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2-12-12 20:17      字数:4687
  国王驾崩过后数日,朝廷就决定去兰斯'注'给新国王加冕。刚一有人谈论这次远行,一直装病而足不出户的德·克莱芙夫人,就请丈夫同意随宫廷的人前往,而让她去库洛米埃呼吸新鲜空气,将养身体。丈夫回答说,他同意,也绝不深究是不是健康的原因,她才不能随同前往。这事儿他已拿定主意,也就不难同意了。不管他对妻子的品德有多高的评价,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为慎重起见,最好不让她和她所爱的男人长时间相处。
  德·内穆尔先生很快就得知,德·克莱芙夫人不会跟宫廷的人同行,但是他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于是在启程的前一天,他去登门拜访,为能单独同她晤面,他就在礼节容许的限度内尽量晚点去。也是天从人愿,他走进庭院时,迎面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德·奈维尔夫人和德·马尔蒂格夫人,听她们说只有女主人一人在家。他登上台阶时心情激动和慌乱的程度,只有德·克莱芙夫人听仆人说德·内穆尔先生求见时的心情可与之比拟。的确,她当即心慌意乱,既怕他向她表白爱情,又怕自己的回答流露过多的心许,既担心这次拜访给丈夫造成忧虑,又担心自己不好处理:对丈夫讲又不是,隐瞒又不是,一时头脑乱纷纷的,无所适从,她万般无奈,只好作出决定:回避一件也许是她最渴望的事情。她派一名贴身女仆,到前厅向德·内穆尔传话,说她刚刚身体不适,抱歉不能领受他来看望的美意。这位王子不能见德·克莱芙夫人,而且不能见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见,这对他来说有多痛苦啊!次日他就走了,心中再也不抱一丝侥幸的希望。自从在太子妃宫里那次谈话之后,他没有对她说上半句话,现在他有理由相信,他向主教代理透露秘密是个过错,一错便毁了他的全部希望。总而言之,他上路时,种种念头只能加剧一种惨苦的痛悔。
  再说德·克莱芙夫人,刚才一想到这位王子来访,就不禁心慌意乱,可是,刚刚略微平静下来,她拒绝见面的理由便烟消云散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如果她有胆量,或者事情还来得及的话,她很可能派人请他回来。
  德·奈维尔夫人和德·马尔蒂格夫人离开她的府邸,又去看望太子妃。德·克莱芙先生正巧也在那里。太子妃问她们从何而来,她们回答说刚从德·克莱芙夫人那儿来,下午有一段时间,她们同许多人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她们走时只留下德·内穆尔先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德·克莱芙先生立刻警觉了,尽管他想像得出来,德·内穆尔先生常有机会同他妻子说话,但是此刻,这人就在他妻子那里,而且单独在一起,很可能正对他妻子谈情说爱,他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是一种新情况,简直无法容忍,心中顿时燃起空前猛烈的妒火。他在太子妃宫里坐不住了,便起身回府,却不知道回府做什么,是否存心打断德·内穆尔先生的拜访。快到府门前时,他就注意察看,有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这位王子还在,看样子人已经走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他可能没有呆多久,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感觉。他甚至想,自己应当嫉妒的人,也许不是德·内穆尔先生;他虽然确信无疑,现在却想找出些疑点,然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不能不确信,因此,他渴望的这种无法确定的态度不会持续多久。
  他首先走进妻子的房间,谈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就禁不住问她干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妻子都一一对他讲了。他注意到她根本没提德·内穆尔先生,就声音有点颤抖地问她,是否只见到这些人,好给她机会讲出这位王子的姓名,免除她耍心眼儿给他造成的痛苦。可是她没有见到人,也就没有向他提起人家;德·克莱芙先生声调颇伤感地又问道:
  “那么德·内穆尔先生呢,您没有见到他,还是把他遗忘了呢?”
  “我确实没有见到他,”他妻子回答,“当时我身体不舒服,就派一名贴身女仆去向他道歉。”
  “只有他来拜访,您的身体才不舒服,”德·克莱芙先生接口说道。“既然您见了所有人,对待德·内穆尔先生为什么要特殊呢?为什么在您看来,他不同于一般人呢?为什么您非得害怕见他呢?为什么您要让他看出您怕见他呢?为什么您要让他了解,您在运用他的爱赋予您的权力呢?您若是不知道他能区分无礼和您的严厉态度,还敢于拒绝见他吗?然而,您何必对他采取严厉态度呢?像您这样一个人,夫人,除了淡然处之,其他任何态度都等于送秋波。”
  “不管您怎样怀疑德·内穆尔先生,”德·克莱芙夫人又说道,“我认为您总不能怪我不见他吧?”
  “我还是责备您,夫人,”丈夫反驳道,“这些责备是有根有据的。如果他什么也没有对您说过,您为什么不见他呢?是的,夫人,他对您谈了。如果他仅仅以沉默来向您表达痴情,这种感情就不可能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您未能把全部真相告诉我,大部分向我隐瞒了;您向我承认那么一点甚至后悔了,没有勇气讲下去。我比原来估计的还要不幸,我成为世间最不幸的男子。您是我的妻子,而我就像对待情人那样爱您,可是我却看见您爱上另一个男人。他天天能同您见面,还知道您爱他。唉!”他提高声音说,“我原以为您能战胜对他的感情。看来,我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相信您能做得到。”
  “我不知道您是否错了,”德·克莱芙夫人又伤心地说道,“该不该肯定我这样非同寻常的方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错了,该不该相信您会正确对待我。”
  “不必怀疑了,”德·克莱芙先生立刻接口道,“您就是想错了:您期待我的事情不可能,我期待您的事情也不可能。您怎么还能希望我会保持理智呢?我发狂地爱您,我还是您的丈夫,难道您忘了吗?这两者以哪一种身份,都可能干出极端的事儿来,两者合起来,还有干不出来的事情吗?哼!”他继续说道,“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我只有强烈的、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感情。我再也配不上您了,但是也觉得您同样配不上我了。我爱您,我恨您;我还冒犯您,在此请求您原谅;我钦佩您,又因钦佩您而感到羞愧。总而言之,我身上再也没有平静和理智了。自从您在库洛米埃对我谈过之后,自从那天您在太子妃宫中得知您的事传出去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怎么能活着。我弄不清这事从哪儿传出去的,也弄不清在这事上,您和德·内穆尔先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永远也不会向我解释明白,我也绝不要求您向我解释。我仅仅请您不要忘记,是您把我变成世上最不幸的男人。”
  这番话说罢,德·克莱芙先生就离开妻子的房间,次日没有来见她就启程了。不过,他还是给她写来一封充满伤感、诚信和温情的信。她也回了一封信,回信极其动人,信誓旦旦,保证她过去的和将来的行为,而且,她的保证全是以事实为依据,确实表达了她的感情,因此,这封信对德·克莱芙先生起了作用,给他的心情带来几分平静;再加上德·内穆尔先生和他一同陪伴国王,没有和德,克莱芙夫人在同一地方,他确知这一点,也就安心多了。
  这位王妃每次同丈夫谈话时,丈夫对她表明的那种痴情,行为那样光明磊落,以及她对丈夫的友谊和歉疚,这些都在她心中起了作用,冲淡了德·内穆尔先生的影像;然而,这种情况仅能持续一小段时间,他的影像很快又重现,而且比以往更加鲜明,更加贴近了。
  这位王子走后最初几天,德·克莱芙夫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后来才觉出别离之苦。自从爱上他之后,哪一天她都怕见到他,或者希望见到他;现在想到连偶然遇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心里就难受极了。
  她动身去库洛米埃,临行时还特别嘱咐,将那些复制的大幅油画带去。原画是德·瓦朗蒂努瓦夫人请人画的,为装饰她在阿奈的漂亮别墅;画中表现了先王在位时的历次著名事件,其中有麦茨之围'注',战功卓著者均画在上面,而且维妙维肖,德·内穆尔先生也在其中。也许是这个缘故,德·克莱芙夫人才要把画带上。
  德·马尔蒂格夫人也未能随朝廷去兰斯,她答应德·克莱芙夫人去库洛米埃小住几日。她们都是王后的红人,但彼此毫无嫉妒之心,更没有疏远之意。二人虽是朋友,但彼此并没有倾吐各自的私情。德·克莱芙夫人知道德‘马尔蒂格夫人爱着主教代理;反过来,德·马尔蒂格夫人却不知道,德·克莱芙夫人爱上了德·内穆尔先生,也不知道对方也爱这位夫人。德·克莱芙夫人是主教代理的侄女,在德·马尔蒂格夫人看来就显亲近;而德·克莱芙夫人也喜欢她,因为她们都怀着同样炽烈的爱,她们的情人又是两个知心朋友。
  德·马尔蒂格夫人按照许诺,到库洛米埃来会德·克莱芙夫人,发现这位王妃生活十分孤寂,她甚至想方设法处于完全孤独的状态,晚上呆在花园里也不让仆人陪伴。她来到德·内穆尔先生曾经偷听她谈话的小楼,走进朝向花园的房间,让侍女和仆人待在另一间屋里,或者待在楼前,听她招呼才能进去。德·马尔蒂格夫人从未来过库洛米埃,到这里一看十分惊讶,觉得处处美不胜收,尤其小楼特别秀美宜人。每天晚上,德·克莱芙夫人都和她在小楼里度过。两个年轻女子都怀着炽烈的爱情,她们在这世间最美的地方,悠闲自在,有说不完的话题,尽管没有真正交心,但是在一起闲聊也十分快活。
  德·马尔蒂格夫人若不是去主教代理所在的地方,她还真舍不得离开库洛米埃。满朝文武官员都在香堡,她就是动身去那里。
  洛林红衣主教主持了在兰斯举行的加冕典礼,然后,夏季余下的日子,国王和满朝文武就要在新建成的香堡度过。王后又见到德·马尔蒂格夫人,显得非常高兴,关切地询问一阵之后,又打听德·克莱芙夫人的情况,问她在乡间做什么。德·内穆尔先生和德·克莱芙先生都在座。德·马尔蒂格夫人赞不绝口,觉得库洛米埃美极了,她还详尽地描述了树林边上的那座小楼,以及德·克莱芙夫人夜晚独自散步的乐趣。德·内穆尔先生相当熟悉那个地方,自然明白德·马尔蒂格夫人介绍的情况,他暗自打主意,到那里去会德·克莱芙夫人,倒是可行的,不会被人发现。于是,他又向德·马尔蒂格夫人提了几个问题,以便再弄清楚一些。德·克莱芙先生在德·马尔蒂格夫人讲述的时候,就一直注视他,此刻认为看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听他提出的问题,就更证实了这种想法,毫不怀疑这位王子在打算去见他妻子。他的猜测没有错。德·内穆尔先生打定了主意,连夜考虑了实施的办法,次日一早找了个借口,向国王请假去巴黎了。
  德·内穆尔先生此行的真正意图,德·克莱芙先生已毫不怀疑了;不过,他也决定弄清妻子的行为,免得自己总受狐疑不定的折磨。他很想与德·内穆尔先生同时出发,暗暗跟踪,亲自察看对方此行能获得多大成功,可又担心他突然离去会显得异乎寻常,而德·内穆尔先生接到警报,可能会采取别的措施,于是他决定把此事托付给一个心腹。他完全了解这个世家子弟的忠诚和智慧,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为难处境,介绍了迄今为止德·克莱芙夫人的品德如何,嘱咐他紧紧跟踪德·内穆尔先生,仔细观察,看看他是不是前往库洛米埃,是不是乘黑夜潜入花园。
  此人执行这样一种差使胜任有余,果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超出了想像。他尾随德·内穆尔先生,到了距库洛米埃有半法里的一个村庄,这位王子便停下了。跟踪者不难猜出他是要在村子里等待天黑,认为自己不宜也在此等待,便走过村子,进入树林,停到他认为德·内穆尔先生必经之地。他的判断一点没错。夜幕刚刚降临,他就听见脚步声,虽然周围一片黑暗,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德·内穆尔先生,只见他围着花园转了转,仿佛听听是否有人,并且选择最容易潜入的地方。绿篱非常高,里面还有一道栅栏,就是要防止外人闯入,因此很难钻进去。然而,德·内穆尔先生最终还是进去了,他一进入花园,就不难辨清德·克莱芙夫人所在的地方。他望见那间屋灯火通明,所有窗户都敞着,他溜着栅栏接近小楼,那种慌乱和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他躲到一扇当作门用的落地富后面,要瞧瞧德·克莱芙夫人在做什么,只见她独自一人,那绝色的容貌能把人的魂儿钩走,他勉强控制住感情的冲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