多‘洋’呢!”
  他们就这样闲扯了一会儿,任之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传闻佚事,说:“我小时候老听老人们说,这里的狼很多,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有是有,不过比过去少多了。”
  “哦,对羊群没有什么威胁吧?”
  “我放了几十年的羊,没有遇见过。我听老人们说,狼这东西,人不惹它,它不会伤人的。”
  任之良说:“可能是吧,狼是一种很智慧的生物,长期以来,始终能够与人和平相处,这可能就是它的生存之道吧。”
  “要是你惹了它,它会对你不客气的。”杨老四顿了顿,“六零年那当儿,人饿极了,就进山打野兽吃。听老人们说,那时候,成百上千的人进山围猎,人们叫喊着,敲着盆盆罐罐,拿着棍棒,从四面八方往一起围,赶围到一起,呱呱,什么黄羊呀,青羊呀,狼呀,狐狸呀,兔子呀,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这样围剿一次,能拉几十车。我们的命就是这些野兽的肉给救下的。”
  任之良点着头,说:“这事我也听说过。”
  “从那以后,狼反了。”他话匣子一打开,讲了很多关于狼与人为争夺这片草原发生的血腥故事。
  任之良和杨老四聊天聊到很晚才睡。第二天起床已日上三竿。杨老四赶着羊群去放羊。任之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喝了一碗奶茶,便出了帐篷。这里的空气特别新鲜,他深深地吸口气,顿觉精神百倍。他信步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与邻县的分界线,那段又被重新修好的铁丝网,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点点青光。他在这里驻足,放眼望去,远处重峦叠嶂,天山相连,白云悠悠。辽阔的草原上,隐约可见成群的羊群、牛群和马群。阵阵微风,吹来草原的清香。
  九十七
  任之良不觉越过铁丝网,走向草原深处。他在碧绿的草丛中,又看到了他熟悉的马莲花,这是一种极普通的花,叶子长长的窄窄的,墨绿墨绿的,虽不怎么起眼,但在他的记忆中却是那么难以忘却。他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手脚灵巧的妇女和孩子,一根一根拔下来,拿它编织成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那个时候,编织马莲织物成为他童年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至今还记忆犹新。马莲花儿蓝里透白,有股淡淡的清香。在此后的岁月里,任之良见过、养过不少的花,但对马莲花却情有独钟。
  眼前,成片成片的马莲花,点缀着这块草原,也点缀着任之良的情思。他走了一段,坐在一片马莲丛中,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来,青烟在微风中慢慢地飘散,消失在清新的空气中,任之良感觉不妥,他在自己的鞋底上蹭灭烟,放回到烟盒里。他下面是湿漉漉的草地,软软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索性躺下身子,望着蓝蓝的天空,思绪万千。上面是蓝天,蓝天是什么?是空气中的微粒折射了太阳的蓝光。因此,空气和阳光,在哺育我们的同时,也给我们创造了美的景色,真应该谢谢苍天!
  蓝天之外是什么?他想,是无数的天体和弥漫在天体之间的宇宙粒子,就是因为有了蓝天,阻挡了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粒子和各种各样的射线,地球上各种各样的生命才得以生存和繁衍,我们这颗蔚蓝色的星球才如此生机勃勃。
  星体之外还有一些什么?不知道。科学先驱告诉我们,整个宇宙是由无穷小的超弦子构成的,于是形成了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不同的空间。这些空间同时存在,其内部的折叠和弯曲形成不同空间之间的捷径,但我们目前还浑然不觉,还无法寻找和利用这些捷径来往于各空间之间。
  他想,如果某个时刻,人类找到了不同空间之间形成的“虫洞”,摆脱了碳水化合物的束缚,自由地驰骋在广袤的宇宙,在各星系之间自由地穿梭,人类才算真正达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任之良胡思乱想了一阵,感到身子下面有点潮,他翻起身,远远望见了散布在草原上的羊群、牛群和马群,不禁想起杨老四讲的人与狼大战的情景。
  自从围猎以后,草原上的狼总是伺机对人和人豢养的家畜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对人类进行无休止的报复。不时有人和畜被狼咬伤或咬死,有时几十甚至几百只狼组成的狼群,把整群整群的羊或马从草场上掳走,然后咬个一塌糊涂。以牧为生的牧民的生存受到狼群的严重威胁。
  据杨老四讲,有一天,他那个村子里有一个从旧军队里复员回家的老兵,此人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一个狼窝,从狼窝里掏出两只狼崽子,带回去养在家中。当天夜里,几十只狼把他的家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等闻讯赶来的村民搭救,此人全家已被狼咬死,狼群已成功救出自己的孩子,凯旋而归了。村民们发现,这家人的院墙和屋顶被狼挖了好几个洞,狼是从这些洞中悄悄地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了它的敌人,救出了它的孩子。这说明狼是一种高智慧的生物,在与人的战争中,十分讲究战略战术。
  人当然是不会任狼宰割的,人们用现代热兵器武装起来,向狼发起了反击。根据杨老四的述说,在狼与人的战争中,狼群中有着高度发达的作战指挥系统、灵敏的通讯联络系统和完善的团队编制体系,在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狼们运用了运动战、游击战、伏击战、山地战、麻雀战等各种战略战术,表现出英勇善战的品格和宁死不屈、顽强战斗的精神,把万物之灵的人们搞得晕头转向,疲于奔命。这里的人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对狼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围剿,才取得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任之良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想,现在我们知道,狼也和我们一样,它们的灵魂中有善良的一面,也有凶残的一面。它们有它们的家庭、社会组织和领土主权,有爱也有恨,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和行为准则。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王国,它们在自己的领土上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它们遵循着自然法则,与各个物种友好相处。是人首先向狼发难,在这和平安宁的草原上引发了两个高级物种之间的战争。显然,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就和美国与伊拉克之间的战争一样,战争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没有什么悬念的。那就是狼类遭到人们毁灭性的打击,它们在付出成千条生命的代价之后,悲壮地退出了这片土地,成为亡国奴,流浪在外。在这片草原上,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到狼的影子。
  后来发现,人们在这场战争中,在遭到狼们沉重打击的同时,还遭到自然母亲的打击,在此后的岁月里,这里的生态平衡被人为打破,两千多平方公里的草原成了老鼠、野兔和旱獭等草食动物的天堂,大片大片的草场被这些动物的洞穴占据,原本繁茂的花草被连根吃掉,裸露的土地受到风蚀水浸,昔日生机盎然的大草原变成一片死寂。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才恢复到今天的模样,但过去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再也不会再现了。
  良久,任之良站起身,背着手,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初秋的草原上,阵阵秋风吹过,有那么一丝凉意。他的脚步不时地惊起草丛中的蚂蚱、蜜蜂、蝴蝶和不知名的昆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身子,一丝悲情掠过心头。他想,他是这片草原上的不速之客,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