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817
  骆垣心想,六弟说的不无道理,但谁知道自己的心呀?这事只能装在心里,是不能在弟妹们面前说出来的,也只好旁敲侧击了:“这些年来,老爷子的事,你们呢,心没少操,累没少受。端屎端尿的事也没少干。依我看哪,咱们孝心也尽到了,儿女也当到头了,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让老人家少受点罪,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打什么针吃什么药呀。”他看一眼弟妹们,“说到坟地,虽说老坟地年代也久了,我们骆家平平安安也没出过什么大事,但什么事都有个终结,从老爷子起,我想我们也该从老坟里出来,另立门户了。如果大家没有别的看法,我看我们就请个阴阳先生,尽早看块新坟地,免得老爷子咽了这口气,那时可就措手不及了。”
  弟妹们互相嘀咕了几句,没有说什么。他们知道,他们说什么都白说。在兄弟姐妹中,虽说骆垣是老五,但仗着他是领导干部,曾安排过弟妹的工作,就自然是这个家族的功臣了,什么事都要大家听他的,由着他的性子办。大家懒得计较这些,就说:“你看着办吧。”
  骆垣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你们轮流着伺候好老爷子,我找阴阳先生去看坟地。”
  骆垣赶到聚仙阁,马半仙也刚到这里。他们在预定的包厢里坐下来,饭菜就上来了。两只水煮乳鸽,一条清炖鲑鱼,几个清炒青菜,都是马半仙最爱吃的。“中午家,简单吃点就行了,还这么讲究。”马半仙话虽这么说,那对小眼睛却盯着菜,笑得眯缝成一条线。
  骆垣说:“下午的任务重,工作量大,还要翻山涉水,中间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时肚子饿了,就只有凑合吃带的干粮了。所以还是吃结实点好。再说了,请你一趟也不容易的,哪能随便糊弄你神仙爷爷呀。”
  “别耍贫嘴了,抓紧时间吃吧!”
  “好吧。喝点什么呢,来点干红好吗?”
  “还上酒呀?”
  “少来点吧,我知道你是每餐都要来一两杯的。”
  “也好,来点儿红的,提提神也罢。”
  六
  酒足饭饱以后,越野车也到了,小黄上来说了一声,他们下了楼,坐上车,出发了。
  出了城不远,车子驶上了山路。这里是天龙山脉的支脉,重峦叠嶂,沟壑纵横。由于多为沙石地面,土质不良,年景不佳时,寸草不生,一片荒凉;但遇有雨水充足年份,倒也有片片葱绿。此处向西不远,是天龙山主脉,不管有无雨水,不见一草一木。这样荒凉的地方,却埋藏着富含有色金属的矿藏,之所以在这样的不毛之地建起这样一座城市,就是为了把埋在山下的矿藏挖出来,加以提炼,为人所用。
  车子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驶向一个坡地,不一会儿到了骆垣看过的那块地方。
  他们下了车,在骆垣的指点下,他们在这块地上走了一圈,骆垣边走边说,哪里做主坟,哪里做后土,哪里开坟院门,座山如何,照山如何,如此这番,做了一番评论。完了他说:“我是外行,行与不行,还得你神仙拿主意。”
  马半仙站下来,举目远眺一阵,对骆垣说:“谁说你外行,简直就是阴阳学家了嘛。不仅地方找得好,说得也在行。你看噢,”他蹭一蹭脚下,说,“这儿做主坟,你看,整个坟地背靠主山,山环水绕。主山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左右又有山脉环护,藏风养气。真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那么说这地方还真行?”骆垣有点得意之色,“不用再到别处找了?”
  马半仙又说了一番阴阳之道、风水之理,往前走了数十步,站在这块地的边缘地带,说:“古人云,山以静为常,是叫无动,动则成龙也;水以动为常,是叫无静,静则吉地也。故成龙之山,定踊跃翔舞,结地之水,必湾环悠扬。所谓的‘势来形止、山水交汇、踞而候、揽而有’,将先人葬于此地,后人定会贵若千乘、富若万金的。”
  骆垣一阵窃喜,看到这块地方,自己没有少跑,如此看来跑而有成,也就对得起自己了。他对马半仙说:“真如神仙所说,我当重谢你老了。”
  马半仙挥了挥手,说:“你先别忙着谢我,这里虽然为成龙之山,但水流太急,不是结水之地。故而有憾矣!”
  骆垣感到失望,看着这块地,又觉得十分可惜,于是问道:“哦,你看这,有没有办法补救?”
  “有是有的,不过要费些功夫,不知你肯不肯花费一番精力了。”
  “你说,除了摘天上的星宿,什么都行。”
  “你看噢,”马半仙指着前面划了个半圆,“水是从那儿流下来,一直流到远方,急而不结,需筑堤坝,使之平缓,成为结水之地,才算两全其美。”
  “唉,这有什么难的,我以为是什么难肠事呢。你划个线,近日我就把这件事给办了。”
  马半仙拿出罗盘,左看看,右看看,和骆垣拉着线,划定了坟场的边线,定下了埋葬老爷子的位置和其他需要划定的位置,接着又确定了铲土筑堤的方位、高度和宽度,便凯旋而回了。
  看完坟地没几天,老爷子就死了。在下葬的前三天,骆垣雇了一台挖掘机,发动骆家的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开往新坟地,干了整整一天,在马半仙指定的那地方堆起了一座小山,到下葬的那天,他又一次把马半仙请到坟地上,马半仙看了十分满意,骆垣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落地了。
  。c。…3…
  晚饭后,任之良和女儿欣星正在看电视,忽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就像石磙碾过空旷的大地,沉闷而令人惊悸。接着窗玻璃在震颤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楼房的剧烈晃动。
  “地震!”
  任之良惊呼一声,一把拉住欣星的手,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
  下了楼,他明显地感觉到,大地仍然在晃动。他拉着欣星跑到楼侧面的空地上刚停下来,周围各楼里也陆续有人跑出,吵吵闹闹的,都往这里集中。不一会儿,平时较为空旷的场地,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在五级以上,”任之良判断道,“城市问题不大,农村是肯定成灾了。”
  他镇定下来,给局值班室拨电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给局长徐树军拨电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集中在这里的人们都拿手机打电话,乱哄哄的,都在“喂喂喂”地叫,就是没有一个能打通的。任之良判定,全市的通讯已经中断。他苦笑一下,心想,人类的科学技术,无论多么先进,在自然灾害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必须赶到局里去,”他对欣星说,“这会儿没事了,你呆在这儿别动,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好吗?”
  “我怕,我怕。”欣星依偎在他身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大娃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爹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时候不到工作岗位,是说不过去的呀!”他拍拍欣星的脑袋,蹲下来,对欣星说,“别怕,你看这里人这么多,有什么可怕的呀。待一会儿,你妈就来了,好不?”
  七
  欣星带着哭腔,轻轻地说了声“好”。任之良拍拍女儿的肩,就往局里跑。一路上,人山人海,惊魂未定的人们聚集到马路上,吵吵嚷嚷,一片喧闹。任之良准备打的去的,可平时一辆接着一辆在大街小巷乱跑的出租车,此时也不知哪儿去了,一辆都不见。任之良无奈,只好跑步到局里。不一会儿,徐树军也到了。他望了任之良一眼,说:“电话不通,咋办?”
  “我想办法通知有关人员到局里来候着,等事态明朗以后,再说吧。”
  “好吧,我继续电话联系,也许马上就能恢复通讯联系,在这里等待上边的信息。你辛苦一下,先去把小黄找来,用车通知,总比人跑着快些。”
  “好吧。”任之良说着,就往司机小黄家里跑。小黄家住得不远,不一会儿他俩就跑到局里。小黄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任之良吩咐他,让他依次去把主管救灾工作的副局长骆垣、救灾科长冯晓仁和局办公室的全体人员都接来。
  过了一会儿,冯晓仁和办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到了,骆垣家里没人,联系不上。这是任之良早就预料到的。因为他在下班时间是很少待在家里的。徐树军叫冯晓仁做好下乡的准备,办公室准备好查灾用的摄像机、照相机和手电筒等物品,随时准备出发,赶往灾区。
  局里紧锣密鼓地准备查灾救灾物品,此时,电话恢复了通畅。局长被电话召到市地震局去开会。任之良一边用电话召集局里的相关人员,一边向各县区打电话了解情况,然后将了解到的情况向徐树军做了电话汇报。
  一会儿,徐树军从地震局打来电话,指示任之良,要他将局里现有的人分成两个组,带好查灾的物品,做好下乡的准备,等他回局里后,立即出发,分赴东西两片查看灾情。
  任之良陪徐局长赶到地震中心所在地马莲沟村。他们下车后,县局的人和乡政府的人也刚到现场。这里一片混乱,无数的手电筒在到处乱晃,叫喊声、啼哭声响彻夜空。任之良他们找到村上的干部,村干部带着他们,借着微弱的手电筒的光亮,察看现场,控制局面。
  天渐渐亮了,大体情况已经摸清。这个村,大部分房屋倒塌,灾情十分严重。目前,余震还在继续。市、县、乡赶来的干部,安抚着惊恐不安的村民,运送伤员,集中遇难者遗体。本市驻军、武警部队也在任之良他们到来不久就赶来了,他们在寻找压在废墟下面的人员。
  天亮以后,赶往这里的各级干部越来越多,分工也越来越细。任之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察看灾情,统计伤亡人数和震灾造成的损失。任之良扛着摄像机,奔波在受灾现场,镜头对准倒塌的房屋、惊恐的灾民、死亡的尸体和开裂的大地。
  眼前的景象,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胸膛。任之良出生在这里。二十多年以前,一股清澈的小溪从村中流过,一年四季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居住在这个小山村的人们,旱涝保收,填饱肚子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任之良清楚地记得,小溪两旁是洪水冲刷而成的河床,不发山水的年份,这里水肥草美,是天然的牧场,他的乡亲们,在这个小山村里,世世代代悠然地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后来,村里的人口慢慢膨胀,过度的放牧、上游森林的过度砍伐和无休止的开垦,到二十世纪末,小溪干涸了,山坡荒凉了,地无水可浇,牛羊无草可吃,大量的村民走出山沟,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留下来的人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苦苦地熬着那艰难的日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你瞧,大地就这样微微地一震,把他们本来就脆弱的生活彻底地摧垮了。任之良含着泪把这一幕幕装进他的摄像机,印在他的心底。他感慨万千,心想,自然的些微变化,就能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大地这么轻轻地一动,就摧毁了人类建立的一切。自喻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在自然面前,特别是在自然灾害面前,原来是如此的渺小啊!
  任之良奔波了一天一夜,没有顾得上喝一口水。他的母亲就在这个村上,他没有顾得上看她一眼。各路救灾人员陆续赶往这里,任之良才抽了个空,去看看母亲。
  母亲的房屋倒塌了一半,她和其他村民一起,被村干部安置在村头的空地上。这里的人们,差不多都是任之良的本家或亲戚,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叔伯母和堂表弟兄们,见了他,哗啦啦地围上来,睁着企盼的、无可奈何的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他完全理解这种目光,一年中,他总要回来几次,那由于灾害、疾病、孩子上学等原因造成的无钱买种子化肥,无钱就医上学的叔伯们、弟兄们,看到他时,就是这种眼神。他知道,那是求助的目光,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时的那种目光。他也知道,他不是救世主,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子。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到的,就是掏空自己极其有限的腰包,安慰安慰那些渴望的眼神。
  他向乡亲们打着招呼,把政府正在救灾的信息传达给他们,在人群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年近七十,几年前小儿子得病死了,小儿媳留下不满两岁的孩子改嫁了。母亲带着弟弟的孩子生活,本来就够苦的,现在又遇上天灾,真是雪上加霜。母亲面容憔悴,怀里搂着孙子欣亮,稍稍有点哆嗦。她见着儿子,嘴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