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大刀阔斧      更新:2022-11-18 17:11      字数: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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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答应着,乖觉地闭起眼,将脸偎在云彩般的锦衾之中。男子抽回手,悄然站起身来。外出的衣服早已准备好了,搭在紫檀木的架子上,下方摆着一个小巧的镏金香炉。那是一匹纯黑的夜色,是乌云遍布的晦夜,抑郁缄默。男子伸手抓住衣服,黑色的绸面起了黑色的波折,但在这蒙昧天色里,根本看不出来。男子默默地,轻轻地将那衣服从架子上抽下,长长的一段黑暗在簌簌流动,如此厚实的绸面又滑又重。男子的目光在额前披散的长发后闪动,越来越亮,如重重乌云后渐渐刺出的一刃阳光。
  雨还在下,势头不大不小,看样子还会持续很久。滴滴铜漏逐渐接近了时辰,东边天上想必正透露微光。
  还隔着老远,就望见长亭里一袭纯黑的身影在雨气里漂浮,一匹纯黑色的骏马拴在亭边。那像一张彩绘的帛画被水浸透,漂洗揉搓得干净,只剩下丝丝缕缕隽逸淡漠的神气,却比什么绚丽光彩都深刻揪心。蓑衣斗笠、腰佩长刀的骑手急忙催马上前,亭里的人已经撑着伞迎出来了。
  骑手下马,还不待行礼,黑衣的年轻人已先一步躬身,清楚恭敬地说:“给老将军请安。”
  “殿下折杀老臣了。”骑手稳稳地扶住年轻人的手臂,不让他再继续拜下去。
  两人一起走进亭子里,骑手摘下斗笠,露出花白鬓角和开朗额头,唇上白髭,颌下无须,年近五十,目光却仍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般炽热威猛。但是,当他上下端详着年轻人的黑衣时,眼里的锐气却越来越模糊。两人都沉默,片刻后老人一笑,负手眺望漫天雨水,问:“殿下何以知道老臣今日离京?”
  虽然知道答案,不过没什么话说,就问些废话好了。
  “我向父皇问来的。”黑衣的年轻人也望着雨水,安静地回答。
  虽然知道是废话,不过既然没什么话说,就回答些废话好了。
  “殿下有心。”老人微笑道,“若是让人知道了,少不了要来送行。虚闹腾,我嫌麻烦;再说这么大雨,没的叫他们都淋湿了。”
  “老将军什么时候……再回来?”年轻人垂着头问。
  “皇上隆恩,允老臣回乡歇息几日。皇上但有召唤,老臣即刻回京。”老人沉声回答,左手轻轻摩挲着刀柄。刀柄本是乌木质地,摸得久了,竟也泛出了美玉般淡淡润泽的光华。
  “如此,老将军一路保重。天气阴寒,请老将军满饮此盏,以避潮气。”年轻人说着,提起石几上的玉壶哗啦啦地斟酒。他双膝着地跪了下去,将酒盏高举过头。那酒盏非金非银非玉非牙非角非瓷非木,黄白底色上描绘的朱纹缤纷繁复,鲜艳夺目。
  老人侧身避让,并不接那酒盏,仍是盯着雨幕,说:“殿下可总是喜欢折杀老臣呐。”
  “我这是替雪明拜辞父亲大人。”年轻人低头回答,话音里的波折被他隐忍掩藏得很妙,除了老人,谁也没听出来。
  大概是盯雨水盯得太久,老人的眼里也有了一层潮湿。他接过酒来一饮而尽,拉起年轻人,指尖轻转着酒盏,笑道:“听说西边的蛮子才喜欢用仇人的头骨做酒碗,我们琅琊冰原的习俗,人一死,恩仇就了。想来雪明不喜欢,殿下还是不要留这东西的好。”
  年轻人生闷气一样不说话。老人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又说:“这衣服也旧了,该换就换。可惜我再没别的女儿嫁给你了,哈哈,哈哈。”说着随手将酒盏抛在石几上,一面戴斗笠一面大声道:“我送你回去。”
  “这怎么成?”年轻人说,“我是来送老将军的,怎又劳老将军送我回去?”
  老人朗声一笑,责怪道:“我就不想谁来送我,你偏来!一个侍从都不带就到处乱跑,这么大的人,还总做这小孩子气的傻事,白让我操心!雪明知道了,也要不高兴。”
  “我……我先不回去。”年轻人幽幽地说,就像不高兴的小孩子满心别扭一般,“我去翠晴馆。”
  “我送你去!”老人大声断喝。
  大洛帝国灏广五年暮春里的一日,琅琊伯未松倾悄然独行,离京回乡。秦王子谦一人候于十里长亭,以亡国巴君头骨为盏,举酒相送。
  洛书载,秦王子谦,大洛开国太祖武皇帝四子,妃未雪明,琅琊伯未倾松三女。琅琊族风,男女无有尊卑,力勇为上。未妃领兵驰骋疆场,勇猛善战,武皇戏道“吾有媳为白玉兕”,后军中皆呼为“白玉兕将军”。灏广元年,未妃率五千琅琊轻骑潜行,至大相山,遭巴国与祝容联军伏击。猝然受袭,前后夹攻,寡众悬殊,不谙地势,孤立无援,五千骑尽卒,未妃战亡。
  洛书载,秦王闻妃薨,呕血不止,癫狂欲死,断发立誓定尽诛巴人。巴国前王受武皇军师田子道说,与武皇盟,约定婚姻,共击祝容。盟约方立,前王便逝,其子继位,忽背旧盟,联合祝容袭洛军。武皇大怒,时与祝容久战未休,无暇西顾。灏广四年,武皇大败祝容于莽荒之原,祝容溃逃。大局既定,武皇挥师讨巴。秦王自请为帅,三军数战皆胜,步步紧逼。巴王遣使乞降,秦王不允。灏广五年,将军白琦破巴都,亲献巴王首级于秦王驾前。
  洛书载,巴都既破,秦王传令屠城。白琦马前,前使方抵,后使急至,持王令追回前命。后秦王于故巴都外,焚香北拜,祝祷万端,曰:“汝虽善战,性不喜杀。吾违旧誓,汝必不怨。”
  洛书载,未妃雪明轻捷勇健,善使长刀,族人爱之,皆呼为“三姊”。姊尝于荒岭遇饥虎,拔刀相搏,虎不能伤。未几,虎败走,姊从容而退,复还循虎迹。虎亡不远,睹姊还,但伏地摇尾,俯首抿耳。姊掷一雉于虎,笑曰:“汝真兽王耶?值如吾弟耳!”姊既亡,族人大恸,披发南向而歌“姊归来兮”。今蜀山郡北,有古县名姊归,盖灏广年间梅营驻地。营将未英白者,姊幼弟也。白七岁,与姊争食鹿心之脯,持刀相格,不敌,号泣而奔,姊逐之予脯,让曰:“戏耳,何细懦至此耶?”姊适秦王,白私语王曰:“吾姊骁勇,汝必不敌,逢彼怒时,勿战,但贿以鹿心之脯,姊必喜矣。”及姊殁,王持白手,泣曰:“汝姊温婉,成婚五载,柔顺言辞,未尝有片刻怒容。鹿心贿言,吾今生不能证矣。”
  洛书载,灏广四年莽荒之役,流血漂杵,惨烈无伦,洛军虽胜,亦伤亡无数。论及功勋,琅琊正一等伯上将军未倾松为首。未倾松四子皆为大将,长子琼贞、次子鹤抒、五子英白俱殁于莽荒之原。琅琊族人眷恋故土,最重丧事。莽荒役后,未倾松亲收爱子尸骨返乡。未伯曾语今生无憾,惟女雪明身亡他方,湮灭无存,无有以葬。灏广九年,大洛皇舆全图绘毕,持国太子改蜀山郡大相山为秦妃岭,后世呼为秦岭——今蜀山郡北,有大相山、小相山、大相岭、小相岭、秦岭,昔秦妃故处,不可考矣。
  翠晴馆关着门。门上虽刷着新漆,挂着新匾,但还是透出一股被抛荒已久的凉意。
  未倾松骑在马上,看着子谦去扣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是个青衣小太监,并不认识子谦,见他面容气度虽高贵,却无有侍从跟随,不由疑虑,尖声说:“你……”
  “你!”未倾松对那小太监喝道,“速去秦王府,让他们调派侍卫过来护持殿下。”
  “秦王子谦来给辉樱夫人请安,速去通报。”子谦也是面无表情地说。
  这两道命令的声音叠在一起,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远,一个近,一个威猛,一个平静,同时挤进耳朵里来,直把小太监弄晕了,呆了呆,才回过神,啊了两声,忙趴下磕头:“奴婢叩见殿下。”
  “嗯。”子谦漫然应道,“去通报罢。”又回首对未倾松笑道:“既到此地,不耽误老将军赶路了。老将军一路走好,千万保重。”他见斗笠下未倾松湛湛锐利的目光仍是不放松地直射而来,忙说:“老将军放心,我定等侍卫到了再走。辉樱夫人也不会放我一人就去的。”
  未倾松哼了一声:“这才像话。”拉马掉头去了。
  小太监迎子谦进门,另有人飞跑进去通报,又有人去牵马。子谦上了正堂,解了蓑衣斗笠,坐候。小太监忙奉茶。白瓷茶盏,子谦用盖子拨着漂浮的茶叶,他向来喝茶不大讲究好坏,但见茶汤清寡无色,喝了一口,满嘴只有水味,毫无清香,便知茶质粗劣了。他满眼阴沉地看着堂外阴霾的雨天,听见浓荫密处依旧传来鸟鸣,啾啾的乌鸫卖弄,叽叽的鹪莺细语,还有布谷布谷的催促,还有,从极高的大树上,跟着风声和雨水一起流下来的,低沉模糊的咕噜噜、咕噜噜的暗笑……是夜枭。
  一个侍女出来,垂手蹲身施礼,口里说:“奴婢叩见殿下,夫人有请。”子谦起身,侍女前导,子谦绕过回廊,到了后庭,再入一堂。里面摆满诸多事物,高矮错落,因天光不明,屋里已点满了灯烛。三两个侍女,五六个太监,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领头的一个道:“叩见殿下。”众人皆矮下去,只有一个中年妇人还站着,素面白衣银钗。在她身后是一个高高的青铜立人像,人形瘦长,双臂屈环身前,头上立着一个铜轮。被那瘦高的青铜人一衬,妇人的身姿只是娇小柔软,五官精致妙丽,神色温和。灯光下整个人似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白茫茫的光来。子谦只觉得双眼被那妇人的白光照得发热,上前施礼:“夫人安好。”
  妇人点点头,唇边漾起微笑,问:“皇上可好?”
  “父皇安泰。”子谦说。
  “哦。”妇人点点头,淡然道,“皇上好就好。”
  “是。”子谦说,然后对跪在旁边的侍女太监道,“都起来罢。”
  侍女太监们又都站了起来,一个侍女又献茶,跪下高奉过头。子谦挥手示意不要。“这些都是从巴地运来的。”妇人随手指了指身周的东西说,“昨天半夜到的,一早就送了来。听说都是极珍贵的古物,你看看,喜欢什么,就拿去。”
  “是,谢夫人赏赐。”他答应着,“夫人在这里,若有任何需要,也请吩咐。”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说完最后一个字,话音里的笑意已化为悲愁。她不再说话,转身看那大铜人,铜人的脸是方方的,长耳纵目,鼻翼宽阔,嘴唇又薄又长地拉到左右耳根,微微弯曲着形成了淡淡的笑容。这是个隽秀清俊的铜人。它似乎正垂眼看了下来,神情隐秘而深邃,仿佛洞察了一切世事般的玄妙。那微笑似乎讥诮,似乎安慰,似乎恐吓,似乎冷淡,似乎空寂,似乎凄凉,又似乎再一眨眼,它就要竖起眉毛、张开薄唇,满面狰狞地大声斥骂,或者化为妖魔,猛扑下来攫人而噬。它的脸在一瞬间变幻了千般表情,最终仍还原为一个遥远平静的微笑。那些被紧紧关闭在双唇后的声音,一定是訇訇的,像大风吹过深山莽林;轰轰的,像烈焰喷射;空空的,像大江中心巨钟在水波激荡里的低鸣。它的舌头一定是条青色的火,从那又细又瘦的胸中升上来,摇曳闪烁,予人温暖慈爱的祝福,或炽烈恶毒的诅咒,倏忽一下舔上人脸,便留下烙印,抹不去了,永远滚烫地疼痛……但不管怎样,这九尺高的铜人看上并不威猛壮硕,反而隽秀清俊,隐约地还有些几分文雅。不过它浑身都冷冰冰的,绿锈森森,在这暮春天气里泛着水汽,又潮又凉。
  子谦环顾四周,但见人面人像,大小不一,或铜或玉,又有铜雀铜鹰,玉环玉琮玉鼓玉神坛,人首兽身踞像,人头玉杖。但凡人脸,都是长耳纵目,鼻翼宽阔,嘴唇又薄又长地拉到左右耳根,淡淡弯曲的弧度,便在异国的征服者面前,亦是平淡冷静地笑。更有些铜人面,眼中突出长长的方柱,形容着实新鲜。又有一柱十余尺高的青铜树,枝分九层,铜鸡高踞,繁花盛放,绮丽曼妙,树顶则是一轮火焰缭绕的青铜太阳。子谦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在一个玉雕人头的嘴唇上轻轻地划来划去,说:“现在,那里的东西也不像这样了。”
  妇人一怔,随即失笑,一瞬间面上光采灿烂,虽年近四旬,笑容亦明丽动人。“我怎么就忘了?”她抿着嘴,轻轻拍着额角说,“巴地是你攻下来的,这些东西,你早见过了。”
  “不曾细看。”子谦摇头说,“在那里事多,也未久留。但听说这些东西,是流传久远的古物,在那里,也是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