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2-12-23 20:29      字数:4896
  生意很清淡,余果自己送了茶来,在李重庆对面坐下。
  今天没有课么?嗯。李重庆低低地回答了,看出她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镯子被她的手指挑逗着,在腕上旋转着,好像有道光斑在缓缓地爬行。李重庆呷了口茶,觉出了彼此间的僵持,心存芥蒂似的。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于是找些话来说,你的茶社不妨改个名字。余果笑了。
  你看,可以叫戈登花园广场46号,你这里多的是文人雅士。李重庆本想开个形而上的玩笑,结果自己先发现了其中的乏味。余果倒是领情的,说也好啊,不过我做弗吉尼亚,谁来扮范奈莎。再者真叫了这么个饶舌的名字,像你这样闷声不吭的,早像韦利似的,被赶出去了。
  现在这个小资的名字,的确是流俗了。不如叫春来茶馆好些,到底还是国粹好。摆开八仙桌,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她轻轻地唱,却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手势,把他逗笑了。
  你知道么,阿庆嫂是我的偶像。沙家浜里的男人,好人坏人,没有阿庆嫂搞不定的。这时候的余果,真正是孩子气了。她握紧了拳头,有些昂扬地说,不过,比起阿庆嫂的时候,对敌斗争更加激烈了。我开这间茶社,就为了认识男人,看看男人究竟有多坏,对我丽言,所有的男人都是敌人。
  敌人。李重痰回忆着她和男人们周旋的场景,顾盼生姿间,硝烟四起。那我呢?李重庆脱口而出,待发现不妥,也晚了。余果的眼睛发出些青蓝色的光,忽而大笑了,恶狠狠地说,我准备统战你。
  李重庆心里一惊,暗暗叹道这么年轻的女孩把这个词用得那么精辟又俏皮。
  你不会是个女权主义者吧?李重庆眼前浮现出挥舞着拳头的斯皮瓦克。想要是这样的千娇百媚的女孩也是女权主义者,天下男人惟有以头抢地耳。
  你错了,女权主义者不过是伪男人,而我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重庆躲过这个年轻女孩的眼睛。他心底软软的,有些不安在波动。他走到大街上,在凛冽的风中清醒了,想起自己酌茶账还没有付。
  尾声
  接下来的冬天里发生了一些事情。系里评职称,从年轻的副教授里面评定一个做教授。候选人最后圈定两个,李重庆在最后一关落了马。听说另一个做了些手脚,是大林。叶添添怀孕了,怀了两个月才去做人流。没有告诉李重庆,自己偷偷除掉了。这件事情,李重庆有些生气,他忍了下去,因为他生起气来,只会引,起叶添添生更大的气。儿子李子木很争气,在全省的幼儿英文演讲比赛里得了第一名,还得了一笔奖金。奖金被叶添添强行征收,说等儿子上学了买参考书用。因此引起母子不合。岳父岳母金婚,儿女们出钱给他们办了新马泰七日游。可岳父背着岳母在芭堤亚看了一场成人歌舞表演。这件事,引起老两口夫妻反目。不过这个冬天基本上算是小乱大治,李重庆是满意的。
  春分那天的早晨六点半,叶添添接到重庆师母的电话。这时候李重庆正端着满手的豆浆油条,在家门口嚷着老婆开门。从老婆手里接过电话,李重庆没有听到师母的声音,那头很吵闹似的,然后是空洞的安静。很久了,李重庆听到远远的一声叹息,然后系总支书记对他说,重庆,到医院来一趟,你师父刚刚过世了。
  导师还在特护病房里,没有推走。李重庆揭开床单,看见师父的头发有些乱了,他就用手指帮他撩上去。这时春天的阳光照过来了,师父的脸色好起来了。
  李重庆静默着,突然哭了,开始只是流泪,突然就哭出声音来。哭得那样凶猛,那样没有节制。他感到心里堵得慌,同时又感到空得慌。他好久没有好好地哭一哭了。大家看着平常老成持重的李副教授把自己哭得像个孩子。他们由着他去哭了,由着他哭了很久。
  夏天的时候,添添的一个侄子高考分数下来了。第一志愿报的是李重庆的大学,可是差了很多分。全家就琢磨着送他出国去念书。重庆有个同学在一家有名的出国中介公司,他就去找他了解些细节。
  在中介公司门口,他遇到了余果。
  余果告诉他,她要去澳洲留学了。李重庆还关心着茶社。她告诉他已经把店面盘出去了,也就他不知道了。他好久没来了。余果说她还留着钥匙,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李重庆一言不发,脚步却跟上了她。
  店里并没有颓败的气象,以前的都还在。只是有些原木墙纸被人为地剥落下来,在墙角里叠得整整齐齐,像一些优雅的蝉蜕。李重庆安静地站在那里,听到余果在四周猫一样地走动,听到啪嗒一声,灯亮起来。整个店子又氤氲在紫色的光线里了。李重庆听到余果走近了,这时有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I am a virgin.
  I’m a virgin.这回李重庆听清楚了。是的,余果说,她还是个处女。她选择了英文来表达,抛却了母语所有令人羞答答的意义指涉,使她男敢。I am a virgin.重复得更加眉清目楚,尾音重浊了,是一个有些强硬的提醒,一切暗示变作了明示。
  李重庆告诉自己他其实并不明白。人也就愣在那里,直到余果走到他面前,环住了他的腰。“别紧张,算是帮我完成一个仪式,成人仪式。反正就一次,总比出去后跟鬼佬胡乱将就了好。”李重庆忘记了紧张。李重庆感到一双手在解他的衬衫扣子了,这双手却是紧张的,带着些神经质的执着颤动着。
  他这样站着,巴索里尼巨大的黑白照片在他眼前浮上来,给他一个巨大的玩世不恭的微笑,笑得不明所以。痛却从他嘴角的经纬间渗透出来,在空气中绽放了。他突然紧紧握住这双手,她笑着在挣扎,泪流满面。她的妆在脸上散了,唇线依稀,是一个翕动的绝色的伤口,诱惑着他,鼓舞着他。他的手游进了她的头发,深入着,纠缠着。她卷起眼帘,眼睛里闪着些迷乱而坚定的光。他终于俯下身去。他的唇快要触碰到她的舌的一刹那,倏地弹开了。
  他对她抱歉地笑。
  他走出去,外面下起凄冷的雨,路边有些烧尽的纸钱,好像灰色的蝴蝶,飘起来,落下去,飘起来,落下去。
  李重庆突然想起,今天是鬼节。
  枭雄周围的世界
  李 辉
  1 “中国最强者”亮相
  一个中国军阀的肖像,出现在1924年9月8日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上。照片下面有两行说明:
  GENERAL WU(吴将军)
  “Biggest man in China”(中国最强者)
  吴将就是吴佩孚。照片拍得很艺术,光头吴佩孚,身着戎装,脸微微朝左,两眼炯炯,凝望前方,看上去踌躇满志,胸有成竹。“将军”在这里译为“大帅”,更为妥帖。吴佩孚二当时人们习惯称他为“吴大帅”,与他对立的奉系军阀张作霖则被称作“张大帅”
  此时吴佩孚作为一代枭雄,其威名正处于巅峰。他所控制的直系势力,北至山海关,南至上海,影响着大半个中国。9月8日这一期《时代》出版时,在中国南方,直系军阀与皖系军阀为争夺上海控制权,正在上海爆发江浙战争;在中国北方,直系军阀与奉系军阀为北方控制权,第二次直奉大战一触即发。1922年在第一次直奉大战中,吴佩孚率领直系军队大获全胜,奉系军队撤回关外。些次吴佩孚再度坐镇北京,调遣二十五万大军与奉系交锋。即便远在美国,《时代》的创办者卢斯也很清楚吴佩孚作为直系军队统帅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分量: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个握有重兵、左右政局的举足轻重的强者。
  本期《时代》以吴佩孚为封面人物,主要报道的不是即将爆发的直奉大战,而是在上海周围发生的江浙战争:
  开战?
  上周中国面临爆发大规模内战的
  危险。在中国漫长海岸线中部的两个
  濒海省份江苏、浙江,军队正在交界区
  域频繁调遣。有报道说战斗已经打
  响,但未得到证实。(本专栏文章所引
  《时代》文字,均由作者译自《时代》,恕
  不再一一加注。——作者)
  围绕这一战事,《时代》介绍了双方有关的三个军阀:
  齐燮元将军,江苏督军,吴大帅的
  朋友。
  卢永祥将军,浙江督军,曾任淞沪
  扩军使。齐将军的敌人。他约57岁,在任
  浙江督军之后,他曾任命何丰林为淞沪
  护军使,而上海并不在他的地盘上。
  何丰林,任位于江苏地盘上的上
  海淞沪护军使,约47岁,受卢将军的
  指挥。
  “督军”这一名称本已不存在,但《时代》沿用旧称。不过,为了让读者了解中国的这一特殊历史称谓,《时代》特地做了注解:“督军是省的军事统治者,或者,更流行的称谓是军阀。他们是满清的一批总督后转而赞同共和,且权力未变。准确地说,现在已没有督军,此官位已在 1923年取消。”从这条注解可以看出,《时代》对中国情况十分熟悉,估计应是卢斯本人所写。但注解一处有误,督军这一官职在1914年取消,改称将军,而非1923年。
  《时代》对于江浙战争的背景做了这样的介绍:
  当下中国麻烦事件发生在上海。
  此次动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因
  为每一种中文表述均有多样的、复杂
  的政治含义。
  紧迫事件是齐将军想控制上海。
  他认为上海的军事长官必须由他任
  命。他曾想以和平方式逼迫何将军辞
  去淞沪护军使一职,但现在却改用军
  事手段,这使他与卢将军发生矛盾,因
  为卢同样想控制上海。
  这一争执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的
  政治漩涡。督军们常常精于在他们自己
  的省份保存实力,不同派别的形成,大
  部分归于各自的嫉妒。督军们所掌握的
  巨大权力显然是统一中国的最大障碍。
  此种情况下,中国更多只是一种地理
  概念而非一个国家。“中国最强者”吴
  大帅统治中部,孙逸仙博士统治南方,
  张大帅统治北方,相互之间的战争完
  全摈弃了多年的政治努力,而使国家
  陷入了年复一年的战乱。
  其实,对于西方列强来说,此时更让他们密切关注的,不是直奉大战一触即发的山海关,而是上海。这里是远东最大的通商口岸,这里有外国租界和数以万计的外国人,江浙战争一旦打响,列强诸国的商业利益是否会受到损害?外国公民的生命是否会受到威胁?这些问题才真正牵动着他们的神经。《时代》报道说,英国驻华公使、北京的夕咬使团团长麦克利(Macleay)向中国外交部送交照会,提醒中国政府要负责外国公民的生命和财产免遭伤害。照会称:“我们大英帝国、日本、法国、美国的全权代表,获知江浙两省统治者之间正面临爆发战争的危险。我们有责任重申和强调中国政府在目前危机中至为重要的严肃职责,避免上海一带所有外国人的生命与财产受到任何伤害。”
  《时代》还报道说,随着上海一带战事的一触即发,已有列强的十艘军舰派驻港口,在该城中心地带及周边地,区巡逻。英国海军的安德森将军被任命为外国联合舰队司令。舰艇包括美国四艘,英国三艘,日本三艘。
  对于战事发展的前景,《时代》以“和平”为小标题做了介绍,从内容看他们深谙中国军阀混战时期的国情:
  常常听说金钱会使中国的一场内
  战停息。以此观点来看,也许上诲的商
  人们会促成战斗一触即发的军队之间
  达成协议。不过,成功的机会据说不大。
  还在努力使交战双方各从前线后
  撤,在上海周围形成一个中立区‘惟不
  知这些努力能否成功。
  正是在此背景下,世界关注着中国,也关注着吴佩孚。吴大帅就这样成了《时代》封面上的第一个中国人。
  2 人在八方风雨中
  一个巧合,吴佩孚和《时代》周刊的创办者卢斯,两个人居然都出生在中国山东的登州(今蓬莱)。吴佩孚,1874年;卢斯,1898年;时间相距二十四年。
  吴佩孚1896年在登州考中秀才,1897年离开家乡前往北京,投笔从戎,开始闯荡天下。卢斯的父母则在吴佩孚离开登州的这一年来到登州,几个月后卢斯在1898年4月出生。吴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