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2-11-05 09:55      字数:4848
  姥姥说:“姥姥把你妈妈拉扯大多么不容易,现在姥姥再也没有力气了,再来个大灾大难,姥姥怕是没力气扛啦,剩下你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说到妈妈的事,姥姥似乎很明白,其实她自己到现在还对老顾执迷不悟。她们都患了迷恋男人的病,终生为男人吃苦不尽,而且不思改悔。禅月只能抚摩着吴为的手臂说:“妈,您太可怜了。”
  吴为苦笑,“我现在相信命了,从前一直不信,现在信了。”想了想又说,“人不能把世界上的好事全占了对不对?我有你,有姥姥,工作还算顺利……”她没有说山心里最隐秘的企盼。吴为其实还没死心,不是关于胡秉宸而是关于禅月,祈祷着自己不曾完善的一生,也许会由禅月补白,不是她的复制而是她的变调。这样当女人可不行,禅月看够了。
  后来她果然替吴为和叶莲子打了一个翻身仗。而在吴为看来,禅月不仅替她们打了一个翻身仗,还替她和叶莲子好好恋爱了一场、结婚了一场,把她们应该享有却没有享有到的情爱、该嫁却没有嫁到的那个男人嫁到了。
  对吴为的无能,禅月有种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批判,深爱下连自己也不觉地有着一丝轻蔑。
  她不能同意吴为的放纵,以及放纵后又无法掌握局面的懦弱,总是一副焦头烂额、不可收拾的架势。一次尚可原谅,可吴为一生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错误?即便初人人世的孩子也不会如此!
  最后禅月只能选择远离而去。没有别的,她是太自尊了,好像是对吴为太不自尊的纠正些矫枉过正。
  4
  白帆在胡秉宸面前郑重坐下。
  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这么说,你要找个寡妇解决问题的话不是玩笑了?”
  自帆本不希望胡秉宸承认,甚至希望他能抵赖,哪怕是假,只要胡秉宸肯抵赖,事情还有希望。可是他不,他就那么平静地认了账。容忍吴为偷人养私生子,却不能容忍自己偷人养私生子?
  “就是那个破鞋吴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别人?”
  “不是你对我这样说的吗?”一针扎得见血,原意并不恶毒鄙夷,以为有了这个提醒就能否定他现在的痴迷。只是让胡秉宸想起过往对吴为的一想这种事情闹出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胡秉宸掠了白帆一眼,她真该说是苦口婆心,眼睛里果然强按着爆满的威胁。
  也许白帆不用出这张牌就好了:“别忘了,‘那位’正找不到把柄让你下台呢,而你任命到现在也没下来。”胡秉宸心里那点背叛的歉疚不但荡然无存还生恨起来。他的生恨倒不一定因为白帆的威胁,而是白帆戳了他的心病。
  的确,有人正在利用机构改革之机进行权力再分配,何况他又捅了那些宗派分子的马蜂窝,而他们轻轻一反手,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虽然历史终会向前发展,但他明白,以他的年龄和健康来说,都不可能躬逢其盛了,他只能是一块历史的垫脚石。看到力单势薄,没有前景,他不得已提出离休申请,虽然还没有批下来,也不能存在太多幻想,不过是早晚的事。
  “你不闹什么事也没有。”
  “明明你乱搞男女关系,反倒说我闹。”胡秉宸狠狠地给了白帆一个回马枪,“你呢?”倒不是胡秉宸一定要偏袒吴为,他也不想说这等伤人的话,不愿像小市民那样吵骂,毕竟他们是携手度过许多艰难时刻的“革命老同志”,但白帆这样侮辱吴为,让他也有了被辱骂的感觉。男人要是变了心,下手可真狠。
  为了吴为,胡秉宸竟不顾几十年共同生活的情面,揭她的老底!
  白帆丢掉了老革命的拐棍,一声尖叫扑了上来,她再不想用老革命的拐棍支撑自己,宁肯像个村野女人那样,又喊又哭又撕又叫。
  尖利的指甲,在胡秉宸脸上、脖子上挠出一条条伤痕,又去拧胡秉宸的胳膊,可是胡秉宸穿着毛衣拧不动,她便用嘴去咬。这时,胡秉宸觉得白帆一点没老,她的手指、她的牙;拧起、咬起、抓起他来,一如年轻时孔武有力。
  接着白帆又扑向茶几,把他刚刚沏好的一杯热茶,往他脸上照直泼去……
  一切都是历史的重演。
  保姆在门外探头探脑,胡秉宸立刻把门关上。
  “你还要脸,你还怕人知道!”白帆用力一把将门拉开,“咱们今天就找组织去……”
  胡秉宸见势不妙,讨饶说:“别闹了……没有的事,算我说错了好不好?”
  “说错了?那不行,谁能证明你是真是假?”“我错了,我错了。”胡秉宸嬉皮笑脸起来,“你愿意怎么惩罚都行。”
  “不行,非找组织不可。;说着白帆就往外走。
  虽然仕途无望,申请离休还没有批下,不能存在太多幻想,但不等于没有一点幻想。
  一看大事不好,胡秉宸连忙跪下,一声不知真假的凄厉叫喊“白帆!——”让白帆不得不回了头。
  唉,女人哪!
  “千万别气坏你自己,你打我吧,打我吧!”
  能掌男人脸的女人,该是何等的女中豪杰!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真下不得手。气头上的白帆,果真扬起巴掌,在胡秉宸脸上左右开弓,掌了实实在在六个耳光,这才渐渐消下气来。“你得给我下个保证,以后再也不和那婊子来往。”
  “我保证。”
  接着胡秉宸就发生了心肌梗塞,进了医院的抢救室。如果胡秉宸不是一倒不起,也许疏通疏通关系,即便年龄超标,还不至于干净利索到一“退”六二五的地步,最不济也能闹个顾问什么的。胡秉宸这一倒,不但让对手大松一口气,也让有关部门在艰难的人事平衡上大松一口气。举棋不定的人事安排,似乎变得十分流畅、明了。
  理由也很人性——勉强工作会加速恶化胡秉宸的病情;因为不能工作,顺理成章列在编外。这枚瞬间即将落盘的小棋子,如百米赛跑的最后冲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如果天假胡秉宸以健康,胡秉宸能善罢甘休吗?
  如果白帆能想到这样一个后果,这六个耳光还下得了手吗?
  如果假胡秉宸以十年光阴,还能在“岗位”上拼搏一番的话,胡秉宸还会吊着吴为不放吗?
  如果胡秉宸不是马上住进医院,即便想与“婊子”吴为继续来往也没了“革命的本钱”,信誓旦旦“以后再不和那个婊子来往”的保证,肯定也是一纸空文。
  有关胡秉宸几乎因这六个耳光丧命的事件,也有白、胡两个版本。
  想来,“现在杨白泉对我特别厉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还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素!断绝什么关系?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可能也是两个版本。
  吴为当然相信的是“胡版”。
  以致当时立志,如果胡秉宸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把对他的迫害公之于众。
  而随着对胡秉宸的了解,吴为开始怀疑“胡版。”是不是也应该听听“白版”?
  可见吴为根本没有立场,像个职业道德低劣的律师,旨在寻找法律的空子,以打赢官司争取最大分红比例为准。
  5
  佟大雷是胡秉宸背走麦城之时,突然出现的一匹黑马。
  如果没有佟大霄的积极参与,胡秉宸和吴为的关系会怎样发展?非常难说。
  无事都要到吴为那里献一下殷勤的佟大雷,现在有了很好的借口,马上跑到吴为那里,大惊小怪地说:“胡秉宸不行啦!”
  毕竟在部级干部中,胡秉宸与他政见大体一致,工作配合还算协调,更何况“文化大革命”后佟大雷能够很快恢复工作,与胡秉宸力荐有关。
  当时,他还不知道吴为和胡秉宸的关系,报道还算客观:“医生说百分之七十的死亡率,往静脉里点滴药物,一分钟只能进四滴了,不得不割开静脉血管进药。”
  “你说什么?尸对他从来不屑的吴为,突然兴趣大增。
  “我说胡秉宸快死了。”到这时,佟大雷还没看出吴为神态大异。
  冷风飕飕的十二月对吴为却像一只油锅,她的两只耳朵在这油锅里变得又硬又焦,又薄又脆,咔咔哧哧响着。“他住在哪个医院?”她扑向佟大雷,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
  “干什么?”佟大雷掰开吴为抠在他手腕上的指甲,这才觉得吴为今天不同寻常。
  “他现在一定需要我。”
  “需要你?!”
  “是的,他需要我,只有我才能救他的命。”
  真是晴天霹雳!但他老谋深算已成本能,说道:“你得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我才能告诉你他住在哪个医院。部里现在指定我为胡秉宸医疗方案的负责人,除家属之外,其他人探视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说清楚,贸然跑了去,我是要负责任的。”
  佟大雷这时仅仅是好奇,还没有想到这二情况于他或于他人更高的利用价值,等吴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完她和胡秉宸的纠葛,佟大雷还是又信又不信——
  和胡秉宸相识怕有几十年了,为了爬上权力——说声誉也可的金字塔,胡秉宸的每一寸心思、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工作上,可以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将七情六欲一一割舍,以求正大光明、无懈可击。这套办法,对那些目标不大,只想人个党、当个劳模什么的平头百姓,也许可行,而若想在权力场中再上层楼,没有上面的关系,不搞、不靠山头是不行的。
  某位高层人士不是不想利用胡秉宸搞掉“那位”,并且暗示胡秉宸,只要搞掉“那位”,位置就是他的。可是胡秉宸不干,宁肯与对手直面交锋,也不肯在下面动作,很有点侠士之风。
  不过,这套功夫后面,是否藏着别的什么?
  佟大雷的结论是肯定藏着什么,至少这一来胡秉宸成了坚持原则、正大光明的典型。
  胡秉宸就那样一清二白?在利诱面前不动心是不愿做儿皇帝,一心想靠自己的实力进入权力高层;是懂得“成也山头,败也山头”的厉害。
  对手是何等人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就把胡秉宸咬进骨髓里去。
  吴为又是什么?既不是老战友,也不是老战反之妻,连情人也不是,更谈不到一个节妇烈女。
  即便对吴为手下留情,她也得拿点什么出来交换。吴为有什么?只有她的肉,可她竟如此珍贵她那堆肉,好像个处女,要是别的女人佯装还说得过去,她有可装的吗?
  小指一捻,就能把吴为捻得灰都找不到。
  可是佟大雷这个小手指还不大容易捻下去。也不能说不容易,而是火候未到。
  胡秉宸怎么偏偏搞上了吴为?
  佟大雷对吴为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最初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第一次在会议上见到吴为时,佟大雷只是想,这是哪个单位的小姑娘,那样文雅瘦弱,一心一意地记录。后来知道是下属某局的工作人员,还是业余作家,更加许多彩色传闻。佟大雷对文学家素来不大恭敬,何况还有那些重彩浓泼的传闻。
  不过女作家到底不同于其他女人,玩一玩还是很新鲜的。
  作为佟大雷的下属,接触机会不难找到。渐渐地,佟大雷有了改变。乍看起来,吴为幽静娴雅、淡墨山水,接触多了,方知哪里是什么淡墨山水,分明是一幅苍郁的油画。他自以为有一定识人的能力,这回输了,吴为的个性其实很强。
  虽是女人,但像男人,可惜这样的女人太少了。许多女人之所以糟糕透顶,是因为里里外外都是女人,而男人又缺乏女人特有的素质,实在难全。佟大雷的朋友很多,男女都有,但思想、认识、知识以及风格合得来的很少,有过两位好友,甚至除夕夜都是三人一起度过的。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还在当副部长,见面还是一谈大半天,但都限于政治同盟。此外没有一个人能谈上半天,谈半个小时心里就烦了,看不上的人十分钟对话也不想勉强。佟大雷是倨傲的,胡秉宸也是倨傲的,但一个阴柔,一个阳霸,各自带有明显的“阶级烙印”。
  以生活条件而言,佟大雷还能活上二三十年;以精神状况来说,实在支持不下去了,许多事都让他感到厌烦。不是怀“才”不遇,也不是多年的创伤没有平复,而是许多事看不惯,又理不出头绪。可以夸夸其谈两三个小时,真要他拿出一个方案又拿不出。他自己也奇怪,当年参加革命的那股傻劲,怎么跑得无影无踪!
  也许看得多了。十亿人流,恒河沙数,何足道哉!
  出身又很寒微,全靠自己努力,不像胡秉宸出身书香门第。
  对“差异”格外敏感,因此得罪人不少,确有过于孟?