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2-12-08 11:15      字数:4819
  心罗难以置信地扬眉,一代枭雄般的人物,竟然会斤斤计较地公报私仇?
  “走,洗手吃饭去。”海啸招呼儿子,心情大好,连兄长夫妻间的矛盾都暂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同心罗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笑咪咪地丢下一句。
  “英一的背心真好看,心罗,有空为什么不替我也织一件?我可以和英一穿父子装出门。”
  心罗听了,几乎要一脚踹向他的腿骨,这个人,似乎以撩拨她生气为乐。
  “二爷,我只是英一的保姆而已。”想惹她失控?她会上当才怪。她再也不会因着旁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喜怒哀乐。
  “英一,你的心姨不喜欢爸爸,这可怎么办?”他向儿子挤眼。
  英一年纪虽然小,却极聪明,怎么会不省得父亲的用意,立刻用可怜兮兮又诚惶诚恐的眼神看她。
  心罗望着这一对聪明得近乎狡猾的父子,想冷下心肠不理会他们。可是,见到英一似是作戏般的行为背后的深深渴望,她还是心软了。这是一个渴爱的孩子啊。
  “心姨没有不喜欢。”她保证。“快去洗手罢。”
  待儿子跑开后,海啸才敛起玩笑似的神情。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是两不相欠。”她淡淡地撇清,往餐厅方向去了。来海燃园,除了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个容身之所外,还因为此地是本埠保全设施最严谨周密的庭园,寻常人很难进得来或是探听消息,是再理想不过的沉潜思绪、总结过往、展望未来的地方。
  这是个安宁、静谧的去处,日子总是缓缓的,平和地流逝。也就是在这里,她学会了享受平淡悠然的人生。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利用了任海啸及海燃园,所以在职责以外,她想为那个缺少母爱和安全感的孩子做些什么。
  晚餐时,餐厅里多了一位客人。英一静静吃饭,不时打量脸色苍白眼睑浮肿的女士。
  “他对她念念不忘,经常沉浸在对她的回忆里。他总是沉默,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亦不同我说。”女客喋喋不休地诉苦。“我没办法告诉自己不在乎。”
  “大嫂,大哥只是不善言辞。”海啸说完,也自觉词穷,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
  “宓小姐,你来评评理,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叫他解释,他却只是耸耸肩说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我不用担心。”铁靖湮几乎是哀怨地说。
  心罗看了一眼沉默的海啸和惘然的英一,还有无奈的老管家及面无表情的任七,暗暗叹息。然后她徐徐问情绪接近爆发的铁靖湮。
  “你一定深深爱着你的先生罢?”她曼声道。如果不爱,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受伤。这就是爱情,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痛苦。这是因果。
  铁靖湮哭肿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承认。
  “是的,我爱他。自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起,我便深深爱上了他。”
  一时之间,成个餐厅里的人,都默然无语。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的痛苦,只怕旁的人是没有办法宽慰的。爱人的眼里,毕竟是揉不下一粒砂的。
  “英一,吃完饭了?我们上楼去做功课。”心罗不忍看见铁靖湮为情所困的脸庞。
  “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爱了那么多年,执着了那么多年,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彼此渐行渐远吗?”眼泪又流了下来,铁靖湮轻声唤住她。
  她叹息。在这个伤心哭泣着的女人身上,仿佛有着她自己的影子,那么痛,又那么彷徨。她绕过长桌,走到铁靖湮的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既然爱他,那就告诉他,即便他不爱你,至少你在终于决定转身离去时,不会遗憾你未曾让他知晓你对他的爱。”
  “可是,他根本不要我的爱!”铁靖湮哀诉。“他娶我,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女人。”
  “你只是不确定他的心意罢了,不要妄下断语。”心罗从衣袋里摸出手绢递给她。“你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自我,爱到失去了判断力。你离他也太近了,近到没有了焦点与真相。你同他,都没有确认过彼此之间真正的感情。”
  “我不懂。”她接过手帕擦眼泪,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
  “爱他的同时,何不给自己共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与空间?去做自己的事罢,无论什么也好,只要不是与你的先生一起完成的就可以。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交友也好,女人的世界里,不是只有男人的,以夫为天的时代老早成为历史。夫人,哭泣不能使我们获得幸福。去告诉他你爱他,然后,去做一切令自己开心快活的事,教自己美丽绝艳,不必苦苦等他留意你,不必刻意去迎合他。其他的,就交给时间罢。”
  “你不是要我离开他?”铁靖湮用迷蒙的泪眼望着心罗。
  “你想离开他吗?”
  “不!”回答得迅速且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劝你离开?只是,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不要令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要用一个美丽的姿势告诉他:爱他,并不代表纠缠。他若也爱你,自然会注意到你的转变,看见你的美丽,进而产生危机感。去,反过来让他在乎你。”心罗握住她的手。“你是这样纤细美好的女子,何苦把自己藏在哀怨里。你应该把自己变成春天的清风,夏天的星空,秋天的果实,冬天的暖日,把自己变成酒鬼的白兰地,孩童的糖果,男人的下体一般,成为他生活中最最渴望而不可或缺的必须,使他无法抗拒,不由自己地向往,完全无意戒除。你一定做得到。”
  在场的人里,除了英一年纪尚小,还懵懂无知,一知半解以外,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傻傻看住说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却仍然一脸淡然的心罗。
  心罗却不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失陪,领着英一离开餐厅,上楼去了。
  铁靖湮紧紧捏住心罗给她的手绢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海啸,我要回米兰去了。”她起身才要向外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我可以常常同宓小姐联系吗?”
  “当然。”海啸摊手,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还有,替我谢谢宓小姐,谢谢她的建议。”说罢,她昂首挺胸,也走出了餐厅。
  剩下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呃刚才那一番话,不是出自于幻觉?”全叔喃喃自问。
  “好象不是的。”任七回答。
  “我以前就不懂得心罗,现在还是不懂。”全叔摇铃,唤佣人进来收拾餐桌。
  “宓小姐也真是厉害,听了她一席话,嫂夫人立刻打道回府,简直破纪录。她今次来还不到十个小时。”任七一贯觉得女人麻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演的不累看的也累了。偏偏还就爱跑来诉苦,不住上个一月半月不肯走,想不到今日宓小姐只说了几句话,就把悬宕久矣的问题解决了。看起来,海燃园里还是需要女人的。
  “任七,派人送大嫂。”海啸想了想,又问。“我要的报告送来了吗?”
  “送来了,已经给二爷送进书房去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关于心罗,他有太多的疑问。方才,看她温言软语地劝解大嫂时,眼里有浅不可觉的伤恸。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徐缓讲来,仿佛那只不过是人生中最普通的问题,不足为虑。
  等海啸也走出了餐厅,全叔才回过神来。
  “小七,刚才心罗那丫头说的,可是她的真心话?”
  任七点头。“如果是旁的人说,我未必就认同。可若是由宓小姐嘴里讲出来,我会信个七、八分。”
  “想不到心罗丫头的见识这样不凡。大爷夫妻这对冤家,哪回听过别人劝?而她说了两句话,就把嫂夫人给说服了。呵呵,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任七看了老管家一眼,虽然同意他的看法,却仍有自己的顾虑。
  “只怕二爷并无此意。”
  “真是这样吗?”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得似山德士上校。“那二爷近来每日准时下班,在家吃晚餐,除非必要决不出去应酬,为的又是哪一桩?”
  “陪小少爷罢。”他选择比较安全的答案。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全叔轻轻拍了一下任七的肩膀。“小七,你做人是百般皆好的,惟有不谙儿女情长之事,令你无趣得紧。”
  “全叔。”任七被老管家说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见了二爷吃过的苦头之后,他又怎么会笨得重蹈覆辙?做人无趣便无趣罢,好过神思两伤。“杜甫有诗云: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我还是不懂的好。”
  “也对,也对。”
  洗漱上床之后,心罗坐靠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无心地哼唱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哼什么歌的时候,忍不住合上手里的书,埋首在松软的枕头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本以为铁靖湮的遭遇不会影响到她,毕竟她一向都可以冷静镇定地面对自己,可她终究还是错了。处事泰然自若如她,在碰到感情的问题时,也很难洒脱得起来。
  其实,她从来都是在意的。只是她已经痛到麻木,实在害怕终有一日,连最卑微的爱意也无法保有了,所以她宁可走。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与其日后真的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趁早离去。
  关上了灯,她在黑暗里徐声吟唱。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放弃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 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
  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
  只是这样的日子 还剩下多少
  已不重要
  时常想起过去的温存
  它让我在夜里不会冷
  你说一个人的认真是美丽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
  早知道是这样 象一场梦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早知道是这样 如梦一场
  我又何必把泪都锁在自己的眼眶
  让你去疯 让你去狂
  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坚强
  让我在没有你的地方疗伤”(词/曲:袁惟仁)
  歌声停歇,暗夜里有人轻轻鼓掌。
  “二爷,即便是主人家,三更半夜不请自入,似乎也是大大的不妥。”她轻喟。
  海啸毫不奇怪她会认出他来。只是伫立在她的床前,淡淡问:
  “心罗,你可想同我说?”他问的突兀。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要我说?”她答得一样突兀。
  “我的确拿到了关于你的详细调查报告,只是,我还未翻开过,我更想听你自己告诉我一切。不如,就从这首令你有感而发的歌说起罢。”
  “这是请求,亦或是命令?”她仍然躺在床上,她知道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动。一动,她只怕身心都会输给他了。
  “这只是个建议。”他也一动未动。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只不过仍然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悠悠地太息,今夜,她势必是要将伤口揭开,重新检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有一位身份地位非比寻常的尊贵听众。也许,他会给她最中肯的意见。
  “二爷请随便坐。”她妥协。
  “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罚站呢。”他轻声笑,笑声在暗夜里激荡起几丝涟漪。
  心罗感觉到她的床垫向下沉了些许,晓得他是坐在了床侧。细细回想了一下,她开始讲述她那绝对称不上幸福的往事。
  “我的父母,最初只是一般的佣人,所以他们一心盼我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从小很乖,没想过要当灰姑娘,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可是,有时候真的是天意。一个佣人遭到辞退,憎恨起来,抓起一把刀就乱砍乱杀,象疯了一样。大少爷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将他引到了佣人宿舍,在众人未及制伏时,那个人的刀就劈向了大少爷。当时站在一边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就一下子扑过去挡在大少爷身前,替他捱了一刀。”
  “你受过伤?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疤痕?”他急急地问。这是他绝没有猜到的一幕,他以为不外乎就是佣人之女爱上阔少的故事,却原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曲折。
  “伤的确是伤了,不过老爷夫人见我舍命保护大少爷,自然待我极其的好,替我延请了最好的整形外科专家医治。拜科技进步之赐,我身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她无所谓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