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4852
  “你并不是最了解情况的,克伦德勒先生,实际上你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史达琳啜了一口香醇的勃良第白葡萄酒,掉头对莱克特博士说:“我喜欢这酒。不过我觉得冰镇得太过了。”然后她又变成了殷勤的主妇对客人说道:“你永远是个……白痴,不值一顾。”她用快活的语调说:“在这样美妙的餐桌上对你讲这么几句就已经够了。你既然是莱克特博士的客人,我也希望你吃得开心。”。
  “可你是什么人?”克伦德勒说,“你不是史达琳。你脸上倒是有个黑点,可你不是史达琳。”
  莱克特博士在熬黄的奶油里加上冬葱,香味立即升了起来,他又加上了切碎的刺山果,然后把调味酱锅从火上取下,换上了煎锅。他从餐具柜取了一大玻晶碗冰水、一个银盘,放到保罗·克伦德勒身边。
  “我对那张俐嘴原有个计划,”克伦德勒说,“现在我决不会用你了。不过,你究竟是谁任命的?”
  “我并不期望你会像另外那个保罗一样幡然悔悟,克伦德勒先生。”莱克特博士说,“你并不是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甚至也不是在去韦尔热家的直升机的途中。”
  莱克特博士取下了克伦德勒的慢跑头带,就像从鱼子酱罐头上取下橡皮圈一样。
  “我们只不过要求你头脑开放一点。”莱克特博士用双手极其仔细地端下了克伦德勒的头盖骨,放在盘子里,再把盘子放到餐具柜上。头盖骨手术的切口利落,几乎没有流血,主血管被扎住了,其他血管被局部麻醉封闭了。头盖骨是餐前半小时才在厨房里锯开的。
  莱克特博士对克伦德勒施行的颅骨手术可以远溯到古埃及医学,只是多了些优越条件:他有带颅骨刃口的尸体解剖锯,有开颅钥匙,还有更好的麻醉剂。脑子本身是没有痛感的。
  锯开的头颅里泛红的灰白色脑髓圆顶清晰可见。
  莱克特博士拿起一把像桃形勺一样的器械站到克伦德勒面前,从脑袋里舀出了一片前额叶,然后又舀,一共舀了4勺。克伦德勒的眼睛向上望着,仿佛在瞧热闹。莱克特博士把几片脑髓放进那碗冰水里。冰水里有柠檬汁,可以酸化,让脑片变硬。
  “上星星,打秋千,你可喜欢?”克伦德勒突然唱了起来,“带一瓶月光回家转。”
  根据古典烹饪学,脑髓得先浸泡,榨干,再冻个通宵,让它变硬。处理绝对新鲜的脑髓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别让它化成一团胶冻。
  莱克特博士把冻硬的脑髓娴熟地放进盘里,用加了作料的面粉略微吸干,再用新鲜烤面包片吸了一次。
  他把一个鲜黑麦菌弄碎,放到调味酱里,再挤进一些柠檬汁。
  嫩炸脑片很快就做好了,炸到两面金黄为止。
  “香味扑鼻!”克伦德勒说。
  暖好的盘子里放了烤面包片,莱克特博士把黄酥酥的脑片放在面包上,加了调味酱和块菌片,然后加上了荷兰芹、水田芥和带梗于白的刺山果,再加了一撮水田芥叶。一份敬客的菜完成。
  “味道如何?”克伦德勒问。他回到了花丛后面,说话时喉咙大得粗鲁了。动过前额脑叶摘除手术的人大都如此。
  “的确非常美味,”史达琳说,“我从来没吃过刺山果。”
  莱克特博士发现她唇上奶油酱的油光特别动人。
  克伦德勒在绿叶后面唱着,大部分是幼儿园歌曲,还怂恿别人歌唱。
  莱克特博士和史达琳不理会他,只顾谈着米沙。
  史达琳在和莱克特博士谈起损失时,曾听他说过他妹妹米沙的命运,但是现在博士却怀着希望谈着米沙回来的可能性;史达琳今晚也觉得米沙并非没有回来的道理。
  她表示希望能够看见米沙。
  “你可不能够在我的办公室接电话。你那声音就像个棒子面喂大的乡下臭×。”克伦德勒在花丛里大吼。
  “我要是像奥利弗一样还要吃点①你的脑子的话,你看我像不像他。”史达琳回答。
  莱克特博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①指狄更斯的著名小说《雾都孤儿》里的情节。孤儿奥利弗在孤儿院进餐时没有吃饱,伸出碗要求再加一点,因此挨了一顿打。
  第二次两人就差不多吃光了前额叶,吃到了前运动神经皮层附近。克伦德勒衰竭了,只会在花丛里对眼前的东西说些不相干的话,然后便不成腔调地背起一首淫荡的长诗《威士忌》来。
  史达琳和莱克特博士谈得很专心,受到他的干扰不比在餐馆里听见邻桌的人唱《祝你生日快乐》更大。但是到克伦德勒干扰得太厉害时,莱克特博士就从一个角落里取出了管箭。
  “克拉丽丝,我要你听听这种弦乐器的音乐。”
  克伦德勒声音稍停,他便对桌子那面一箭射去,射进了高高的花丛。
  “如果你在任何环境里再次听见这弩弦的特殊频率,那就意味着你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和平和自我满足。”莱克特博士说。
  露在花丛外的弩箭羽毛和箭杆晃动着——有些像指挥心跳的指挥棒。克伦德勒的声音突然停止,指挥棒摇了几摇,静止了。
  “管箭大体是中央C下的一个D音,对不对?”
  “准确。”
  不久以后克伦德勒就在花朵后发出了一种格格的声音,那只是血液酸性加重所引起的共鸣腔痉挛。他刚刚死去。
  “咱们吃下一道菜吧。”博士说,“先来一点冰冻果汁,清爽清爽喉咙,再吃鹌鹑。
  用不着,用不着,你用不着站起来。克伦德勒先生会帮我收拾的,如果你同意他离开的话。”
  收拾进行得很快。莱克特博士来到鲜花屏风后面,把东西一股脑儿往克伦德勒的颅腔和衣兜里放,然后把头盖骨盖上,牵起一根拴在克伦德勒椅子下小车上的绳子,把他拉到厨房里去了。
  莱克特博士在那里重新收拾好了弩。方便的是弩箭跟尸解锯用的是同一套电池。
  鹌鹑肚里塞满肥鹅肝酱,皮很脆嫩。莱克特博士谈起作为作曲家的亨利八世,史达琳则告诉他电脑辅助设计的引擎声音,悦耳的音频的复制。
  莱克特博士宣布甜食在客厅进行。
  第一百零一章
  客厅的壁炉前是一份蛋奶酥和一杯依甘堡酒。史达琳手肘边桌上的咖啡早准备好了。
  金色的酒里映着火光。柴火香夹着酒香。
  两人谈着茶杯和时间,谈着混乱的法则。
  “因此我相信,”莱克特博士说,“世界上应该为米沙留出一个最好的地方,而且我想,克拉丽丝,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
  炉火的光照射她的胸衣远不如烛光那么深入、令人满意,但闪耀在她面部轮廓上的火光却很美妙。
  她想了一会儿。“我想问问你,莱克特博士,如果世界上需要给米沙留下一片最好的地方(我并不否定这一点),那么把你的地方给她怎么样?你很好地占领着你的地方,而我知道你是决不会拒绝她的。她可能跟我像姐妹。如果如你所说,在我身上可以有我父亲的地方,那么你身上又为什么不可以有米沙的地方呢?”
  莱克特博士似乎感到高兴,是因为她那想法或是因为她的机智,很难说清。也许他感到的只是一种他建立起来却还不很明白的关注。
  她把咖啡杯放回身边的桌子上时,往外一推,让它在壁炉上砸碎了。她没有低头去看。
  莱克特博士看了看碎片,碎片躺着没动。
  “我认为你用不着此时就下定决心。”史达琳说。她的眼睛和耳坠在火光里闪耀。
  火光边有一声叹息,炉火的温暖透进了她的晚礼服。史达琳心里闪过一个瞬息即逝的回忆——很久以前莱克特博士问过马丁参议员,她是否给她的女儿哺乳。一个闪着珠宝光芒的动作在史达琳不自然的平静里翻腾:瞬息之间她心灵的窗户开启了好几扇,让她远远望出了自己的经历以外。她说:“汉尼拔·莱克特,你妈妈喂你奶吗?”
  “喂的。”
  “你有过非把乳房放弃给米沙不可的感觉吗?你曾经觉得非放弃给她不可吗?”
  好一会儿。“我想不起来,克拉丽丝。如果我放弃了的话,也是高高兴兴地放弃了的。”
  克拉丽丝·史达琳将手拢成杯状伸进她长袍领口的深处,把乳房解放了出来。“这个乳房你就不用放弃了。”她说。她一直望着他的眼睛,用扣扳机的指头从唇边拿开了温暖的依甘堡酒。一滴香而浓的酒挂到她乳头上,像一枚金色的耳坠,在随着她的呼吸颤动。
  他飞速离开椅子向她跑去,在她的椅前一条腿跪下,向那珊瑚红与奶油白俯过身去;他那帅气黑亮的头映着火光。
  第一百零二章
  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3年后。
  巴尼和莉莲·荷希在渐近黄昏时来到七月九日大道的方尖碑旁。荷希女士是伦敦大学的讲师,度着7年一度的年假。她跟巴尼是在墨西哥城的人类学博物馆遇见的,彼此很投契,已经一起旅游了两个礼拜,每天见一次面,越来越觉得有趣,从不厌倦。
  那天下午他们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已经太晚,不能去国家博物馆了。弗美尔的作品正在博物馆借展。巴尼要看完全世界的弗美尔的作品的任务叫荷希很感兴趣,也不影响他俩的快活。弗美尔的作品他已经看了四分之一,还有很多要看。
  他们俩想找一处迫遥的咖啡馆,在外面用餐。
  布宜诺斯艾利斯壮观的科隆大剧院前有些豪华车退进来,两人便驻脚看歌剧爱好者们进入剧院。
  演出的是《铁穆尔》,演员阵容强大,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首场演出之夜的人群是值得一看的。
  “巴尼,你喜欢看歌剧吗?我想你会喜欢的,腰包我掏。”
  她用起美国俚语来,这叫他觉得好玩。“你要是能让我混进去,腰包我掏。”巴尼说,“你认为他们会让我们进去吗?”
  正在此时,一辆深蓝加银色的梅塞德斯迈巴赫悄声开到了街沿边。一个接待员急忙去开门。
  一位打白色领带、清癯高雅的人下了车,接出了一个女人。大门口的人群一见那女人不禁倾倒,窃窃私语起来。那女人淡金色的头发挽成匀称的盔形,珊瑚色软外套上披一片薄雾样的轻绡,喉头上闪耀着绿宝石。巴尼只在众人头上瞥见她一眼,她和那绅士便被卷进了剧院。
  那位绅士巴尼看得更清楚,光溜的头发,像水獭,鼻子是高傲的鹰钩形,像庇隆总统。他步态岸然,使他显得比实际颀长。
  “巴尼?嗨,巴尼,”莉莲说,“你要是还能回过神来,请告诉我,如果他们能让我们穿mufti①入场,你想不想看看歌剧?我说过了,即使不能算是很合适——我一向爱说我穿的是mufti。”
  ①便服,尤指通常穿制服的官员、军官等所穿的便服。
  巴尼正想问什么叫mufti,她瞥了他一眼。他总是什么东西都要问。
  “行了,”巴尼心不在焉地说,“我掏腰包。”巴尼有很多钱。他不乱花,但决不吝音。但是买得到的票只有顶楼票,跟学生们在一起。
  考虑到座位太高,他在前厅租了一个望远镜。
  宏伟的大剧院融合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希腊和法兰西的建筑风格,铜饰、镀金和猩红长毛绒满眼都是。看客群里珠光宝气,有如球赛场的镁光灯。
  序曲开始之前莉莲解释着剧情,对着他的耳朵说着悄悄话。
  趁剧场灯还没有转暗,巴尼用望远镜从廉价座扫视着大厅,找到了他们俩:那淡金头发的女士和她的男伴。两人刚穿过金色帷幕来到舞台边华美的座位。她就座时喉头的绿宝石在明亮的剧场灯光里熠熠闪耀。
  进歌剧院时巴尼只看见她的右侧面,现在他看见了她的左侧面。
  他们身边的学生是高排座位的老看客,带来了种种助看器械。有一个学生有一个高倍望远镜,很长,看时能碰到前排人的头发。巴尼跟他交换了望远镜去看远处的包厢。
  长镜头的视野受到限制,不好找,但是到他终于找到了他们时,那两位可真亲密得惊人。
  女士的脸上在法国人叫“胆气”的地方有一颗美人病。女士的眼睛扫视着全场,扫过他的地方,又继续扫视下去。她看上去生气勃勃,熟练地控制着她珊瑚样的嘴唇。她向男伴倚过身子,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了。她把手放到他手上,抓住了他的拇指。
  “史达琳。”巴尼屏住气说。
  “什么?”莉莲低声问。
  巴尼要看懂歌剧的第一幕有许多困难。第一场休息,灯光刚亮,他又把望远镜对着那包厢。那绅士从侍者的盘子里取了一杯香槟递给女士,自己也取了一杯。巴尼拉近镜头,看他的侧面,看他耳朵的形状。
  他顺着女士裸露的手臂看过去,那胳臂光滑,没有斑点,在他有经验的眼光里带着肌肉的力度。
  巴尼正望着,那绅士却转过了头,好像在寻找着远处的声音,往巴尼的方向转了过来。那绅士举起了歌剧望远镜,放到眼前。巴尼可以发誓那望远镜是对着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