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4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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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去的青年在遭到轰炸时,他只有4岁,他不仅不应对战争负责,甚至连那一完全是蛮不讲理出其不意的原子弹袭击也都无法理解。就是这个幼儿在20年之后,以他自己的肉体为国家承担了责任。也许他尽管是一个幼儿,只要他是这个国家的一员,就不得不被卷入到这个国家最坏的选择中去。难道作为一个国家的国民竟然是如此悲惨!
  但是,自杀的未婚妻,年仅20岁,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年龄,正是战后出生的孩子。尽管如此,她按照自己的意志,同原子弹受害青年休戚相关,在青年死后,她履行了她所能尽到的对青年的全部责任。国家未能对青年做任何事情。就是以整个国家也无法填满青年绝望的巨大的凹坑。但是一个纯属战后一代的女孩,却以她追随青年而自杀的行动充填了这一黑暗的凹坑。这位20岁女孩以自己意志做出抉择的壮烈行动,不能不使目前生活在这个国家中的所有的人受到震撼。那是年轻女孩为救助一个被推入绝望深渊的青年而做出的绝望的选择。
  她使一种价值颠倒过来了。她以一个成为牺牲品的柔弱姿态,给予国家所进行的卑鄙的欺骗,而实际上是给予一切国家的欺骗和幸存者所进行的欺骗,以致命的打击。然后,她和恋人携手并肩,共同向着以他们独自的威严所装点的死亡之国走去。那是一个绝不容许他人介入的孤独而庄严的死亡之国,是一个在绝对个人意义上的仅属于两个人的死亡之国,它绝不容许导致他的恋人在幼儿时期就遭到意外袭击的国家的阴影介入。无论是在白血病的“假期”中依然勤奋工作的青年的自制力,还是女孩那坚决拒绝在未婚夫死后继续活在世上而自杀死去的决心,都是坚不可摧的,他们不会接受骗人的国家和骗人的生者。面对着那一对陶器制成的健壮的公鹿和可爱的母鹿,人们只能感到无限的空虚和悲哀。20岁的女孩给人们留下了稳重温柔的印象,自杀身亡。她最大限度地完成了一个人对死于原子病的青年所能做到的一切。而这丝毫不存在自我牺牲之类的含义,只是出于起决定作用的强烈的爱。而这种强烈的爱还可以置换为另一种感情,那就是对我们这些幸存者和我们政治的强烈的恨。而她却没有控诉,只是默默地死去。这位20岁的女孩对我们做出了最为宽大的从轻处罚。而对于我们来说,却没有任何值得原谅的,可能只是由于这位20岁的女孩具有温顺和自尊的性格,才未曾控诉对我们的憎恨。
  关于这对恋人的死,我有一种推测。虽然它不外是一种设想,但我却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当青年以两年的“暑假”为期而就业时,恐怕他不会认为自己痊愈而开始工作了。无论医生在说着多么诚实的谎言,也无论怎样对病历保密,我想他都会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白血病患者,而他却敢于在白血病再次俘获自己之前去踏踏实实地从事劳动。
  这位女孩可能也是在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同这位青年开始恋爱并订婚的。否则,一对24岁和20岁的青年订婚岂不是为时尚早吗?他们可能已经预见到死亡的时刻即将来临,所以才很快订婚的。
  当死神终于降临到青年头上时,女孩或许是早有准备地安祥地选择了死亡。她既不是面对未婚夫的死,由于过度悲痛而决心随他而去,也不是因被逼入绝望的深渊,除了死亡之外别无选择而自杀的。恐怕从她爱上这位青年的那一天开始,便已在注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必然的死亡。她与青年休戚相关,她将自身投入到青年的命运之中,但这将是一种最为彻底的命运抉择。
  众所周知,当年为了报告广岛上空的气象情况,观测机曾先于携带原子弹的飞机飞往广岛。机长是陆军少校伊萨利。12年后,他因袭击了得克萨斯州的两家邮局而被捕。后来以精神错乱为由被判无罪。而经美国复员局的精神病医生证实,他的精神错乱是来自于对广岛的负罪感。
  当伊萨利这个美国人袭击邮局时,陪审员们,也就是普通的人都无法认定他有罪,他们曾犹豫不决。这一事实说明,就整个人类而言,广岛是他们产生共同负罪感的根源。
  如果,这里出现一个极其残暴的杀人犯,而导致他犯罪的根源则是因广岛被炸而产生的绝望感。我们又有谁会有正视这一罪犯的勇气呢?而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却未曾出现过最能引起我们负罪感的罪犯。对此,我们不能只称之为侥幸。这种侥幸,只有广岛人或者只剩下绝望的人们,以他们那惊人的自制力带给我们的,我们当永志不忘。
  如果那位死于白血病,沉着而稳健的青年,没有利用两年“假期”去勤奋地工作,而是成为一个罪犯,这即便是设想,也足以使我们平静的心受到沉重的打击。而实际上,青年却克制着自己送走每一个工作日,并且得到了一个对他一往情深的恋人,甚至当他死后立即自杀,随他而去。我们不应忘记,这完全是一个超出常识的人间罕见的结局,甚至可以说它是离奇的。
  这位青年和他的未婚妻,如果他们成为狂人、罪犯或在道德上堕落,也只能认为这是人类的正常举动。因为他们是面临着最为深重、最为痛苦的绝望的人们。但是,他们未曾屈服,而是恬淡地保持着自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然后默默地选择了威严的死。
  我常常在想,向广岛投下原子弹的美国军事负责人,他们凭借着广岛市民的自我恢复能力和不使自己停留在悲惨状态之中的人类自尊,才得以置原子弹带来的灾难于不顾的。但是,我认为还必须牢记的是,就广义而言,我们人类也是凭借着这些尽管绝望但不屈服的原子弹受害者们的自制力,才得以使我们的良心获得安宁。
  当然,只要我们对于来自广岛的消息不是充耳不闻,我们的良心就永远不会安宁。在这次旅行归来后,我必须将两件耳闻目睹的事记录下来。其中之一是1月19日《读卖新闻》晚刊的专栏文章。“‘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将按着上天的既定安排死去’。广岛的一个19岁的女孩留下这样一封遗书自杀了。19年前当她还在母亲体内时便遭到了原子弹的袭击。母亲在原子弹爆炸3年后死去,这个女孩因患原子病,从幼年起,肝脏和眼睛就不好。而且,母亲死后父亲也离家出走。现在她同75岁的祖母、22岁的姐姐和16岁的妹妹,4个弱女子在艰难度日。姐妹3人中学毕业之后,为生活所迫不得不立即参加工作。这位女孩尽管好不容易拿到了原子弹受害者特别手册,但却无暇从容住院接受治疗。虽然国家在治疗方面采取了对策,但生活却不允许她安下心来接受精心治疗。这恐怕也是原子弹受害者对策的一个漏洞吧!贫病交加的年轻生命深感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便决定‘按照上天的安排’死去。‘按照上天的安排’,其背后包含着多少无以言状的东西……”
  另一个是来自筑丰煤矿的消息。筑丰在日本消费生活繁荣的时代,是一个存在着严重的政治和社会问题的地方。这里住着许多似乎是被广岛赶出来的移民,其中可能还有一些女性,由于原子弹爆炸失去家人,因而从事着社会最底层的职业。在这里,为了编写原子弹氢弹受害白皮书,无论怎样有效地开展全国性调查,总有几名广岛女性躲藏起来,不肯透露姓名。
  我们这些身居广岛之外的人们听到这一传闻,虽然会感到瞬间的酸楚和醒悟,但这种意识很快便会消失。而身在广岛的人们,除了那些原子弹受害者,或许也和我们抱有同感吧!
  顺便提一下,当广岛的那位青年因白血病死去,他的未婚妻紧随其后自杀身亡的同一时期,东京曾举行了一个授勋仪式。将勋一等旭日大绶章授予了美国空军参谋长卡尔奇斯·E·卢默大将。他是一个曾在现场参与策划向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的人物。关于这次授勋,据说政府负责人是这样解释的,他说:“我的家也曾在空袭中被烧毁,但这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即或我们将恩怨置之度外,向轰炸过日本各城市的军人授勋,岂不更能说明大国国民的宽容与大度吗?”这种麻木不仁,已经是道德的堕落。在广岛人的眼里,它是一种最为厚颜无耻的背叛。我们对于政治家或官僚们的道德观实在是过分宽容了。只要他们没有贪污,新闻界就不会对他们的这种道德堕落进行攻击。然而,说出这种话的政治家们正是最卑鄙的。
  在原子病医院资料陈列室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我邀请重藤博士、《中国新闻》社论委员金井先生、杂志《广岛之河》的编者小西信子,还有在市内私人医院做事务员的年轻的原子弹受害者村户由子等四人,举行一次电视讨论会。这四位可以说是真正的广岛人,也就是能从本质上代表围绕着广岛的原子弹爆炸而存在的诸多问题的人。我来广岛主持这次讨论会。
  除村户之外,其他人我们都曾多次见面。我撰写这本《札记》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介绍他们的人生观和对事物的看法。电视短片可以反映这些人们在工作中的最新成就。我为能够参加这次讨论会而感到欣喜。同时,我还感到幸运,我能够第一次听到村户这位毫不屈服的原子弹受害者的典型发言,并将它记录下来。
  原子弹爆炸时,村户只不过是个小孩。疤痕改变了村户的面容,当她长大之后,每一天的希望就是想看看自己往日那未曾受伤时的面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希望找回“失去的美”。不是为了健康,只是为了找回“失去的美”,她曾接受过多次手术。手术的结果使她认识到“失去的美”将永远失去,再也寻找不回来了。于是她便作为将自己关在广岛家默默生活,面带疤痕的无数女孩中的一员,开始思考今后的生活前途。
  这种对失去的往日的向往和随之而来的绝望,会使人一步步走近精神崩溃的边缘。而且处于这种危机状态下的人,在广岛无疑是为数众多的。我们并不拥有任何积极的手段,足以将他们从疯狂和自杀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我们只能是衷心地希望他们摆脱疯狂,不去自杀而坚强地继续活下去。
  村户是怎样将她自己从由于过度的疯狂和绝望而企图自杀,以及近似神经症状的隐居状态中解救出来的呢?使她回心转意的是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的第一次集会。在那里,她有了一个最基本最本质的发现,那就是“正在受苦的不止我自己”。我曾多次听人们说,第一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它使在原子弹爆炸后,度过了黑暗、漫长而沉默的日日夜夜的广岛人第一次获得了发言的机会,这对于原子弹受害者们来说具有何等划时代的意义!它给予原子弹受害者以人类自我恢复的契机,同时,也为日本和世界从事和平运动的人们指明了奋斗方向。我作为一个局外的旁观者,很难对和平运动的历史做出客观的评价。而事实只是在于,如同第一届大会这样,使原子弹受害者体验到人类的变革,这种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其性质正在逐步发生变化。有人认为从中发现了某种颓废,这决不是毫无根据的批评。当然,颓废并非来自原子弹受害者一方。
  借此机会,村户从沉溺于过去拒绝同现实社会沟通而隐居起来的近似神经症状的状态下醒悟过来,能够面对现实与未来。她在原子弹受害者的和平运动中参加部分工作,并曾去国外旅行。在法国,她会见了临终前的居里夫人。不久将被白血病夺去生命的居里夫人,当时曾对村户等所谓的原子弹受害少女们说,你们即便保持沉默,我也理解你们的所有痛苦。这些被称为原子弹受害少女的人们,她们都同村户一样重振精神,战胜了对“失去的美”的怀念和对毁了自己面容的疤痕的厌恶和羞辱。我们必须认识到,敢于登上讲坛沐浴光环的她们,就是有过重振精神体验的人们,而且,她们也是坚持这种精神,敢于接受原子弹受害少女称呼的人们。包括村户在内遭受原子弹灾害的和平运动参加者们的意志就是“决不能再让别人尝受自己曾尝受的痛苦”,这是重藤院长和村户的共同语言。原子弹受害少女和居里夫人的心无疑是完全相通的。
  关于这一天要在电视中发表谈话的事,村户直到最后还在犹豫。这说明,她的回心转意并非是教条的、一成不变的,她的每一天总是在不断克服困难中度过。当电视观众们看到那副洋溢着美好憧憬的严肃面容时,一定会为之感动。村户所说的“失去的美”,道出了广岛所有受到疤痕伤害的女孩们的心声。如上所述,无比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